威德里太太。
原來如此。他想起那個夢。那個跟威德里太太上牀的夢也不過是個工具，讓他得以宣洩心裏不可告人的慾望。察覺到威德里太太在刻意勾引他後，薩雷一直苦苦壓抑。他很清楚自己對威德里太太的鄙夷，也很清楚一旦放縱情慾會有甚麼後果——他將不得不娶一個他厭惡之至的寡婦。清醒時他用爸爸來作擋箭牌，只有在夢境他才能毫無顧忌。
爸爸的話讓他首次正視自己的夢。若爸爸這麼循規蹈矩的人也能夢見殺人，他這個夢也不過如此。
這就是夢的作用。那個纏繞他已久的困擾似乎一掃而空。除了爸爸，或者他還得多謝奧珀，事情曖昧不明時他只能選擇逃避，現在一切揭示在眼前，他得找個機會跟威德里太太講清楚。
奧珀問：「爸爸，虛幻會成真嗎？」
莫里塞說：「虛幻不會因為本身原因成真。看似可以在現實出現的虛幻，不過是巧合，不過是人無法壓抑自己，在現實中實現虛幻。奧珀，每個人在自己的夢裏都可以是個怪物，但是你要知道，你不能把夢裏的怪物帶到現實。」
奧珀說：「爸爸，你放心吧，我不是威德里先生。」
薩雷問：「這跟威德里先生有甚麼關係？」
「噢，我忘了說呢。夢外的威德里先生是個自卑、膽小、多疑的人，未婚前連威德里太太的手也不敢多碰一下。他覺得麗莎不可能會愛上他這種人，若沒有那條大黑船，這也是事實。疑心重重的他對於越是想不通的事越要想通。當他聽到麗莎說起他們初次見面的情景，他終於知道，麗莎愛上的是醉酒的他，變成了怪物的他。爸爸，酒精或幻藥都可以讓人成為夢裏的怪物。威德里先生讓自己變成怪物，在現實裏面實現了他的夢，他就是這樣強行占有了麗莎，讓她的父親不得不同意讓她成為威德里太太。婚後的威德里先生跟威德里太太有段時間和她的父親同住一屋。他覺得自己寄人籬下，越發看不起自己，也越發覺得別人看不起他。他該怎麼辦？他需要一個充滿自信和力量的自己，他需要喚醒夢裏那個強大的巨人，於是他沉迷在酒精裏頭。當他把威德里太太的爸爸痛打一頓，聽見威德里太太跪在腳邊哭着乞求，他甚至相信自己是這個世界的皇帝。」說到最後一句，奧珀的語氣充滿嘲諷。
「奧珀！」莫里塞嚴厲說，「你不可拿這個來開玩笑！」
「為甚麼呢？這裏只有我們三人。」奧珀說，「爸爸，你擔心的也不過是虛幻罷。」
莫里塞說：「審判司的耳朵比你想像中更要無孔不入，這不是虛幻。即使你確信沒其他人在場，你也應保持警覺，因為警覺是從無間斷的習慣裏面培養出來的。」
奧珀點頭說：「爸爸，你說得太對了！」
莫里塞嘆了口氣，「我希望你不是隨便附和我，而是真心這麼想。」
「我當然是真心這麼想的！」
才怪，薩雷心裏想。
「對了！」奧珀說，「既然威德里太太今日會來，我想她不會希望我在場。爸爸，我想到海第堡一趟。」
「隨你吧。」
「我剛記起我答應了老水手在酒吧那裏聽他說海上傳說。哎喲，時間不早，我現在就得趕過去！黃昏前我會回來的。」奧珀站起來，抓起桌上的木牌子，朝莫里塞點點頭，隨後急步往門外走，那樣子就像有甚麼在背後追趕他。
薩雷看莫里塞一眼，又看了空空如也的門口一眼，無奈說：「爸爸，你看，我們又給這傢伙跑了。」
沒想到他這次為了脫身，連皇帝也搬出來。
「不要把他逼得太緊。」莫里塞說，「或者我當初根本不應讓他接觸屍體。」
薩雷問：「為甚麼不早點公開奧珀的身分？」
「時機未到，太早我擔心海第堡會有人會為難他。皇之血脈的尊貴是由人賦予的，並非不可違的法律，若有真正的掌權者刻意留難，他也不能過得容易。」
「誰會留難奧珀？」
莫里塞顯然不願多說，「薩雷，奧珀的話你信多少？」
「我不知道。」薩雷坦言，「他說得像真的，但是更像是假的。」
「他說的不是事實，至少不是完全只有客觀的事實。」莫里塞說，「人的感覺不在事實範疇。我們可以知道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卻不可能知道別人經歷那些事時心裏在想甚麼，除非別人親口告訴我們。可是，我不認為如此私密的事每個奧珀口中的人會說出來。」
薩雷說：「我就是這麼想！奧珀敘述的時候總是甚麼人在甚麼時候在想甚麼。問題是，我們不可能知道別人心裏在想甚麼。便是當事人本人，過了這麼多年，也未必記得自己當時在想甚麼。我想這部分多半是他杜撰出來的。」
莫里塞說：「我不知道。他是皇之血脈，一旦涉及皇帝，我們所認知的都不能單以常理來看。正如……十七年前，我再三檢查，確認籃子裏的男嬰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薩雷嚇了一跳，結結巴巴說：「爸爸，你說甚麼？」
「當他睜開眼睛看着我，那眼神似乎比大海還要蒼老，好像能看穿我心裏的願望，好像在說他能幫助我實現願望。神差鬼使下，我把他帶回家。但是，」莫里塞搖搖頭，「在你扯下他那塊木牌子後，他的眼變成紅色，那個眼神卻自此再沒有出現過。」
薩雷說：「爸爸，奧珀不是怪物！」
「是的。他是我的兒子，我希望多了解他。」
「他不會說的。這傢伙說到別人時都是長篇大論，煞有介事，說到自己時卻不是三緘其口，就是以一聽就是假的話來搪塞。」
「你不妨向他打探我的故事。」
「爸爸？」
莫里塞說：「例如……我成為收屍人的事。時間太久遠了，我已不太記得往事，現在有點想知道我當時在想甚麼。」
爸爸打算試探奧珀。薩雷這麼認為。
ns 15.158.61.48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