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森林深處
在那些日子裡,澤盧德爾會以護符與小巧的驚奇之物逗樂那男孩,他於一小陣子裡,滿足於此。之後他就開始全浸於沈默中,自行猜測他母親到了何處。他傾聽所有人的話語,長久思索這些話。此些日子過去,他只知母親已離去,亦依舊對此事不發一言,思緒繁忙。之後他理解了那些被述說與沒被述說的事,或從眼神或影射或擺頭中,理解到他母親離去的奇景。但那是什麼樣的奇景,他就無從發覺,因在他每次猜測中,他腦中都閃過所有驚奇。最終某天,他問了澤盧德爾。
她以那世世代代積累下的智慧,整理她老舊的思緒,而即使她恐懼著這道問題,她之前都不知這問題已多日深藏於他的心智,也無法從她自己的智慧裡找出比他母親已前往森林還要好的答案。那男孩聽到此事,便決定要前往森林找尋她。
現在他與澤盧德爾走到村外、穿過鄂爾村落,歐利安看到村民走過,鐵匠在那敞開的冶煉場裡,鄉親們坐在自家門口,人們從遠方原野進入市場;他認識他們所有人。最重要的是,他也認識腳步沈靜的若奴,以及四肢輕盈的謳夫——因這兩人會告訴他,他們在高地上所會見的故事,還有在越過山丘時的身臨之事;在歐利安與他的褓姆的小小旅行中,他就愛聽遙遠地方的故事。
那裡一口井邊,有棵古老的愛神木;夏日夜裡,澤盧德爾便會在歐利安於草地上玩耍時,坐在那邊,而謳夫會帶著他那古怪的弓、走過草地,並於夜間出行,有些時候若奴也會跟來;每次,歐利安都會到他們一人身邊並喚止住他,想聽個森林的故事。若那人是謳夫,就會對澤盧德爾鞠躬,而在鞠躬時也會帶有某種神情,然後講述起個野鹿如何如何的故事,歐利安會詢問他野鹿為何如此行。謳夫臉上就會有種神情,好似他正在小心記起十分久遠以前的事,並在片刻的沈默後,他才會給出野鹿所做的事的老舊原因,也會解釋牠們是如何獲得此舊習。
假使若奴走過草地,他現身時就不會看向澤盧德爾,也會將自己的深林故事,以更為急促的低沈嗓音講述完後,便繼續行,使那夜晚在他離去後,充滿神秘,而歐利安也有這般感受。他會講述各種各樣的生物的故事——那些故事是如此奇異,使他僅告訴年幼的歐利安,因,就如他所解釋地,有許多鄉民們都無能相信真相,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故事流入那種人耳中。一當歐利安去他家時,見到那暗沈的小屋裡滿是皮革:各式各樣的毛皮掛在牆上,有狐皮、獾皮,還有貂皮;還有較小的毛皮堆在角落。對歐利安來說,若奴的黑暗小屋比其他他曾見過的房屋更滿是奇景。
但現在是秋季,那男孩與他的褓姆更鮮少看到謳夫與若奴,因在那霧氣瀰漫的夜晚裡,空氣中帶有冰霜威脅,他們便不再坐到愛神木旁了。歐利安依舊在他們的閑散散步中觀望著,而在一天裡,他看到若奴從村落離去、面向高地。他呼喚了若奴,若奴便止住,表現出困惑的氛圍,因他認為自己過於微小,無能被那城堡的褓姆給清晰地看見、注意到——不論那褓姆是女巫或女人,皆是如此。歐利安跑到他身邊,說「讓我見見森林。」澤盧德爾在他的思緒漫遊到谷口外時,察覺到了此時刻之重,也知曉自己的咒言無能在追趕於他身後時長久阻止他。若奴說:「我主啊,不可如此,」然後不安地看望向澤盧德爾,她追趕著那男孩,將他領開若奴身邊。若奴繼續獨自前行,進到深林裡做工。
這全然並非那女巫索預見之事。因最初歐利安啜泣,接著也夢見森林,隔天他就獨自溜到謳夫的房子,請求謳夫在前去獵鹿時帶上他。謳夫站在熊熊燃燒的圓木前方的寬闊鹿皮上,講述起許多森林之事,但那時沒領他出行。謳夫反而是,將歐利安帶回到城堡。澤盧德爾這時已太慢後悔,後悔自己無心說他的母親前往森林,因她這些言語召喚來太多那會來到他身邊的確信,她也看到自己的咒言再也無法為他召喚出滿足了。所以最後,她讓他前去林。但是,在她舉起魔杖、俯對幼兒房的火爐、講述出她呼喚的森林妖魅的咒文以前,她已使那壁爐繚繞起火中發出的陰影,陰影與光一同蠕爬到房間各處,幼兒房有如森林般全然神秘。在這道咒言無法撫慰他、使他渴望待在家裡時,她就會允他前往森林。
他在一天早晨十月,走過新翠草地,又一次偷溜到謳夫的家;那位老女巫知道他已離去,卻沒將他呼喚回來,因不論愛情或早或晚來臨,她都沒有咒言能約束人心中所徘徊的愛。她不會在他心已去到森林時,牽制他的四肢,因女巫一直在要照顧這兩樣事物時,都會使他們更發神秘。那男孩如此獨自來到謳夫的房屋,穿過他的花園,與那已死、懸在棕色花梗上的花朵,與那他碰觸時便顯得黏滑的花瓣,因十二月已經來臨,花園整晚都在室外都被冰凍。在這時節,歐利安遇見了心情不好的謳夫——他在不到一小時的時間裡就會離開,而這也會偏待那男孩的渴望。謳夫從牆上拿下自己的弓時,歐利安正巧近來,而謳夫的心已經前往森林;在那男孩前來渴求要去森林時,那獵人亦非處於,能拒絕他的心情。
所以謳夫將歐利安背上肩膀,走出谷地。鄉民們看到他們如此行走,謳夫帶著他的弓、穿著他的柔軟無音涼鞋與皮革衣著,歐利安坐在他肩膀上,裹著謳夫裹住他的幼鹿皮革。村落位處他們身後時,歐利安興高采烈地看著群群房屋越來越遠,因他先前從未如此遠離那些房屋。高地將其自身的廣闊,展開於他眼前時,他感到自己現在不僅是要散步,而是踏上了一趟旅途。接著他看到遠處寒冬林的穆肅昏暗,使他頓時滿有欣喜敬畏——他敬畏著謳夫帶給自己的森林之黑暗、它們的神秘,以及它們護蔽。
謳夫如此輕柔地進入那淒黑鳥兒們所護衛的森林,鳥兒戒備地坐在樹枝上,在他前來時並未逃跑,只緩緩發出牠們的警告音符,並多疑地傾聽,直到他經過那裡,就從未確定是否有人打破那座森林的護符。謳夫在進入那護符、昏暗與深沈沈默之中時,會嚴肅走動——他進入森林時,一股穆肅便充滿他的面目,因以安靜的雙腳走過森林,就是他的畢生工作,他能隨心所欲地來去其中。他很快就將那男孩放下到那棕色蕨叢上,並獨自前行一陣子。歐利安看著他行走時左手拿著弓,然後他便消失於林木間,有如陰影前去陰影之集會,並融入其夥伴之間。就算歐利安現在沒與他前行,亦有從此獲得極大的喜悅,因他藉由謳夫行走之法與氣息,知道這是場嚴肅的狩獵,並非僅要取悅孩童的興樂——這也也所有他曾有的玩具還更使他歡樂。在他等著謳夫回歸時,森林使那沈靜與孤寂籠罩於他周圍。
在一長段時間後他才聽到一道聲響,全然隱發自森林的奇景之中,比起一隻黑鳥拍散死葉、找尋昆蟲時的響聲還更沈靜,然後謳夫就再次回來了。
他沒發現一頭野鹿,因他好一陣子,坐在歐利安身旁,並朝一棵樹擊發一支箭,但他很快就收回箭,將那男孩再次背上肩膀,轉身回家。在他們離開宏大的森林時,歐利安的雙眼中噙著淚水,因他喜愛那些巨灰橡木的神秘感——我們可能會毫無察覺,或如頓時感到某些事情、尚未說出口的信息被我們遺忘地,如此經過這些樹木旁,但對他而言,它們的靈魂有如玩伴。如此他便如同,從新的玩伴身邊離去、回到鄂爾,他的心志裡滿是那從老舊智慧的樹幹而來的建言,因對他來說每條樹榦皆有意義。澤盧德爾在謳夫帶回歐利安時,正等在大門口;她對他在森林中的時光幾乎不聞不問,在他談起此事時亦顯少回應,因她嫉妒著林木——它們以那些咒言,將他從她身邊引誘走了。那天整晚,他都在夢中深林裡獵著鹿。
隔天他再次溜走,到謳夫的房子。但謳夫已前去狩獵,因他需要肉食。因此歐利安前去若奴的房屋。而若奴正在他的暗沈房屋的各種各樣皮草之中。「帶我至森林。」歐利安說。若奴坐上一張寬木椅,就在火堆旁,思考此事然後談起森林。他並不像謳夫,僅說著幾項他知曉的簡單之事,說起野鹿,說起野鹿行事之法,說起四季之道;而他會講述的事物,是他推測出的、森林裡與黑暗時的野鹿,以及人與野獸的寓言;他會特別細心講述狐狸與獾的傳說——那是他藉由薄暮時觀望他們,所得知的故事。然後他坐在那裡、盯著火焰,並講述著往昔那居住於蕨叢刺藤中的人們的古老風俗,歐利安就忘卻自己要前往森林,就坐在一張小巧、擺置了皮革的椅子,而感到滿足。歐利安他對若奴講述他沒對謳夫說的事,還有他是如何以為自己的母親可能有天,會走出那橡木林其中一棵樹幹樹影後方,因她已前去森林一陣子了。若奴想到那確實可能如此,因森林中毫無若奴認為不太可能發生的驚奇之事。
然後澤盧德爾前來接走歐利安,帶他回到城堡。隔一天她又一次讓他前去找謳夫;而這次謳夫再次帶他去到森林。又隔幾天後,歐利安再次去到若奴的黑暗屋子,而在那屋內,蜘蛛網與房角似乎潛藏了那座森林的神秘,他也聽了若奴的古怪故事。
森林的枝枝葉葉,在濃烈落日光輝下漸變漆黑僵硬,冬日便開始於高地灑下其咒言,而村落裡的智者們也開始預言著落雪。歐利安某天與謳夫外出、進入那座森林,並看到那位獵手射中了一頭雄鹿。他看著謳夫處理雄鹿,將其剝皮、切成小塊,並將肉綁入皮草,鹿頭鹿角則如此垂下。之後謳夫將鹿角綁上整兜肉,舉上肩膀,靠著他那極大的力氣扛回家裡。那男孩比獵手還更歡欣。
那天夜裡,謳夫前去將這個故事告訴若奴,而若奴卻有更加精彩的故事。
如此數天過去了,在歐利安從森林回來、並從若奴的故事中聽取到,那對屬於獵人使命的所有事物的愛情,有股靈便在他裡面滋長,全然吻合了他所承擔的名諱——在他裡面,尚未有出自他魔法家世的事物有所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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