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時寵愛 - 第七章(上)

秘書室加了幾天班，是為了這日與國外客戶的會議。

林明靈和兩位組員連忙打掃了公司最大的會議室，讓秘書們布置、準備資料。

會議為期兩天，結束後，大家累成一團，秘書們放棄整理亂七八糟的秘書室，任千恩也讓他隔天再來收拾。

於是他先把一部分的垃圾與回收物用推車集中，搭電梯前往地下一樓。

垃圾子車在停車場角落，一般男性可以一手掀開蓋子、一手丟進去，他則是兩手掀蓋，再扔袋子。

如果是腳踏式的就好了，但他只是一個外包清潔員，無從置喙。

回收的拖桶是長形，袋子需要舉更高才能扔進，而紙類相當有重量，為了不給右手造成負擔，結果左手負荷過大，每每差臨門一腳又放下袋子休息，怎麼就是扔不進去。

一隻手有後遺症，不代表不能做菜，也不代表不能當清潔員。

他可以生活也可以工作，唯獨敗在這種時候，反倒給人一種全盤被否定的挫折感。

瞅著那一大包紙類，林明靈忽地啞然失笑。

他在想什麼啊？分裝就能解決的事情。思及此，他立即行動，打算拆開袋子。

倏地，一隻左手伸過來，抓起整袋紙類丟進回收拖桶，還把蓋子蓋上。

動作快到他腦中的殘影是那手腕上的錶，有著華麗鏤空視窗。

「……謝謝。」

林明靈有些語塞，因為終於與江照麒對上眼。

沒想過會在這種地方對上眼。

對方眼神淡淡的，像一根細針輕輕刺著感官，一時佔據腦海。

江照麒一言不發，單手抓著推車向前走。

「呃，執行長？」林明靈得不到回應，只得跟在後面，就這麼走到電梯間。

「執行長謝謝，我來就好。」他想接手，但江照麒無動於衷，直視前方，待電梯門開，直接步入。

青年只好繼續跟著，畢竟不跟也是要走這條路，且推車在對方手上，物歸原位是他的義務。

到達樓層，江照麒踏出電梯拐個彎，收起推車放進工具間，然後轉身往辦公室。

林明靈的任務頓時完成，無事可做。

半晌，男人去而復返，手裡拿著一個文件套，睞了他一眼，用文件套指向前方。

因為要下班，別無他法，他跟對方搭了第二次電梯。

※

「林先生，下午一起吃點心吧？」

翌日，林明靈來取時間表，女秘書三號悄聲提出邀約。

「林先生，不要擔心，是跟我們一起吃，說話小聲是因為執行長在裡面。」二號刻意用氣音補充。

「他等一下要外出。」一號道。「我們一起開個小小的慶功宴吧～」

林明靈接過任千恩印出來的時間表。「慶功宴？」

「我們接力合作，完成了一場完美的會議嘛～」三號自得其樂。

「謝謝林先生像媽媽一樣收拾了秘書室這個垃圾場。」任千恩毫不客氣地說。

一號投去似要千刀萬剮的一睨。

青年瞥著一雙雙滿是期待的眼睛，思量了會兒：「……還有兩名組員也幫忙了。」

一號三號飛速對看一眼，前者道：「但你是我們這層的！自己人！」

才幾天就在說自己人……任千恩無言以對，隨她們去喬，去茶水間幫執行長倒決明子茶。

照林明靈的時間表，慶功宴決定在下午三點半舉行，屆時餐點會由一號溜出去拿。

午休結束，林明靈開始二次檢查，正好目睹秘書室的小騷動。

「什麼！已經送來了？不是說三點嗎？」一號印資料印到一半，接起電話一聽，趕緊壓低聲音。「好、好，請在那裡等一下。」

「餐點來了？」二號皺眉，執行長都還沒外出欸。

「怎麼辦，我這個還沒忙完，有誰可以代替我～」一號求救，她印完資料接著得傳真，傳真完還要立刻回報。

孰料好死不死所有人都分身乏術。

「我去吧。」林明靈檢查完茶水間，出言請纓。

「林先生是受邀的來賓耶……」一號滿懷歉意，但情況緊急，最終把餐點費用交給他。「嗚嗚對不起，麻煩你了！」

「這沒什麼，工作加油。」

林明靈確認好金額與電話，立刻到地下一樓，外送人員就在停車場入口附近等候。

「謝謝。」他清點餐點，匆忙回到電梯間，想起撞見執行長的可能性，選擇走樓梯，打算把餐點暫時藏在工具間。

右手雖不太行，腳力還好好的，步調平穩的話，說不定上去時對方也離開了。

順利抵達樓層，林明靈左半身靠在安全門，頂開一條細縫，稍微探查情況。

「……經理還在那邊嗎？」

模糊的男聲通過耳朵，聽不出是誰。

「是的，要他過來會合嗎？」這個是周秘書。

「時間允許就來，看他要不要兩個優勢。」

這次男聲聽得一聽二楚，林明靈後腦像被王建民扔出的球砸到，劇烈一眩，差點把整道門完全推開。

是那把旬。

低沉又薄透，鋒利直達人心的音色。

錯不了，他曾蒙著眼聽了兩個多月。隔了這麼多時日再聽到，宛若夢幻泡沫的記憶頓時鮮活起來。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誰？

叮，電梯到達，「啊，執行長先下樓吧，我去拿一套西裝。」周瑜芃忽道。

「做什麼？」

「今天的餐廳是客戶超喜歡的貓咪餐廳，避免萬一。」

然後高跟鞋的跫音遠去。

林明靈聽見男人幾不可聞的輕笑，接著電梯門闔上。

拿著餐點的左手指冰涼，漸漸麻木，他腦中盤旋一堆訊息，直到周秘書也離開了，青年才慢慢走去秘書室。

「東西我放這裡，三點半再過來。」他說完，回到崗位打掃主管辦公室。

從未想要知道的真相忽然破門而入，令林明靈一陣混亂，好像原本以為的泡沫其實是實心粉圓，不只不虛幻，還佔了飲料杯好大一部份。

一不小心吃進嘴裡，無法決定是否咀嚼，也不會自動消失。

他混亂了好一會兒。

正如他憑著聲音認出江照麒是曾經的客戶，對方應該更早就認出他了。

認出來但當作陌生人是情理中，因為彼此關係建立在接待上，本來就沒有真正認識過。

所以為什麼要幫忙丟紙類回收？不，為什麼要特地幫他把推車放回去？

不在他面前出聲，也是不想被認出來不是嗎？

愈搞愈不懂。

三點半一到，林明靈準時出席慶功宴，五個人圍著一張小桌子比快炒店還克難，但秘書們似乎很享受這個氣氛。

「謝謝林先生替我們取餐點～」一號拍拍手。

二號負責拍照，三號與任千恩分配餐點。

「執行長什麼時候回來？」二號在套用照片效果時問。

「今天不回來了，剛剛周瑜姊還帶了一套西裝走呢。」一號拿到食物，迫不及待先吃捲餅。

「他這幾天是不是又發作？隔三差五的。」

「對對對，雖然也是因為國外客戶，但一直往外跑，一直參加飯局，而且不是厚誠的。」

「平常明明愛待在辦公室。」

大家一致同感，有些行程只要經理級出席即可，但上司莫名其妙親自上陣。

「好奇怪喔，執行長過年後就不去厚誠了耶！」

任千恩喝一口可樂，說：「好像口味變了，所以不去了。」

林明靈聽到這裡，瞬間膽戰心驚，不敢置信。

「哈哈，他最愛吃的炒飯嗎？」三號竊笑。

「欸真的，上次周瑜姊幫忙外帶，我吃了覺得飯粒有點濕。」一號猛點頭。

秘書們以上司為主角聊開，殊不知炒飯的核心人物就在旁邊。

江照麒不只是他接待的客戶，還是厚誠的常客，鍾情炒飯──林明靈一下子受到太多衝擊，亂上加亂。

所以對方也知道他在厚誠工作？

「林先生？」三號伸手在他面前晃。「怎麼了？」

「在慶功宴聽到妳們說上司閒話，退避三舍了吧。」任千恩涼涼地說。

三號不平：「你之前也很愛動不動跟我們說執行長怎樣怎樣～」

二號看著青年，急忙正色：「我們要澄清，我們沒有人身攻擊，是情報互通、關切上司，相信林先生也知道執行長不是很愛說話。」

「我們幾個常常這樣拼湊碎片，梳理脈絡，才曉得下一步。」

「畢竟沒有周瑜姊那麼厲害。」

三號連聲附和。「嗯嗯嗯，林先生也不用擔心，執行長不是壞人。」

「只是很會分析資料，確認利弊，計算人心。」任千恩直言，想起先前那個搶劫案，心有餘悸。

確認利弊……這樣的話，接待期間那些都能理解，所以紙類回收呢？日行一善？

二號看青年有些撲朔迷離，試著說得更具體一點。

「如果在他守備範圍內，你會逃不出他手掌心，在他計算下，我們的一切作為都能成功通往好結果，知道被利用後會覺得有點不爽啦，但查無不法、不傷無辜，也沒比他更有辦法。」

他懂，江照麒是個優秀的操盤手。

林明靈暗忖，也許幫忙回收是試探，雖不知對方是想試探什麼，但有個念頭從剛剛起便在腦中萌芽。

無關江照麒是不是個壞人。

※

林明靈來到這裡支援已過兩週，秘書室的人對他很好，工作也沒有什麼棘手狀況。

江照麒一樣態度漠然，在他面前未曾說過一句話。

是說，為什麼他會肯定男人已經認出他？

除去想太多這個原因，林明靈是藉由相處過的那兩個月，以及一些小舉動所做出的判斷。

小舉動──偶爾投來的視線、看似無意無關的行為，例如在洗手間、茶水間、樓梯間打掃時，正巧三次擦身而過。

如果江照麒是那個為了勾出他理想床上反應，耐心鋪陳的客戶，就會這麼做。

無論對方有何打算，他之前的念頭仍在腦中游盪，漸漸成形。

沒有消弭的徵兆。

畢竟男人與他的想法應該是不衝突的。

剩下的就是如何完善這個想法，要在什麼時機實現。

……但他是不是又一意孤行了？

一意孤行將招致何種後果，林明靈是最清楚的人。

在家夜不成眠輾轉到天亮，青年乾脆提早起床整理家裡，隨便做點早餐。

右手把蛋殼敲破，左手移動平底鍋，不一會兒捲起一塊蛋餅。

非慣用手拿鍋鏟、菜刀真的很彆扭，即使如此也要去做，為了自己好。

見天氣晴朗，他把棉被掛上曬衣桿才換裝準備出門。

臨走前，客廳角落一疊料理書映入眼簾，林明靈躊躇兩秒，從玄關拿回待回收的紙箱，將它們全數裝進去。

然後搬到衣櫃裡面。

當然，他有注意別提前浪費左手的力氣。

「大家早……」

林明靈一到秘書室，就看到一向處變不驚的周瑜芃倉皇走出執行長辦公室。

「啊啊啊他是怎樣啊？」她拿著文件，喝一口咖啡壓壓驚。

「明靈來了！」一號眼睛發亮。

任千恩表情木然，語氣像變黃的黃金葛：「你等我一下，我先把一封信打完寄出。」

三號送上一杯咖啡，道：「執行長又發作了，你不要太在意～」

說不要在意，結果秘書室自己哀鴻遍野，要令人不在意，有難度。

「還好嗎？」

「還好，但我們秘書跟高層緊緊相連，容易神經緊繃。」周瑜芃說著往電梯間走。「明靈，麻煩你了。」

……什麼意思？林明靈接過今日時間表，滿腹問號之下設定提醒，下樓處理重點三間。

周秘書的意思可能有兩個，一是請他多忍耐，一是請他多注意。

不過這沒什麼大不了，除非江照麒會把進去的人都吃了。

但沒有。

下午五點，林明靈準備迎接裡面的肅殺之氣，推門而入，執行長辦公室的氣氛卻大大出乎料想。

音樂聲緩緩流淌，男人今天不只西裝外套，領帶也解開了，姿態有些閒適，還單手支頤點滑鼠。

先前凍結般的靜謐杳然無蹤。

「……您好，我來打掃。」他總算知道為何秘書個個精神不佳了。

江照麒還是那個江照麒，卻又不是平常的江照麒。

背後有目光刺來，林明靈不以為意，專心整理環境。

這音樂很好聽，讓他不會太在意這頭慵懶的獅子，加上不時聞到的木質香氣，能維持自己的步調。

青年擦拭會客桌椅，眼角餘光瞥見男人深沉視線，下意識迎上去，只對到一道光線，從錶面反射而來。

那支錶很美，不經意看過幾次，像墜入鏤空雕刻出的迷宮裡。

清潔結束，他瞄了一下桌面，退出辦公室，跟任千恩報告：「任秘書，茶還有，不用加。」

「謝天謝地……」

「明靈，怎麼樣？」一二三號鬼鬼祟祟，深怕那道門忽然被裡面的人打開。

「沒事，只是視線很明顯。」他說得詼諧，臉上帶笑。

結果秘書們沒有跟著笑，反倒變成一尊尊冰雕，表情僵硬。

「你是說執行長，嗯……一、一直盯著你嗎？」最先解凍的一號試著說出她理解到的意思。

「沒有一直，就是偶爾看一下我做到哪裡吧？」

秘書室頓時陷入恐慌。

不……上司不是會管清潔員的人。都可以不吃飯，把時間投入工作了，長久以來這種事情就是監視器負責，豈會多此一舉。

二號問：「明靈，你只是打掃，沒跟他說話吧？」

「沒有。」對方在他面前堅持閉嘴，他也不想逾越本分。

「執行長發作就發作，幹嘛傷及無辜啊？」一號說完，秘書們無言片刻，悶悶不樂，相當煩惱。

因為正是在針對他？林明靈沒將臆測說出口，但感覺影響範圍擴大，要做出反應才能止血。

還得是對方計算的正確反應。

那是什麼反應？

他覺得自己踩著泥淖，原地打轉。

掃完秘書室，林明靈移動到茶水間，這裡就跟秘書們的內心一樣紊亂，他按部就班把它回歸原狀。

林明靈從裡掃到外，身體慢慢後退，並未抵達預期的走廊，而是碰上某物。

就著彎腰的姿勢轉頭過去──

江照麒居高臨下，眼眸反射茶水間燈光，看來像有一層薄冰。

男人手裡拿著茶壺。

他臀部碰著對方大腿。

兩個月份量的限制級畫面嘩地沖進腦內，林明靈覺得心臟驟停，整個人幾乎是跳著閃到一邊去。

「對不起。」他低著頭，希望對方別發現他紅白相間的臉色。

江照麒置若罔聞，踏進茶水間泡茶。

他度秒如年。

決明子熱氣夾帶香味繚繞整室，男人闔上茶罐，總算離開茶水間。

林明靈重新拿好掃把繼續清潔。

江照麒方才雖背對他，那挺直的背部仍具有殺傷力，因為自己不只一次將手攀上去，深知那裡的觸感。

還有，他從對方的背影受到了啟發。

──並非遙不可及，以及，到底男人想要什麼反應。

那便是「照自己的意念行動」。

所以只需把那個想法付諸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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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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