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精靈域地之退縮
隔天早晨艾爾夫靈克來到女巫澤盧德爾的塔樓,因他整夜於各個奇異地點搜索麗菈澤爾後,憂憂忡忡、倉倉促促。他整夜想猜出是什麼幻思引誘她出門,它又可能將她領至何處;他已搜索過她曾對石頭祈禱的溪邊,以及她曾對眾星祈禱的池水邊;他爬上每座塔樓、呼喚她的名字,也在黑空下呼喚她,而只有回音回應他;他這樣,最後便拜訪了女巫澤盧德爾。
「在何處?」他說,言詞僅如此稀少。使那男孩不得知曉他的恐懼。然而歐利安已知曉了。
澤盧德爾全然憂切地搖搖頭。「在那風葉之路上。」她說。「去了美人皆行之路。」
但艾爾夫靈克沒有駐足傾聽她說的第二句話,因他已帶著自己來到時的焦躁不安而離去,從那房間裡筆直趕下階梯,頓時他就到了多風早晨的室外,看著那榮美風葉所離去的方向。
幾片樹葉長長依附上冰冷枝條,而它們同胞的灰影已然辭別,現也飄於空中,獨自殿後——然後,艾爾夫靈克也看到它們前往了東南側的精靈域地。
之後他趕緊戴上他那收在寬皮革劍鞘的魔劍,也帶上要迅速越過原野的貧乏糧食,追趕那殿後的風葉——後者的秋光引領著他,就如下半年日的許多事物那樣全然輝煌燦爛而衰落,引領著各式各樣的人往年終而行。
所以他來到了那高地原野,原野草皮在露珠下全然灰沉,空氣全然閃耀出陽光下的亮花,最後的葉片灰黃,但一股憂鬱似乎深宿於牛隻的哞哞響聲。
在那沈靜明亮的早晨中,西北風吹過原野,而前來此地的艾爾夫靈克豪無沈靜,也永遠不放棄那忽然失喪某事物的人的匆速腳步——他,與那狂亂氣息,都有著這樣急迅的動作。他整日觀望著那清晰寬闊的地平線,那草皮的遙遠處東南方;而在夜間,他觀看著,要望見那凜冽而毫無改變的精靈山脈——那座山脈不受我們所知的任何光線所照耀,帶著那勿忘我的蒼白花色。他歇止了煩躁的腳步、要看見那山巒頂峰,但那些山峰從未印入他眼簾。
他之後看到了那位為他的劍作鞘的年邁皮革工的房子,此景使他回到那一晚的數年前、他最初看到此地之時,不過他從未知曉那裡有多少座山,也無法知曉,因無人曾想出任何準確的計算方式,並以此估量在精靈域地中行動的時間。他之後再次看向那灰藍精靈山脈,想起了它們——於那綿長陰暗的列列山影,穿過那皮革工的三角牆影中一個點,但他從未見到那些山巒的稜線——所在的方位為何。他之後,進入那棟房屋,並對仍在那的那位老男人說話。
那位皮革工年歲增添得驚人迅速——就連他用以工作的桌子也更發老舊。他向艾爾夫靈克致意,記起了他是誰,而艾爾夫靈克亦談起那老人的妻子。「他已於良久以前過世,」他說。艾爾夫靈克再次感到這些年日令人困惑之倉促,也更增添了他對自己曾前往的精靈域地的恐懼,然而他沒想要回頭,或是要勒止自己切切望盼的快步行旅。他對那老人如此長久以前的失親,說了些正式的話語。之後他問:「那精靈山脈、灰藍的山峰位在何處?」
一道神情緩緩蔓延上那老人的臉面,就好像他從未見過那些山巒,就好像艾爾夫靈克獲知且講述出某些那位老皮革工人所不知道的事。不,他並非不知道。艾爾夫靈克在好幾年前與今日一樣發現這個老人,依舊拒絕談及精靈域地。好吧,邊界只有數呎之遙,假使他這樣無法看到那條山脈來指引他,他就會穿過邊界、向精靈生物問路。那老男人為他提供了食物,而他以整日未食,然而艾爾夫靈克在急中,只再一次詢問起精靈域地,而那老男人謙卑地說,他毫不知曉這種情事。之後艾爾夫靈克大步離開、前往他所知的原野,他記得在此處有被那朦朧的暮光邊界所分隔兩地。他確實若無更迅速來到那片原野,他就會看到所有毒蕈傾向一邊,傾往他要前進的那一方位,因正如所有棘刺木都會彎離海洋,曾被任何神秘所碰觸的毒蕈與植物,比如毛地黃、毛蕊花跟各式各樣的蘭花,在靠近精靈域地之處生長時,都會向精靈域地屈身。藉由此事,人們就如在聽見海浪濤濤前發現海洋,或是能在魔物的影響下做出猜想,如此來到海洋或精靈域地的邊界,而現狀可能是如此。在艾爾夫靈克的上空,他看到了金鳥,猜想那就是精靈域地之內的風暴,從東南方將鳥兒們吹過邊界,不過一道西北風也有吹拂過我們所知的原野。他繼續行,邊界卻不在那裡;他穿過了那片像是我們所知的任何原野的原野,依然他沒有抵達精靈域地的高地。
艾爾夫靈克接著繼續以切切盼望前行,西北風吹在他身後。凡地綿長光攞而毫無色彩,也毫無那些被人所記憶的大地之內的事物,我們所建立想像的事物,皆不在那裡——此地現今全然了無魔魅。艾爾夫靈克看到一隻金鳥高飛,飛騰前往東南方;他緊追著他的飛行軌跡,期望自己很快就會看到精靈域地的山脈,他也認為那山景僅僅是被某種魔法迷霧所遮掩。
但秋季天空依然明亮清澈,地平線全然簡樸,仍然從未展現出一絲精靈山脈的光景。他自此,未得知精靈域地已然消退。但在看向那閃亮而平凡的荒地時,一棵他在好些日子以前所記得的樹木,就可能展現出那在秋季西北風中不被撕扯的炫放美麗,全然帶著白色花瓣,就如在他遙遠過往童年春日中,歡欣開放,之後他才知道精靈域地肯定已然消退,不過他並不知道消退至多遠之處。因為此事很是真切,艾爾夫靈克也知道,就正如那使我們許多人生片刻變得耀眼——特別是在年輕時——的妖魅,皆是自精靈域地各式各樣的、來到我們身邊(賜人祝福與平安)的信使的謠言中而生,如此好從我們的原野再次回到精靈域地,成為其自身的神秘部分,成為了我們曾失喪的小巧記憶與我們曾擁有的小巧鍾愛玩具的所有風俗記憶。在那消退、流動的法則中,或許能在所有事物中追蹤到部分科學,如光亮使木炭林滋長,木炭給予光亮;如溪流填滿汪洋,汪洋將水送回溪流;如所有事物皆會賞賜、收回,連死亡也是如此。
艾爾夫靈克接下來看到了,他方才記起的,好久、好幾年前(他又能說那是幾年前呢?)的玩具被置放於那平坦乾地上。那粗糙木雕曾是他的童年歡樂,而在不幸的某天裡,那玩具毀損,在不愉快的另一天裡它便被丟棄。現在他就看到它躺在那裡,不僅是嶄新而完整,也帶有一股驚奇、光輝與浪漫,那就成了他年幼幻思索所知曉的、明光煥發的美化物。它被精靈域地遺棄於此,有如海洋的美異之物,有時歇倒於荒蕪沙地上,而海洋則成了一團帶有泡沫邊界的藍色巨體。
他對迷失的浪漫感到清晰的恐懼——從此事,可知精靈域地已離去,不過在此處彼處,艾爾夫靈克一次又一次看到這些小巧、從他童年中迷失的遺棄物,墜落出精靈域地那毫無年歲時刻的領域,成為其榮光的一部分,現在就於這場巨大徹散下,被孤獨拋棄。多年前的歌調,陳年曲子,老舊的嗓音,全都在那裡被哼唱著,歌聲愈來愈淡微,彷彿它們無法在我們所知的那片原野中久活。
然後,在太陽落下時,淡紫玫瑰在東邊發光——艾爾夫靈克猜想,那對凡地而言稍有些過於絢爛,仍使他繼續前行,因他認為那微光正反映著精靈域地的壯景微光所照亮的天空。所以他繼續希望要在地平線上找到那地,而夜晚來臨,整片凡地便有了眾星的陪伴。只有在那時,艾爾夫靈克才放下了他那股,自早晨起便逼迫自己的狂亂煩躁,然後將自己裹於他穿著的寬鬆披風裡,吃食了他放在一個小背包裡的食物,並與那些遺棄之物,一同心煩睡去。
在清晨最早之時,他的難耐切盼喚醒了他,不過十月的一團迷霧隱藏起所有光亮的閃爍。他吃食自己最後的食物,之後穿過了那股灰霧。
我們原野中的事物的聲響,現在都傳不到他身邊,因人們從未在精靈域地存在時,前往這一邊的大地,現在就只有艾爾夫靈克去到那片荒蕪平原。他穿越到人們居處的公雞啼叫響徹的範圍外,現在便大步穿過了一片古怪的沈默,僅在偶時,才有精靈域地消退後的失喪歌曲的朦朧尖聲——那聲響現在已比前一天還更發幽微。在黎明晨光的照亮下,艾爾夫靈克再次看見天空中如此壯麗的光彩,使整片東南方低矮綠地發光,他再次認為自己看到了精靈域地的映像,繼續希望著,要在下一道地平線上找到那地。他穿過下一道地平線,那裡依舊是明亮的平原,從未能使人瞥見精靈山脈的灰藍山峰。
不論精靈域地是否一直位於下一道地平線上方,照亮其上發光的雲朵,並在他靠近時移開,還是那地已在數天或數年前離去,他除了持續走著、走下去以外,都無法知道這一點。他最終來到一片他的雙眼與希望已觀望許久的、乾燥無草的壟丘,他越過此地,看到那延伸至天邊的荒蕪平地,從未看到精靈域地的跡象,也從沒見到山脈的坡面:就連被那股退潮時遺留於我們日常裡的、記憶的小巧寶藏的數量,亦在縮減。之後艾爾夫靈克拔出魔劍。但就算那把劍有著能對付魔魅的力量,它也未被賦予再次召喚那已消逝的魔魅的能力;就算他朝多石不毛、毫無浪漫的寬闊之地一直揮舞他的劍,那片荒地依然荒涼。
他稍稍繼續前行,但在那片平地上,地平線無法被察覺地,與他一同移動,從未顯露出一抹精靈山脈之景;他很快就發現那片陰沈平原上,人遲早都會喪失精靈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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