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時寵愛 - 第八章(下)

「這樣我不就要被管嗎？我就是想自己作主才出來當老闆欸。」勇祥立刻升起拒絕之情，但忽爾神色一變。「等一下……房東在做餐飲嗎？」

小晴但笑不語，林明靈僅答：「之前在做菜。」

「……你是厚誠的廚師？！」

「叮咚～」她比了個大姆指。

林明靈訝異對方居然可以猜這麼準。「我已經不在那邊做了。」

勇祥馬上整個人坐到他們旁邊，說：「房東願意的話，我直接錄取你當聞房廚師！」

「他現在有別的工作，只能當顧問，你不是放棄端菜，就是趁早停止供餐。」

「你現在在做什麼？」勇祥問他。

「我在當清潔員。」林明靈照實回答。

對方瞠目，說出正常人會有的疑惑：「為什麼不做菜了？」

小晴彎起雙唇，攪拌芒果蘇打，說：「那你為什麼要在聞房做菜？」

「好，我知道了，對不起。」勇祥立即自己畫下休止符。「但這樣還願意撥空當我們顧問嗎？」

「明靈哥，不會要你做菜，就是希望你偶爾來看看你租出去的房子，避免他們經營不善遲交租金落跑～」

「喂！」

林明靈手心撫過放在桌上那本絕版書，覺得是使用自己專業與發想的機會……「但我對西餐不是很熟。」

「放心，我對中西餐都不熟，都是我個人喜好，哈哈！」勇祥自招。「如果房東願意指導，我會努力看看的！」

「你剛不是說不想被管？」小晴提醒：「要給明靈哥費用喔！」

「聽到待過厚誠，我就有衝勁了嘛！房東你說多少適合？」

林明靈再度看著菜單。「不急，我回去整理一下，明天再過來，費用等到有實際幫上忙再說吧！」

「明靈哥請喝～」女孩將芒果蘇打遞給他。

青年喝了一口，「太甜了。」

她噗哧笑出來。勇祥點頭表示了解。

林明靈回到一樓結帳，小晴陪他走到門口，他聽見勇祥吩咐店長把外面小黑板的夏日新推出擦掉。

「明靈哥，還好嗎？」一開始就該說的這句話，小晴當作壓軸。

一陣子沒見，女孩沒變，用讓人想保護的笑容保護著誰。這便是女性的奇妙與強大之處。

「現在在努力習慣左手，想重操舊業。」在她面前，林明靈說出從未親口跟任何人提起的考慮。「小晴，謝謝妳。」

感謝的話語令他想起那天夜晚的大馬路，驀地催淚。

果不其然女孩頓時淚光閃閃，但這次綻放笑臉。

「厚，謝什麼，不要害我哭啦。」

※

新的週一到來，林明靈帶著五人份炒飯去領時間表。

「不好意思，這是泡菜肉絲炒飯，我有先跟任秘書聯絡，他說沒關係，但如果大家不喜歡，我明天再去買一次。」

聽見炒飯，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連不知情的周瑜芃也湊熱鬧。

「看起來好好吃……」

「泡菜好啊，這麼熱的天氣促進食慾～」

「好吃的話辣我也可以！」

秘書們七嘴八舌，周瑜芃被分到一盒，咖咖幾聲打開蓋子，居然直接拿去微波，先吃了起來。

「──這是厚誠新出的炒飯嗎？」她直覺地問。

任千恩咧開嘴，無聲笑得猖狂。「果然連前輩也無法倖免！」

「蛤？」

一號說明：「這是明靈在市場買的。前幾天執行長讓他幫忙去買，我們知道了，才拜託明靈再跑一趟。」

「執行長？」周瑜芃腦袋快速運轉：「市場哪裡？」

林明靈被直球扔得無力招架。說到底事情會演變至此都是因為江照麒……

他丟棄罪惡感，撒謊：「執行長讓我不要說出去……」

「天啊，害你洩漏是市場又幫忙買真是對不起！」一二三號一聽是上司諭令，識相道歉閉嘴。

但周瑜芃可沒這麼簡單。

她一抿紫紅色雙唇，對青年說：「明靈，那可以麻煩你晚點進去的時候，幫忙徵得執行長許可嗎？秘書室不會傳出去的，加班這麼多天，有難同當，有福也要同享啊，你說是不是？」

她本要強行攻破辦公室，但如今有他，懷柔策略也該上場了。

連日目睹秘書辛勞的青年應允：「好……」不過為了自己，他會告訴他們江照麒沒同意。

「不行。」

說曹操曹操就到，男人站在半開的門旁，表情老樣子看不出喜怒。

「執行長！」因為太驚慌，三號的招呼變成恐怖片的喊叫。

江照麒目光掃過所有人。「我會給你們其他補償，林先生你也別再代買。」

「……是。」林明靈聽到「林先生」，胸口像有什麼一下子淤塞住。

然而周瑜芃不買帳。「為什麼？」

上司輕輕看了她一眼，她下意識打個了寒顫，隨即一股氣衝上來。是怎樣！區區炒飯，有必要保密防諜嗎？！

「周秘書，眼影可以嗎？」

「什麼眼影？」她洗耳恭聽。

「今年夏季新出的藍色。」江照麒說了個品牌。

「可以。」周瑜芃追根究底的氣勢馬上暫停，只因那眼影比之前的唇膏更搶手，足以抵銷炒飯。

迅速權衡，作出判斷就是她的能力之一。

當然不吃炒飯不代表放棄炒飯。

小秘書們眼睛睜大，一臉渴望。既然前輩答應了，一票後輩豈有不從的道理？只是前輩可以靠美妝品過活，他們比較想要提早下班。

但有口難言啊……

「執行長，我們一時想不到要什麼……」反應較快的一號趕緊保留機會。

「想到再說。」江照麒轉身進辦公室，隨手關門。

任千恩立時吸了一大口氣：「嚇死我了。」

「明靈抱歉……」二號面有愧色。

「不會。」林明靈收好時間表，準備去檢查。

一號馬上討論：「要說嗎？提早下班。」

「煩惱什麼，這是你們的權利啊，反正還有我，你們就說周秘書除外的人提早下班一週不就行了。」周瑜芃說得果敢。

她的確要救秘書室於水火，但大家沒有求生意志也沒用。

而且，萬一，她以為的王牌不是王牌……

她想起方才執行長對青年的態度。

下午四點，林明靈拿著拖把從頂樓倒退著拖下來，雙腳一踏上轉角，撞進溫熱的胸膛與一團香氣裡。

又來了。

「您嚇到我了。」他直言。

江照麒雙手扶住他，一言不發，燈光灑下來製造大片陰影，凝重詭譎。

「有什麼事嗎？」林明靈回頭，仰視男人。對方抓起他右手審視，道：「為什麼？」

很神奇地，他就是知道男人並非在問受傷原因。那種事男人隨手一查就有。

更神奇的是他知道對方在問什麼。「因為您會忘記吃飯，我提醒任秘書，就變這樣。」

「為什麼是泡菜？」

問的是這個嗎！「韓國泡菜裡面──」有蝦醬，你碰不得。

「台式的。」

「嗯？」

江照麒總算說清楚：「我要預訂台式泡菜炒飯。」然後從口袋掏出皮夾，給他一千元。

林明靈忽然覺得這瞬間男人幼稚又任性，拒絕的話語剛溜到嘴邊，稍早把炒飯不公開推給對方的罪惡感復返，他道：「對不起，早上拿您當擋箭牌，對秘書們說了謊。」

「不想被公開就做台式泡菜。」

「……您真的覺得好吃嗎？」決定去聞房當顧問，他明白是因看見男人吃光涼麵，信心大增，但早上的「林先生」像潛在的黑影，蒙上心頭。

江照麒眼神變得濃厚，宛如重重黑影之中藏著一道瓦數極高的亮光。

林明靈被這眼神影響，覺得被抓住的右下臂在發熱，醞釀著某物。

一時間樓梯間飽含未知的危險，但他卻依賴著這熱度，忘記逃離，汲取舒心的木質調。

男人並未有進一步動作，然而他內心的黑影被慢慢拂去，眼前那道亮光也愈來愈清晰。

別人在時是「林先生」也無妨，只要在這裡，只有他看得到──

「執行長，秘書室希望一整個禮拜都提早下班。」

然後林明靈為自己說出無關話題感到可笑。

「我會安排。」江照麒立即道。「記得泡菜。」

青年用拖把柄撥開男人的手：「記得不要再嚇人。」接著繼續往下拖。

※

讓秘書室進入加班地獄翻滾的那個計劃全貌，在林明靈從冰箱拿出醃漬好的台式泡菜要跟飯炒時，出現在電視上了。

資深委員同時宣布退出政黨，投下一枚核彈。針對對手陣營的臆測煙消雲散，事前不清楚狀況就胡亂放炮的趙昌寧隸屬之黨面子掛不住，暫時逃走，拒絕發言。

記者包圍公司二日後，秘書室終於實施夢寐以求的提早下班，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林明靈莫名和江照麒在下午五點於樓梯間共進晚餐。

湯匙碰到玻璃餐盒的聲音不斷，青年有些忸怩。他坐在男人上方，距離四個階梯。

躲到樓梯間是為了避嫌，但感覺卻靠得更近。

他覷著男人後腦勺，細髮微捲，記憶中的觸感柔軟，遊走指間，飄忽不定。

「執行長，謝謝您。」

江照麒停了半秒，繼續吃飯。

「那段時間真的……雖然是供需關係，但如果沒有您的選擇，我就無法做出努力，無法成就一些事情……聽起來很荒唐，我自己也覺得特地說這些是過頭了，可是真的，真的感謝您。我沒有任何企圖，請不要擔心，我很快就要回到原本的工作地點了，您就……您就當作聽了一句好話吧。」

林明靈忠於自我，迎上恰恰到來的時機，說出原本要在支援最後一天說的話。

日思夜想，醞釀了好些日子，內心深處決定要是再遇江照麒，非說不可的話。

男人的存在，讓他不只勇敢，堅持了一次兩次。

萍水相逢，卻舉足輕重。

江照麒吃完最後一口炒飯，用手指抹嘴，道：「你是為了錢又不是錢，總之不是因為我。」

「啊？」林明靈腦內齒輪卡住，直到對方碰了下他耳垂，才驟然明瞭。

然後因認知到這個接觸，耳廓泛紅。「是的，我很抱歉回絕您的申請……絕對不是因為您。」

「我知道了。」江照麒起身。「你三分鐘之後再出來。」

「……好。」他愣愣瞅著對方離去的背影。

……明明該說的話都說了，卻又開始在意自己的意思有沒有好好傳達到。

林明靈忽然有些懷念那個單純把吻送上去的時候。

但那時只有身體本能，如今不可同日而語。

※

林明靈一個半月的支援期即將在後天結束，隨著颱風預報，秘書室一片愁雲慘霧。

「我都忘了明靈是過來支援的……」二號垂頭喪氣。

「明靈你好狠的心，讓我們愛上你，又要將我們捨棄。」三號拿著馬克杯，她現在已經能沖出好喝的掛耳式咖啡。

「我們可以去拜託總務經理，讓他跟清潔公司談談，把明靈固定在這裡～」一號提出辦法。

正在處理執行長文件的周瑜芃抬頭，語不留情：「你們對著人家，自己在那邊決定什麼啊？」

「我也很捨不得大家。」林明靈說出肺腑之言，趁機走去茶水間。

藏在真心背後的是堅定與歉意。

實際上，自從當了聞房的餐飲顧問，他立刻不可自拔，需要改進的地方很多，但不是勇祥哥不會做，稍微督促，對方會完美達成預計的成果。

每週六日，兩次的顧問時間馬上就覺得不夠，勇祥哥一旦進入狀態，會有前上班族的影子，只要他們有共識，舊菜色說改就改，絕不囉嗦。

連帶林明靈也跟著投入，相輔相成。

而且需要西餐參考書的話，一樓就有。

現在他只要不忙就去聞房。因為他們的努力，以及小晴運用她的朋友圈，芒果蘇打與韓風拌麵修正之後，馬上便有人來吃，這些人回去再帶來新的客人，迅速擺脫一次店的危機。

厚誠時沒做過的發想，終於在受傷後有機會嘗試。

好不容易體會到一點「因禍得福」。

與勇祥哥頻繁研究，客人也變多了，所以對方有意請他實際協助供餐，林明靈前幾天一直在考慮是否暫別清潔公司。

畢竟聞房占用的時間愈來愈多，勞動之後回到家繼續用腦，整個人有一種欲振乏力之感，左手也有點使用過度。

一想到左手，林明靈今天便下定決心，等颱風過去收拾得差不多，就跟公司請辭。

「明靈，提早下班是你幫忙說的吧？謝啦！」周瑜芃到茶水間倒茶，對他說：「別告訴那些小笨蛋，就讓他們以為是自己做的。」

他心生敬佩。周秘書真的是無所不知，這些日子見識到她的能耐，她是秘書室非常值得信賴的前輩，他覺得自己也被照顧到。

「周秘書，謝謝妳。」

「哈哈哈，我才要謝謝你，可惜時間太短。」周瑜芃離開前補上一句：「小心旁邊的壞男人喔！」

林明靈抓著抹布怔忡，久到清潔劑泡泡都消失了才終於理解她的意思，想要解釋又不知要解釋什麼，內心錯綜複雜。

最後只能什麼都不說。

上午的天氣原本只是風大，太陽還正常照耀，下午慢慢有烏雲聚集，天色深沉。

六點一到，強風撞擊窗戶，豪雨宛若子彈落下，一時間連雨傘也抵擋不了，各縣市緊急公布晚上停班停課。

由於秘書室提早下班，大家順利躲開颱風爆發的時機，倒是林明靈與清潔組其他人順理成章困在公司裡了。

當所有清潔工作告一段落，風雨毫無緩和跡象，青年把推車收到工具間，考慮要不要覷空騎車回去。

但從風雨前就有點抽痛的右手，現在更難施力，事實正是連硬著頭皮握把手衝回家的本錢都沒有。

要叫計程車嗎？可是狂風暴雨中，司機也很危險……

「下班了？跟我下來。」

江照麒的聲音驀地在背後響起，他關上工具間轉身，男人站在電梯前面睞著他。

終於有一次不嚇人了，林明靈十分欣慰。

「要去哪裡？」他問，揹上包包。

電梯門剛好打開，男人踏了進去，沒有回應。林明靈只好一起進了電梯，看見地下一樓的按鈕亮著。

這貌似是第一次他們搭同一台，而且中間樓層都沒有停。

倏地，他抓緊右手手腕，表情肅穆。

不是因為旁邊江照麒的香氣與姿態太過壓倒性，是因為深入骨頭的疼痛突然襲來，叫不出聲，只能反映在動作與表情上。

跟著腳步，他接近一台黑色轎車，男人一解鎖就道：「坐我旁邊。」

看到那台車，林明靈慢慢想起之前他追著它到了飯店。

而他對它印象說不上好。「你還沒說要去哪裡。」

「回家。」

對於江照麒的回答，林明靈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能夠瞬間翻譯意思。

「雨變小我就會自己回去了。」

男人淡淡瞅著他，忽然伸手，準確圈住他手腕，如此輕的力道便將刺骨的痛放大數倍，林明靈頭皮發麻。

「變小也一樣，上車。」

出現了，江照麒直踩痛處的命令形。青年反駁不下去，打開副駕駛座車門。

男人俐落倒車駛出公司，外面比他從窗戶看到的還要恐怖，路樹只有被摧殘的份，紅燈時，有些騎士被風吹倒，他連忙下車幫忙。

車裡，完全被狂風呼嘯聲侵占，江照麒準確地開在往他家的路上，所以他不用報路，彼此浸在風聲中沉默。

十分鐘後，轎車接近林明靈住處的巷子，「停這裡就可以了，謝謝您。」他指向巷口拉下鐵門的店家前。

江照麒依言停過去，然而他開不了車門，試了兩次才道：「不好意思，門鎖……」

轉頭過去竟是男人好整以暇的神情。

「……執行長，要說什麼直接說，不用這樣做。」林明靈迎上對方目光。

與計算的銳利相比，這目光多了點和緩的沉澱，凝聚力量，卻不脅迫。

「辭職了嗎？」江照麒再次跳躍式發言。

青年心一突，道：「您怎麼知道──」隨即想到這男人不就是做了那些讓他走到這一步的嗎？能預想他的選擇也是當然的。

「過陣子才要跟公司說。」於是他老實講。在江照麒面前他似乎沒有能隱藏的事情。

江照麒雖跳躍，仍算循序漸進：「辭了之後要不要做簡單的兼差？」

「兼差……？」

「一週一次，打掃我家，附三餐，薪水你開價。」

車外強風豪雨，不知誰家的一片紗窗被捲到馬路上亂飛，險象環生。

林明靈聽到這句話，腦裡是一模一樣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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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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