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允廷自從收到那封信之後就開始變得沈默寡言,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半夜裡背著我將那封信拿出來,猶豫再三,用餘光確認我已經睡著了之後,深吸口氣,攤開兩折的信紙,用顫抖著的手指一行一行讀下去,偶爾別過頭去克制地低聲啜泣。深夜微黃的燈光下,像是要把四周的黑暗一並吸進去一樣兀自亮著。我窩在床上,看著他微微顫抖的身影,想伸出安慰的手,卻知道那個握著信紙默默哭泣的人,心早已不在此處。
某天趁他出門,好奇心終於勝過我們之間的信任,開啓了那上鎖的抽屜。抽屜的密碼是我們兩個人生日的總合,1340。他把抽屜密碼交給我的時候,大概從沒想過會有我背叛他的這一刻。而他也單純的甚至沒想到要去改密碼。鎖喀噹一聲打開,心也跟著沈了下來。
抽屜裡靜靜躺著一紙信封,上頭只寫著收件人的地址,左下角簡單寫著「Kevin Hsu」兩個字。裡頭的信紙因為已經反覆拿出來很多次而起了毛邊,中間的折痕也幾乎要磨平了。寫信的人字很舒展,帶著點豪氣,文字讀起來很舒服,因為那簡單青澀的情感,搔得人心裡癢癢的。好像透過那張紙就聞得到海風的味道,和那已經回不去的青春時光。看著那信末誠摯的告白,我卻一時愣住了。
允廷也動搖了吧。畢竟那是初戀,當初的美好又再度悄悄萌芽之時,又有誰抵擋得住那誘惑呢?我想知道他們之間的故事,但在他們之間,卻沒有我的立足之處。
因此他和我提分手的時候,雖然難過,卻沒多感意外。
「紹均,我想離開了。」他低垂的眼瞼像是要掩飾什麼似的,話語也跟著囁嚅起來,「我……你也知道我 ……」
「嗯,我知道你心裡有別人了。」我說。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中有著驚訝和歉疚,一和我對上視線又心虛地別了開來,「對不起,你很好,但是 …… 」
「嗯,我都知道。」我試著放輕口吻,充滿體諒地對他說。我什麼都知道,知道我們過去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知道我們帶給彼此的快樂,也知道如今有另一個人悄悄地住進了他的心底。嗯,我都知道。
他欲言又止一會,最後說:「真的很對不起。」
他一說完就逃也似地走了,甚至來不及看清楚他的表情,他就走了。走的時候只帶走一個二十八吋的行李箱,塞滿了我們同居三年來的所有行當。原本擁擠的房間頓時寬廣,卻少了那曾經隨處可見的身影。
「游紹均你白痴啊。」自己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聽起來卻格外蒼白,明明清楚,我從來都贏不了一直在他心裡的另一個人。但心中卻又有個卑鄙的聲音說,不放手就好了,這樣他就會一直留在我身邊了。可是想到他在暗夜中兀自啜泣的身影,那種無力感便會連同黑暗一起將我給深深地吞噬。
自從他走了以後,我卻多了很多時間來想念他。想念我們的相遇,想念在那黑暗小徑上的親吻,那呼吸、那顫抖都還依稀可聞。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
在白炙的路燈下,我想看清他害羞慌亂的神情,卻只見到雙頰緋紅。甚至沒多想就把他攬進懷裡,報以更加激烈的回吻。後來我們哪裡都沒去成。知道自己的心意被肯定的感覺,如此踏實而美好。
還記得他在我懷裡呢喃告白,『我喜歡你很久了,真的。好像做夢一樣。』
而現在終究成了夢境。
整整半年後,我才下定決心試著忘記允廷。因為租約到期,兩人合租的套房還是過於空曠,所以打算搬出去,換間更適合一個人住的,也為省下一筆不小的開銷。收拾東西的時候翻到一本書,因為對書名沒什麼印象,所以我想應該是允廷忘記帶走的書。才翻開第一頁,我便想起他曾經跟我說過這個故事。他喜歡的是一個宇宙飛行員的故事。
『在地球上待久了,就會想再次離開。每次回來都想著,這次一定要留下來多陪陪家人。但只要一抬起頭,一望無際的星空就無時無刻地在誘惑著他。於是只好再度踏上旅程。在天空上想念著家鄉,在家裡想念著宇宙間的飛行,在宇宙間不斷來回漂泊。』
記得他沈默了很久,然後伸手緊緊抱住我,像是要確認我還在一樣。我只能伸手回抱他,輕輕拍著他的背,那體溫和肌膚的觸感都還在指梢停留著。
「於是你就離開我了嗎?」我苦笑了一下,漫不經心地翻開書頁,一張照片夾在中間。上頭是兩個高中生的畢業合照,穿著白色的襯衫,勾著彼此的肩膀開心地笑著。畫面中的人笑得那麼單純,那麼開朗,像是完全沒有煩惱一樣。允廷那時還很青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鏡頭。手上打著石膏,繃帶穿過脖子,有幾分傻氣。
我看著也跟著笑了起來,忍不住伸出手蹭蹭他畫面中的臉頰。還有些稚嫩,臉部的線條比現在更加圓滑,在陽光的照射下好像還映著些透亮。
要是先認識他的人是我就好了。
嘴角還掛著笑意,一股酸澀就從喉間湧了上來。正打算把照片夾回去,卻偶然瞥見制服上繡的名字,許承凱。突然有什麼東西跟著連上了,信上的署名不就是這個人?
他摟著允廷的肩膀,笑得很自在。英氣的眉開展,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說不出哪裡和我有些相似。
啊,我就是輸給他了啊。
我再瞥了一眼那張照片,下定決心重新把照片夾回書裡,打算連同關於他的記憶一起封存。
但這顯然沒什麼效果。接下來連續一個禮拜,那個畫面都在腦中揮之不去,信裡那青澀的初戀又因為那張照片而鮮活起來。想著他們怎麼羞澀地告白,獻出彼此的第一次,而現在允廷又怎麼依偎在別的男人身邊,用含情脈脈的眼神注視著彼此。
最後還是嫉妒心戰勝了理智。
想找一個人比想像中的容易許多。我只不過是在搜尋欄輸入他的名字,一個比照片中成熟不少的男人就跳了出來,但還是一眼就認得出來是他。頭髮染成了深棕色,雙手插在海灘褲裡,在藍天下爽朗地笑著。
我把他最後打卡的地點抄下來,去辦了那間健身房的會員。拿著會員卡走出來的時候,還對於自己竟然會變態到這種程度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新的健身房位處於市中心的商業區附近,藏身在住宅區的地下室。無論從工作的地方還是住處過去都不順路,於是辦了卡之後又隔了好一陣子才去,一去就愛上了。設備新穎,平日白天運動的人也不多,可以充份使用器材,也不用排隊,真是個好地方。從此以後,即使要多繞點路,每週一兩次,早上慢跑完之後多騎十五分鐘的車繞過來,練完之後,洗完澡再回去。
初夏的風迎面而來,夾雜著濕氣。陽光從樹葉間灑落,照在路上成了斑斕的光點。大概再過幾個禮拜就會熱得讓人受不了了吧。
原來允廷也已經離開這麼久了。
後方喇叭聲響起,我催動油門,駛離待轉區。
補習班老師的作息正好和一般上班族日夜顛倒,我可以享受空無一人的健身房,卻也沒什麼機會能遇見人。如此規律的生活日復一日,只有學生即將迎來的大考讓人有時光流逝的真實感,久得我都忘了開始來這間健身房的初衷。
後來遇到他是一次意外。
那個週末正好遇上期末考,學生放了一天溫書假。我難得睡了個懶覺,睡到下午才慢慢動起來,然後去了健身房。
週末晚上的健身房比想像中的擁擠,我一看所有器材幾乎都佔滿了人,正想想轉身走人,便撞見鏡子裡的一個身影。我認識那個人。
他把頭髮染回了黑色,一頭俐落的短髮,彎著腰、翹著屁股,正在姿勢無比正確地做硬舉。他穿著黑色吊嘎,深色的乳頭在鏤空的袖口下若隱若現,短褲捲到大腿根部,發力的瞬間就會展現出漂亮的肌肉線條,看得我忍不住嚥了口口水。我收回視線,才發現盯著他看的人不只有我一個,等等跟在他後面的人大概會擠爆三溫暖吧。
如果是這種天菜,那我會輸給他也很正常,更何況還是初戀。
胸口泛起一股酸澀,我踏進更衣間,慢慢套上運動服。闔上置物櫃的瞬間,我看見他走進來,帶著那燦爛的笑容,汗水從額間淌下,有些令人炫目。
他直直朝我走來,輕拍一下我的屁股,留下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
這人不是都有允廷了嗎?我深吸幾口氣,努力克制住心中燃起的怒火,卻還是忍不住追了上去想替允廷討個公道。追到洗澡間門口才想起:我有什麼資格過問他們的事?
他渾身赤裸,伸手拉開浴簾的縫隙,稍微用點力便把我勾進去,讓蓮蓬頭的水灑落在我們身上,濕透我才剛換好的衣服,害我想走出去也沒辦法。才剛想開口抱怨,濕熱的吻便覆上來,煩人地挑逗舌尖,熟練地勾起男人的慾望。活得太過禁慾,只要想到這樣熱情的吻也屬於允廷,便完全喪失抵抗力,身體本能地渴求著更多。想把他體內對於允廷的愛,以及允廷對他的愛全給翻出來。
男人火熱的下體緊貼著自己,剛運動完的身軀滾燙著,散發出一股混雜著臭味卻更深沈的體香。雙手不住在他身上摸索,滑過充滿力度的臂膀與背脊,指尖順著脊椎一路往下滑至股間。
懷中的身軀僵硬了一下,低聲罵了句:「幹,撞號喔。」
我輕啃他的耳垂,用膝蓋輕頂他。他很快便反應過來,把我按在浴室隔板上,按著我的小腹,把褲子給剝下來,用手指輕輕包覆。我們一邊親吻彼此,一邊撫慰下身,像是在暗自較勁看誰先射出來。那隻屌粗壯而充滿活力,允廷在這人身下呻吟的樣子瞬間躍入腦中。
我猛地推開眼前的人,兩道白濁同時噴濺而出,落在我們兩個人身上。我逃也似地飛奔而出,用最快的速度換下才剛換上的衣服,逃出健身房的大門。
回家之後,我把他們高中時的畢業合照又找出來。他們胸前都別著花,允廷手上的石膏還被同學們簽上名字。照片上的人笑著,他的羞澀表現出對身旁那個人的喜歡。
「許承凱。」我試著把這個名字說出口,卻還是無法把這個名字和今天遇到的那個男人連在一起,缺乏真實感。
我看著照片來了一發。想像高中時的他們如此靦腆,卻又在校園角落的廁所裡瘋狂做愛。每一個吻都是青澀的,飽含愛意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互相探索著彼此,不管再怎麼努力觸碰,都無法完整表現出自己有多麼喜歡對方。喜歡就要滿溢出來,卻不知道該怎麼傳達給對方。那微微的顫動,還摻雜著些邁向未知領域的恐懼和興奮感。
再後來,我照著平常的時間上健身房,便再也沒見過那個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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