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珀小聲說:「我們別吵醒他。」
薩雷注意到,奧珀的手正按在大鬍子的腹部,而那裏正源源不絕地冒出鮮血,似乎把黑海也染紅一片。
「究竟發生甚麼事?」他壓低聲音問。他不信奧珀會謀害大鬍子,可是大鬍子的傷口實在來得太突然了。
「大鬍子先生是海人,不應該離開海面的。」奧珀說,「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一支勁箭刺穿他的肚子,他便成了海人啦。」
薩雷只覺匪夷所思。大鬍子中箭而死,出了大海就會繼續當初的死亡?
「我們該怎麼辦?把他投回大海?」
「太遲了。」奧珀說,「他一心想着上岸,回到海裏也只想爬出來。」
「我們告訴他真相吧,讓他知道自己是海人。為了活命,他應該願意待在海裏。」
「薩雷,如果你是他,你願意嗎?」
「我當然……」他頓住了。他無法想像怎麼在暗無天日的大海裏面孤獨地渡過一生,「我不願意。」
奧珀掃了眼手上的鮮血,「我本來想讓他待在海裏,可是他也不願意,他定要爬出來。薩雷,我想幫他。」
「我們可以怎麼幫他?」
「我幫不了他。我……沒能力幫他。可是,酒吧裏頭的老水手應該有辦法。老水手見過離開過海洋的海人,定知道怎麼幫助海人在陸上活下去。」
「我們來得及嗎?」
「我不知道。」
他們不再說話,合力把大鬍子往岸邊拖去。幸好他們現在的位置恰好距離放屍的小沙灘不遠,加上之前在海裏休息恢復不少力氣,加把勁游過去不會費太多時間。可是,對於一個瀕死的人,任何一秒都是致命的。薩雷不敢望向大鬍子的傷口,不敢想像已經有多少血從他身上流走。死去的人會再死一次嗎?他對挽救大鬍子生命不抱多少期望,他心裏有個角落認為,大海才是大鬍子的最好歸宿。死人不可能復生。這是薩雷多年來收屍一直堅持的信念。如果所有「海人」都能復生,那麼整個外界可能會陷入一片混亂。
這不關他的事。薩雷告訴自己。儘管只是很短時間的相處,他看得出大鬍子是有點神經兮兮,卻不是個壞人,還曾經將他從多臉人蛇的誘惑裏面解救出來。就像奧珀一樣,他只是想幫他。
腳底碰到實地,經歷半日的驚濤駭浪,好不容易才回到熟悉無害的小沙灘,薩雷筋疲力盡,雙腳痠軟,差點站不住。
這時的奧珀像是多了平常沒有的體力和韌勁,咬住牙關,獨自把大鬍子一點點地往沙灘上拖。
薩雷提起精神,向前衝了十幾步,一下倒在沙灘上,沒敢休息,立即又撐起身子,大喊:「我們得趕快為他止血!」
止血或者已沒必要,因為已沒多少血流出。薩雷這才發現,大鬍子穿着一件簡單的破袍子,白色的布料上有大灘血跡。
奧珀勉強站着,雙腿顫抖,說:「藥箱在棚子那邊。薩雷,你照顧他,我去找酒吧裏頭的老水手。」
薩雷看着他蒼白的臉,突然心生不安。他忽略這莫名其妙的憂心,只是說:「好。」
奧珀說:「對了,儘量別吵醒他。」
「為——」他來不及問原因。奧珀已轉身疾奔,不一會兒,消失在樹叢之間。
「止血,我得為他止血!」薩雷也跑向沙灘盡頭,收屍人用來避雨、乘涼和擺放雜物的棚子。他一把抓起藥箱,又跑回大鬍子那裏。
他跪在大鬍子身邊,熟練地剪開染血袍子,以清水清洗傷口,灑上消毒藥水和塗抹止血膏藥,最後以繃帶包紮。整個過程沒半點遲疑,一氣呵成。
大部分人不知道收屍人也會為活人治病療傷。這是為可能遇到氣息未斷而又需要緊急治療的「屍體」作準備。由於這年頭醫者的治療費普遍叫價過高,有收屍人看準許多人無法負擔正式的治療,便偷偷摸摸地幹起這不受當局認可的副業。求醫的時候是人們唯一忘記收屍人身上的晦氣的時候。當然,一旦治不好,便又是晦氣的錯了。為了避免這類麻煩,莫里塞和兒子們通常只答應替比收屍人更低下的浪人治療,不為診金,畢竟浪人一般也付不起很高的診金,只為讓他們的本事不至生疏。
大鬍子的傷,除包紮外,薩雷沒其他事可以做。他刻意不去探大鬍子的呼吸和心跳,儘管包紮時他感覺不了哪怕一絲的生氣。薩雷渾身乏力,讓自己倒在大鬍子身旁,祈求奧珀能儘快趕回來,治好大鬍子,或跟他一起面對大鬍子的死亡。
漸漸地,睡意襲來,他不由自主地合上疲倦的眼皮。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rp7Fx7yf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