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時寵愛 - 第十二章(下)

「請往這邊走。」

結果三個人喝完威士忌與高粱，加兩手啤酒，才結束雷電風雨中的飯局。

同樣的帶路人走在前頭，後面跟著沉默的江照麒，以及滿臉通紅的古正。

「好累。」古正雙眼清明，但五官其他部分有些疲乏。

走出迴廊，繼續踏著階梯上樓，然後又是一條迴廊。連江照麒也開始懷疑彭叔蓄意。

「我不行了，我要睡著了。」古正在一個轉角停下，直接倒進旁邊的房間裡。

江照麒未能及時抓住他，砰地，古正剩一雙腳露在外面。

帶路人立刻過來要把古正抬起──不，對方是要阻止一隻虎斑貓從裡頭跑出來。

江照麒眼眸剎那綻出光芒，道：「我們睡這裡就好，請拿被子和枕頭來。」說完，他趁對方抓住貓時，把古正整個人拉進去。

房裡沒有別人，只有近十隻貓，還有各種寵物用品、普通家具。

一組L型沙發面對窗戶，窗戶下擺著木製櫥櫃，三隻花貓坐在櫃上看外頭雨水沿著玻璃流下，自成一趣。

兩隻虎斑不經意靠近，整個身軀蹭過他們褲管，再直接躺在腳邊。

將古正放上沙發，他一坐下，角落又走來一隻黑貓，大剌剌跳上來，尾巴甩向他。

江照麒隨手撫過黑貓背脊，尾巴頓時豎得直挺挺，腳邊的虎斑小聲喵叫，再次蹭著他腿，似乎也在討摸。

靠著軟硬適中的沙發背，他一手一隻貓，稍早壓在底下的醉意慢慢上升，燻著腦袋。

門被輕敲兩下，帶路人拿來他吩咐的東西，但古正已經自己睡得很好，他就替對方塞個枕頭聊表心意。

他不怪古正戒心低，不如說因為古正相信他，才放膽喝，睡得香。

至於他呢？半臥沙發，一隻橘貓晃著圓潤的屁股踱來，躍上沙發，窩他肚子。

房間氣溫偏低，貓咪暖著身體，腦袋要將他帶入酒精催化的海裡，究竟會淹死還是漂上岸？

明天就知道了。

他說過的，「不用防範，不用擔心」。

※

早上八點，陽光露臉，一碧如洗，只有樹葉水珠、濕潤土壤留下昨夜大雨證據。

一台白色小車抵達山莊，黑衣警衛立即上前，讓駕駛放下車窗。

「這裡是私人土地，請倒車離開。」

「你好～」副駕駛座的人出聲：「我來找彭叔，可以幫我通知一下他嗎？」「彭叔」彷彿關鍵字，加深黑衣人的警戒。

他朝管理室一比，另兩名警衛馬上出來，在車旁站定，一手扶著腰側。

「你們是誰？非相關人士沒有事先申請，不得進入。」

副駕駛座的人沒被這陣勢嚇到，手搭上駕駛肩膀，倚近車窗。「對不起，昨天下雨，我們清晨連忙開車過來的。」

警衛略低頭，將對方長相看清楚。

綁著兩條辮子，無暇臉蛋綴著明眸，相當亮眼的年輕女孩。

女孩接著說：「我叫小晴，這是我的司機，後面的是我男友。」

「小晴」又是另一個關鍵字，地位在彭叔之下，他們之上。但這位小姐很少親臨山莊，是頗為神秘的存在。

「……請問有什麼事？」

「記得彭叔前陣子幫我收留了貓嗎？我來突擊檢查，看牠們過得好不好。」她調皮一笑。

「……妳等一下。」靠窗的警衛朝另兩位一瞥，然後走回管理室。

頃刻，一名人高馬大的西裝男走了過來，警衛恭敬跟在後頭。他彎身看進車內，一雙鷹眼攫住女孩，隨即道：「小晴小姐，妳來看貓？」

「啊，對啊，好久不見。」認出西裝男身分的她開心揮手。

「好久不見。很抱歉，彭叔去運動了，因為妳帶了兩個人，通報之後需要等他回來准許才行。」

「大哥，司機沒有要進去，他在外面等就好，至於我男友，彭叔跟你都見過了吧？明靈哥，打個招呼～」

「你好。」青年靠近前座，頷首致意。

西裝男當然見過，但他記得那時對方明確向彭叔表示性向了，對象還是一個很有名的後輩。

「小晴小姐，您可知道──」

「我知道，他是我『名義上』的男友～」小晴燦笑。「我們兩個人，你們都認識，也不會拒絕我的，對不對？尤其重點是看貓，如果通知之後還要等他准許，就不叫突擊檢查了嘛！」

從頭到尾，她都笑臉迎人，和她的父母一樣，是彭叔結識的人之中，真正親切良善的。

「……那麼二位先進去，我會通知彭叔，司機在這等。」西裝男朝管理室一彈指，鐵門緩緩打開一個縫。

「勇祥哥，麻煩你stand by囉！」小晴叮嚀駕駛。

「不用說我也知道，一個不進去才好。」勇祥瞅著在鐵門縫隙中顯現的山莊一角。「這裡沒訊號，你們小心。」

「你也是。」她小聲在勇祥耳邊道。

「小晴，謝謝妳。」走在前庭，林明靈對她說了悄悄話。

「說謝還太早！這是我第一次沒跟我爸媽一起來，我不確定彭叔會信我到什麼程度。」小晴放慢腳步，與他交頭接耳。

從迴廊出來，上樓前，她向西裝男道：「大哥，帶到這裡就可以了，我知道貓咪在哪間房，你趁現在去通知彭叔吧！」還可愛地動了動朝下的食指與中指。

「好的。」男人轉身前進幾步，又停下回首。

小晴還在原地目送，表情期待，沒有半點落差，男人這才真正往湖邊稟告運動的彭叔。

反正這裡四處是監視器，他已吩咐部下留意。

「這裡很大，要從哪開始？」林明靈頭往上仰，階梯一圈又一圈，綿延到其他角落，應該還分前後棟。

「我們先去看貓咪，交給我。」小晴攬了下青年肩膀。「以照麒哥的程度，他應該已經在那附近等我們囉。」

看見她對江照麒的信心，林明靈莞爾的同時，眉間帶著些微憂愁。「不曉得他有沒有休息。」

浮沉在酒醉之海裡，有成群貓叫，像海鷗一樣。江照麒稍微睜開眼，陽光照得室內無處不亮。

差點以為自己在船艙。

一抹身影映入眼簾，卻因背光看不清楚面貌。

那人停在面前好久，伸出右手，覆上他額頭。江照麒馬上就知道對方不是來害他的。

但是，他上岸了？

「江照麒？」那人喚著，輕拍他大腿。「照麒？」

難得睡著還做了好夢，不怎麼想醒。他圈住對方腰身，將人拉到自己身上，以手指確認頸線，隨即在上頭咬出一個痕跡。

為了在醒來後能循跡找人。

──騙人的，他醒了，知道這個人是誰，而且不想放走對方。

「你來了。」江照麒牢牢抱緊青年，吸進熟悉的氣味。

「我來了。」林明靈語氣滲著一點笑意，由著男人把他當救生泳圈。「你喝好多……高粱？！還好嗎？」

「很好，知道你會來，睡得很好，雖然有八成是因為酒。」美中不足是這房間有貓有古正有小晴，不能跟著氣氛和男友調情下去。

貓叫不絕於耳，小晴正專心倒飼料、開罐頭、裝水，而古正仍呼呼大睡，一隻胖橘貓直接踩過他胸口等開飯。

「有睡就好。」一個吻輕悄悄落在江照麒額角，林明靈將已經鬆開的領帶抽走收好。「我煮了泰式酸辣蝦麵，回去吃？」

江照麒眼中全是對男朋友的驚嘆。多有力量的一句話，刺激腦內的戰鬥意志，一想到解酒料理熱熱的在桌上，即是這場仗要速戰速決的理由之一。

或許還有一個增加對方身上印記的機會。

他抱起林明靈，轉個方向，讓對方坐上沙發，自己則走到洗手間簡單洗臉，出來時，小晴也餵完貓了，在替牠們梳毛。

古正不受任何影響，彷彿要把之前沒睡到的都睡完。

「古大哥，醒醒。」江照麒拍他臉頰。這還是昨天嚷嚷會死的人嗎？

「感覺他比你更累，哈哈。」小晴也對這熟睡感到不可思議，她的應對方法是，送上兩隻逗貓棒。「就讓他睡，彭叔來之前，一起陪貓玩吧～」

林明靈蹲在地上，嘗試搔搔虎斑貓的下巴，貓咪瞇起眼睛，沉浸其中，另一隻不甘被冷落，咪咪叫。

江照麒坐回沙發，隨興揮動逗貓棒，橘貓不停躍起豐腴身軀，而他視線的終點是青年的側臉。

看著看著，解了一半宿醉，剩下的一半他要等回家吃到那碗酸辣蝦麵。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伴著貓叫與古正的鼾聲，共同享受悠哉的光陰。

當彭叔打開門，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而身後的西裝男瞠目，表情凍結。更後面的黑衣人囁嚅道：「抱歉，昨天客人來不及抵達客房就醉倒在這裡了。」

彭叔的眼鏡像三稜鏡，迅速折射出各種目光，最終在小晴身上發出純粹的光彩。

「彭叔！」小晴見著他，笑靨堪比陽光。

「檢查結果如何？」彭叔的眼中毫無其他人影子，沒有偽裝的溫柔。

「需要有人多陪牠們玩。彭叔，之後我跟我男朋友常過來好不好？」

「妳常來當然好啊！」他說的是「妳」而非「你們」，不過他視線挪到了林明靈身上。「但你不是有男朋友了？」

呵呵，來吧，承認還是說謊呢？很想聽到之後江照麒坦承自己還是他後輩啊。

「是的。」青年用逗貓棒指了指沙發上的江照麒。「剛好在這邊找到人。」

「明靈哥不是我真正的男朋友。」小晴毫不訝異，接著說：「應該說，他從來就不是我男朋友。」

找到？彭叔目光震動。「但妳喜歡他吧？說是男朋友，帶他進來。」

「抱歉，我撒謊了。」女孩雙手合十，雙眸盈滿歉意。「因為你好像在替我張羅什麼，我只好和明靈哥趕過來。」

彭叔睨了江照麒。這後輩敢情是把這些事情都告訴年輕人了？甚至讓他姪女找來？

「小晴，這沒什麼，告訴我妳想做的。妳想要的，我都會給妳，我來處理。」

「嗯……但我還是過來幫他們了。」她手勢還在，但眼神發酵著柔和的自我主張。「你做的事和我有關，我不能不知道，不能沒有發言權嘛！」

彭叔看著姪女，正是這樣的個性，才更讓需要人保護好，不可以沾到一點灰塵。

「小晴，這不只是妳跟明靈，也是我跟照麒的事情，只要告訴我妳的意思，我們長輩負責到底，就跟貓咪一樣～」

像沒事人一樣和貓玩的江照麒，天外飛來一句：「彭哥，你別太小看小晴，她可是明靈跟這群貓的救命恩人。」

「啊……？」

女孩頓時有些靦腆，不過馬上回復神色。「照麒哥說得沒錯，嗯……彭叔，我想跟你說，我不希望造成明靈哥他們的困擾，交往是兩個人的事情，但這次因我牽連他們，也只能把他帶來了。」

照麒哥？但更讓彭叔震驚的是後面那句話。「誰？」

「我真正的男朋友。他也來了。」她向西裝男道：「大哥，可以請你讓外面的司機進來嗎？」

半晌，勇祥現身，他並未馬上進房，而是先看清楚狀況，包括坐在古正臉上那隻貓。

然後才說：「您好，我叫王勇祥，非常謝謝您願意照顧這些貓。」

貓咪一看到他，立刻湊近蹭了幾下，為了不讓牠們跑出去，勇祥這才踏進房間，走到小晴身側，與彭叔握手。

「小晴拜託的事情，我絕對不會拒絕。」彭叔很快將焦點放在這位真正的男朋友。

「太好了，有你真好。」前業務勇祥無畏那笑裡藏刀，道：「我目前和大學同學開了一間舊書店，叫聞房。」

「喔～原來是你，我都沒發現。這麼說明靈是你員工了？」彭叔語氣謙和，字詞之間卻有非常細緻的暗示存在。

「他也是我們房東，這都多虧小晴。」勇祥不亢不卑，小晴與他一唱一和：「我和勇祥哥是救貓認識的，已經交往半年多了。」

半年……彭叔笑容裡的牙隱隱咬緊。

「我很喜歡他，現在我們感情很好，所以彭叔不用太操心……知道我的意思吧？就像你跑去找明靈哥那樣，我會嫉妒你們兩個的～」小晴促狹，把話說得有趣，面帶笑容，聽得人不生半點厭意。

這樣的說話方式，或許是她不知不覺跟他學的，加上那一點請求的撒嬌，彭叔相當滿足，將討厭的後輩與年輕人暫且拋到九霄雲外。

「……我知道了，我保證不當小王。」

這時，江照麒偷偷向林明靈招手，讓他一起坐到沙發看戲。了然於心的青年抿嘴一笑，繞過心裡只有小晴的彭叔，以及翻個了面繼續睡的古正。

「我跟勇祥哥會常來這邊看貓，你也有空到聞房找我們吃飯，好不好？」女孩朝彭叔伸出自己小指。

聽到要跟小晴吃飯，彭叔一絲猶豫也沒有，和她打勾蓋章。「提前說一聲，我派人去接妳。」

接「妳」，彭叔的發言一直把男性排除在外，卻不是完全──例如同性戀的他們。林明靈稍微掩嘴，抑止莫名襲來的發笑念頭。

「沒關係啦，勇祥哥會載我過來。」

「唔。」林明靈下意識抓緊江照麒上臂，免得完全破功。

「吃早餐了沒？我準備了很豐盛的喔！」彭叔順勢睞向沙發那邊一副局外人模樣的後輩。

他不會再邀對方吃飯，因為這後輩已經借小晴之手徹底回敬他。

種種盤算不隨便為外人道，是這地帶的常態，但江照麒在有限內做出突破，透過小晴，告訴他自己有多故步自封，對她有何成見，而他就只有接受勸諫的份。

因為不接受，等於自斷與小晴的緣分。

一個晚上，主客顛倒。

這也證明江照麒確實不再是他的「後輩」，不再以絕頂腦袋自負獨斷，而是分享、理解、信賴一般人，發揮加乘力量。

以前他會揪著領子罵對方竟敢利用小晴，現在不得承認他們是做到一種良好的互助，還不傷他自尊。

比黑色地帶恐怖幾倍以上，驚人的傢伙。高粱也早不是什麼威脅。

「我不要再喝了！」古正迸出夢話，驀地彈起來，嚇得貓對他低吼恫嚇。「……怎麼這麼多貓？！……嗯？執行長？喝！彭先生也在這？」

「那我跟我男朋友，還有古大哥就先走一步，再會。」江照麒放下逗貓棒，內心誇讚古正醒得巧，隨手整整古正衣襟，連青年一起順勢帶走。

「呃，那麼，再會！」尚未醒全的古正只明白可以脫離虎穴了，不再追究什麼貓咪，草草道別，健步如飛。

「明靈哥，我們聞房見。」小晴眨眼，她曉得他已替男朋友準備好早餐。

林明靈目光掃過所有人，表示最後的禮儀。「聞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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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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