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歷史上的事實
在疲憊的獵犬們,靠著怒火與勝利恢復精神時,歐利安拿著鞭子踏步向前、將牠們從那巨大死屍逼開,甩鞭一大圈、甩出那令人顫抖的聲響,而他另一隻手則端著劍,砍下那隻獨角獸的頭顱。他也取走了那修長白頸的皮,使其懸空吊掛在那顆頭上。同一時間,獵犬們繞行,一個接著一個,急切地要看出躲開鞭子的時機,然後衝上那魔法屍骸;這樣一來,歐利安花了許久才獲得自己的戰利品,因他得跟舞劍時一樣辛苦地使著鞭子。但最終他將其抬起、由皮草腰帶綁起而摃上他雙肩,那巨大長角指向前方、越過他頭部右側,髒污的白皮懸垂於他的背上。而在他如此整理戰利品時,他就允許自己的獵犬再去撕咬那具屍體,並品嚐了那美好的鮮血。之後他呼喚他們,以他的號角吹出一個音,並緩緩轉向鄂爾家園,牠們就跟到他的身後。那兩隻狐狸也偷嚐了那古怪的血液,因牠們也坐著、等著要一品那屍體。
在那獨角獸爬上牠最後一座山丘時,歐利安感到疲憊——他不太能繼續奔跑——但現在那沈重頭顱掛在他的肩膀上,所有疲勞都已消失,他就帶著輕省的腳步,好似他在早晨那樣,因這是他第一隻獨角獸。他的獵犬們似乎重新有了精神,就好似牠們狼吞虎嚥下的那些血液之中,有某種奇妙的力量,他們就狂鬧地回到了家,在重新從狗舍裡被放出來時嬉越、衝刺向前。
如此歐利安越過了片片草丘,於夜裡回家,直到他看見了他面前的山谷與滿是煙氣的鄂爾,那在深夜窗口裡燒出火光之處,就是他其中一座塔樓。然後,他以熟悉的方式走下山坡,帶著他的獵犬們來到牠們的犬舍;這時便有拂曉之光剛碰觸了草坡之頂,他就在自己的後門前方吹響號角。那年老的門衛兵,在他幫歐利安打開門時,就看到那顆巨大的獨角獸長角,上下點動於他頭上方。
那根長角,在之後數年就被當作禮物,自教皇送給弗朗西斯王。本韋努托.切利尼有在他的回憶錄裡講起此事。他講到教皇克萊門特派他跟某位托比亞,命令他們要為這一個獨角獸的長角設計出,世人所見最優美的台座。當歐利安獵得的第一隻獨角獸角,在幾代人後,被認定為有史以來最好的長角,且在羅馬這城市才有此機會能比較這種事物,如此就能判斷出歐利安的喜悅吧。因這樣古怪的角,肯定能受教皇所用——被選為世人見過,最為佳美的禮物——但在我故事的簡樸日子裡,這樣的角是如此極其罕見,獨角獸依舊被認為是傳說之物。那禮物被送給弗朗西斯王的時間約是1530年,那根角於此時被裝上黃金;那份契約被簽給托比亞,而非本韋努托.切利尼。我提及此日期,是因在此時此地發生的事,若沒有歷史根據的扶持,就會有人不怎麼在意這樣一個故事了,而就連在歷史中的人,比起哲思,會更留心事實呢。若有任何這樣思考的讀者,追隨歐利安的命運至此,他現在飢渴地想要一個日期,或歷史事實。至於日期,我會給他1530年。而至於歷史事實,我則選出本韋努托.切利尼紀錄下的慷慨禮品,因那可能正是他與獨角獸有相關的時刻,這樣的讀者卻也可能感到這樣的事情最偏離歷史,在這個渴望歷史知識的時間點,感到十分寂寥。獨角獸的長角如何進入鄂爾城堡,以及長角流浪於哪些手中,還有它最後如何來到羅馬城,當然就會寫成另一本書了。
但現在我需講述的所有事情,是關於那個長角之事:歐利安將整顆頭顱帶給若奴,後者撥下了皮,洗清乾淨,煮沸了顱骨數小時,替換了皮草、以麥稈填充脖子,歐利安就將其擺上王廳裡高掛的所有頭顱中的最中間位置。這物跟歐利安迎來的秀美長角的事,使謠言遍傳鄂爾,就如獨角獸的飛奔般快速。所以那個鄂爾議會,再次於訥爾鑄鐵場裡會面。他們坐在桌邊,辯論著這則謠言;除了若奴以外的人,都看過那顆頭顱。最初,為舊分歧之故,有些人把持著那並非獨角獸的意見。他們喝著訥爾優秀的蜜酒,爭論著那頭東西不是怪物。但過一陣子,不論若奴的論點是否說服他們,不論此物是否較可能是頭怪物,他們都因著寬宏大量,容讓了此事,這就像是從那芳醇蜜酒中昇出一朵美麗花朵,而不管如何,那些反對其為獨角獸的辯論都已衰減,進行投票後他們就宣布歐利安擊殺了一隻獨角獸,就是說他在此地獵殺了一頭,自我們所知的原野外側而來的獨角獸。
他們都很欣喜,因他們最終看到了自己渴求的魔法,因他們已在許多年前做好計劃,而在所有人都較年輕時,他們對自己的計畫懷抱更多期望。就在訥爾帶來更多蜜酒時,選票久被收好,他們再次喝酒,慶賀這快樂的時刻:因他們說,魔法最終來到歐利安身上,一片榮耀遠景,無疑正等著鄂爾。那間長房與那些蠟燭,還有友善的人們與蜜酒的深沈安慰,都使他們更輕鬆地看到未來的稍遠處——看到那尚未來到的一年左右的時間,也會看到那稍稍於更遠處發光的榮耀。他們再次講述起那些日子,但這次那些日子更靠近現在,講述著那遙遠的地方將聽見他們所愛著的谷地:他們再次講起鄂爾的名聲將從都市傳到都市。有一人讚頌著其城堡,另一人稱揚其高地野草丘地,另一人崇拜這谷地是如此全然隱密、不現身於所有地方眼前,另一人稱讚了那往昔鄉親所建的親愛古雅房屋,另一人則讚美那在天際線外的森林深處;所有人都講述著那大千世界應聽聞的時代,因為那股魔法就在歐利安裡頭;因他們也知道魔法的消息在那個世界裡有著快腳,連那消息將近眠息時,也總會變得精彩奇妙。他們的嗓音高亢,稱頌著魔法,再次講述起獨角獸,誇耀著鄂爾的未來,忽然間門口就站了那位解放者。他穿著自己淡紫飾邊的白色長袍,在門口的他身後則是一片夜色。在他們觀看時,於燭光中,就能看到他穿戴一件徽章,徽章正掛在他脖子上的金色鐵鍊。訥爾向他道歡迎,稍移一張椅子到桌邊;解放者有聽見他們談論獨角獸。他從自己站立之處拉高嗓音,向他們致詞。「咒死獨角獸,」他說:「咒詛其行道之全,及所有魔法之事物。」
在那頓時轉變微醺房間的敬畏之中,有人喊道:「主啊!勿咒詛我等!」
「良善解放者啊,」訥爾說:「我等不獵獨角獸。」
但那位解放者舉手,仍對著那頭獨角獸賜下咒罵。「咒詛其角,」他喊道:「與其居所,與其所食之百合,咒詛歌唱此物的所有歌調。咒死詛墮那拘留於救贖外之森羅萬物。」
他頓了下,允許他們拋棄獨角獸,仍站在門口,嚴厲地看著那個房間。
他們想到獨角獸皮草的柔滑,以及牠的迅速、牠脖子的優雅、牠在穿過鄂爾昏暗夜晚時的慢跑美貌。他們想到牠健壯、令人敬畏的長角,他們也記起了那歌頌牠的陳年歌曲。他們坐於不安的沈默之中,並不放棄那頭獨角獸。
解放者知曉他們所思,便再次舉起手,在那燭光之中、背對著黑夜而清晰佇立。「咒死其快腿,」他說:「與其柔滑白皮;咒詛其美貌與其所有魔法,及那行走於魔魅溪流旁之全部。」
他從他們的雙眼裡依舊看到了,一股對他所戒禁之物的流連愛情,如此他尚未停手。他更拉高嗓子,繼續以嚴厲雙眼瞪視那些困擾的面容:「咒詛凡地之上的山妖、精靈、哥布林與妖精,咒詛空中駿鷹飛馬,與海下魚民之所有部族。吾等聖儀禁止此物。咒詛全地之疑信、每一夢境、所有幻思。自魔法而來的,真理之民便應轉離。阿門。」
他忽然轉過身,進入夜裡。一陣風消磨於門邊,接著將門拍上。在訥爾鑄鐵場裡的大房間,就如前一陣子,房裡的微醺氛圍似乎仍晦暗糊存。之後訥爾自桌子一端起身、打破沈默之暗,說著話。「我等如此長久以前,」他說:「大畫此計,予魔法信心,然我等現應屏棄魔法之物,咒詛我等鄰舍——於我等所知之原野外的無害溫民,那空中的美物,與拘留於海下、已逝水手之愛人?」
「不,不可,」有些人這麼說。他們再次痛飲蜜酒。
之後有一人起身、舉高號角杯的蜜酒,之後又有一人,與另一人敬酒,直到所有人都正直站立、環繞於燭光周圍。「魔法啊!」一人呼喊。然後其他人也一齊接續他的呼喊,直到所有人都呼喊「魔法」。
那位解放者在回家路上,聽見魔法的呼號,他將自己的聖袍緊裹住身上,緊抓著他的聖物,說出一道咒言,使他不會被惡魔跟霧中的可疑之物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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