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塞成為收屍人的原因不是祕密,收屍人圈子誰都知道,這是個由不幸衍生出來的不幸。在莫里塞從事公職的第一年,他的妻子自盡身亡,不知為何屍體在半日內全身發黑,像個由墨水畫成的人形。當時的收屍人雖然已夠倒楣,卻也害怕更倒楣,覺得凡碰過這具不祥得可怕的屍體,那纏身的晦氣連整片海洋的海水也洗刷不掉。他們拒絕為布特科文太太收屍,不惜違反僱傭條款。當局不可能一次解僱所有收屍人,只派人去催促一次,這件事便不了了之。莫里塞不願見到妻子暴屍在家門外,終於在第三日的白天,他親手抱起妻子的屍體,在眾目睽睽下,徒步走到放屍的小海灘,向收屍人借了條船,讓妻子沉入安息之海。收了一次屍的人就像接過一次客的妓女,身上有了洗不去的印記。這印記是塊跟正常人相斥的磁石,不為世俗接受。莫里塞自知,回來後先一步辭去職務,隨即簽下收屍人合約,展開近二十年的收屍生涯。薩雷知道的跟其他人知道的一樣,至於當中詳細內情,爸爸多年來保持沉默,他不好多問。如果奧珀知道……他不敢想下去。
「爸爸,如果奧珀知道……我們該怎麼辦?」
莫里塞說:「未得到結果,我不會猜測。奧珀的事,我們待海第堡完成權力交接後再處理。至於現在,你想想怎麼應付威德里太太。」
薩雷心裏不是滋味。他問:「爸爸,你也想我娶威德里太太?」
「假設我們到最後只能是一個收屍人,她是為數不多的選擇裏面最好的一個。」莫里塞說,「這些年的時間已證明,她能夠承受一般女子承受不了的事,這是收屍人妻子需要有的特質。威德里太太能活到至今,顯示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另外,她的兄弟居住在鄰近柏圖的弗魯津城,對將來你申請移居到附近地區,或有幫助。」
一如既往地,任何事莫里塞都有計畫。一股怒火在肚子裏猛地升起,薩雷低聲咆哮:「你這麼喜歡她,你自己娶她去!」
莫里塞看了他一眼,神態冷靜如昔,「你媽媽的死,若奧珀不能告訴你,我親口告訴你。」
怒火消失無形,薩雷為自己一時衝動的氣話感到後悔。
「我不想娶她。」
「你若不願意,沒有人能勉強。」
放棄威德里太太,他也不能娶莎莉。他願意的,他卻也不能勉強。
沒等薩雷回答,莫里塞抓起掛在椅背的外套,一邊穿上,一邊說:「我也得再到海第堡一趟。帝國艦有甚麼人、有多少人、會停泊多久,我們一概不知。我得向海第堡方面確認收屍人在碼頭那邊的收屍安排會不會有所更變。」
這意味住他只能一個人面對威德里太太。薩雷突然也很想跟他們跑去海第堡。
莫里塞走了後,薩雷焦躁地在飯廳來回踱步,一邊等候威德里太太的造訪,一邊為如何拒絕這寡婦而煞費苦心。
意料之內的門鈴終於響起,薩雷一支箭般衝到門前,在手碰到門把時卻遲疑了一下。過了片刻,門鈴再度響起。
他握住門把,把門打開。
威德里太太今日似是有心打扮過,豐滿的嘴唇塗得嫣紅,半合半張,便是在蠟黃的皮膚上也很奪目。她朝薩雷拋了個媚態十足的眼神,隨即侷促一笑:「我能進去嗎?」
薩雷只得把她領入飯廳。他把之前準備好的腹稿忘得乾淨,衝口而出:「爸爸說你今日會來。你來做甚麼?」
他說得頗不客氣,他習慣了對這寡婦不客氣,此刻也不能客氣起來。
寡婦不以為意,說:「你們父子三人太不在意家務了。有一天我看到布特科文先生的外套有個破洞,說可以替他補補,他那時正要穿着那件外套外出,不便脫下,着我改日再來,順帶替你和奧珀的衣服也補一補。」
薩雷不太耐煩地聽完,立即直入正題:「奧珀已把你的事告訴我了。」
「我的甚麼事?」
「關於『我身上髒,給我讓開一點』這句話的那些事。」薩雷說,「威德里太太,你聽我說,每個人都會說這句話,你不可能愛上會說這句話的每個人的。」
威德里太太露出夢幻般的神情,像醉了一般,腳步踉蹌地跑向薩雷。薩雷猝不及防,給她牢牢抱住,那雙拿針線的手彷彿力大無窮,怎也甩不開。
「喂!你放手!」
「這句話……是你說的。」她說,臉龐湊上前,痴迷而癲狂地往薩雷臉上親吻。
威德里太太瘋了。
這種瘋狂具傳染性。薩雷身體受到她雙臂的束縛,臉上印滿她嘴唇的紅印,心裏怒火飆高,一發不可收拾。
「你夠了!」他吼叫。
他忽然生出自己意想不到的巨力,把威德里太太的雙手強行扯開,把她摔到地上。
「你夠了!」他吼叫,撲上前,嘗試制伏掙扎不斷的寡婦。他們纏在一起,扭在一起,劇烈的打鬥中夾雜痛苦的呻吟。威德里太太咬遍他全身,他咬遍威德里太太全身。
他咬住寡婦鮮紅的嘴唇,撕了下來,正要吞下,卻發現她已沒了氣息。
威德里太太的身體沒有四肢,只有長長的圓圓的軀幹,像是動物的尾巴。然後,一張畸形的臉正向他拋了個媚眼。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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