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cio - 23. 夜路

　　依然還是由知雨開車。離市中心越遠，住宅與車輛的數目也變得稀疏，沒有星月，僅靠路燈照明的道路上，知雨開車的速度似乎比平日還要快了些。在昏暗的光線下，只能依稀看到身影的輪廓，偶爾路燈一閃而逝，才會照亮駕駛的側臉。

　　不知不覺，保羅已經習慣知雨總是帶著淡淡黑眼圈的、不苟言笑的臉。即便生活習慣稱不上良好，他卻沒有印象知雨是否曾經冒過粉刺之類的東西。潤的話，他倒是看過一兩次，都長在背上，平時看不到的地方。兩人的手摸起來也都不怎麼粗糙，或許這對姊弟天生就是活得滋潤又頑強的人，生活的苦難無法在他們身上留下痕跡。

　　只有彷彿命運般的不幸才行。

　　「說起來，」保羅試圖搭話：「原本在A市還有些會跟蹤的粉絲吧？」

　　「是啊，但是……」知雨似乎皺了下眉頭，但還是告訴他：「找個長得像的替身、放出一些類似搬家或換車的消息，之類的。以你的收入而言並不難。」

　　「見不得人的生意。」

　　「這並不違法。」知雨沉著地回應：「只是不會在街上掛招牌營業而已。」

　　「你知道門路？剛畢業時也沒錢吧，你怎麼找到……」保羅頓住。腦中瞬間浮現某間豪宅的模樣──而他可不想主動提起。他們要離開了，這樣就好。他們以後的時間多得是，更何況現在能夠這樣進行對話，已經算有所進展了。

　　知雨不答。大約有五分鐘左右，車內陷入了些許催眠的寧靜。路還算平，但主要是知雨把車開得很穩。演唱會結束後，如果由知雨開車回去，保羅偶爾會不小心打起瞌睡來，又或者落入恍神的狀態中。他搭別人的車常常會暈車，而自己開車雖然稱不上技術高超，但也不可能就這麼分神。一言以蔽之，很放鬆。

　　「──哈。」短促的乾笑令保羅一驚。那笑聲無疑是知雨的聲音，但那種笑法他卻從沒聽過。像是真的被逗笑，卻又有點不屑。

　　或許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在潤生前，知雨也不曾對他生氣過，就算是一句髒話──不，現在好像也沒罵髒話──總之，就是那樣，態度判若兩人。但保羅的意思並不是知雨變了，而是他在知雨眼中變成了別人，態度也因而不同。

　　這完全可以理解，不是嗎？舉個例子，如果你發現眼前的人是你的親生兒子，你還能像從前那樣對待那人嗎？改變的並不是人，是別的東西。那個東西或許會改變一個人，但首先……不，思考這種複雜的事幹嘛呢。

　　將車停在某盞燈下，知雨直接側身面對他，眼神銳利。

　　「你以為我只會去找漢斯幫忙。」知雨直截了當。

　　「我也不知道你還認識誰啊。」

　　「沒錯。」知雨回答，轉回身子，再度踩下油門，結束話題。

　　考慮片刻，保羅決定另闢話題：「你有去查我的背景嗎？」

　　「有什麼好查的嗎？」知雨挖苦：「反正你不是打算自己告訴我？」

　　「所以你查了嗎？」保羅追問。

　　「你想問什麼──你要閉嘴了沒？」

　　「我想知道你怎麼查的啊，查到的有沒有錯。」

　　車速沒有變化，但保羅感覺到知雨鄙視地瞥了他一眼。好吧，看來這句話作為試探的藉口是爛了點。

　　要乾脆閉嘴？還是再提一次那個有錢的小子──再激怒知雨一次？

　　連人都敢殺的傢伙。這麼說來，這代表那個人死了。其實他不確定到底射中了幾發，當年他覺得槍槍命中，但幾年過去，記憶也隨之變得不牢靠。如果那小子說的是實話，那就代表他至少命中了一槍──根據情況，一槍也就夠了，再說他拿的可不是什麼軟趴趴的爛手槍。

　　他也好幾年沒打架了。A市雖小，但治安不差。

　　「你有準備武器嗎？」保羅問。

　　「……有。子彈也有。」知雨遲疑了一下，氣勢稍弱。

　　「什麼槍？」

　　「步槍、手槍……也有刀。沒辦法帶太多。」

　　「你會用嗎？槍。」

　　「不會。」

　　「反正你負責開車。」

　　「我還是會學。」

　　「所以你知道我會用槍。」

　　「我不想再停一次車，所以你給我聽好了。」知雨坐直了身子，語氣嚴厲：「溫室人會帶槍，還會搶劫，所以我推測你可能也會用，但就算不會，我也早就準備好應對措施。我不知道你是想隱瞞還是讓我知道什麼事，總之你沒有要講什麼有用的東西就給我閉嘴，不要打擾我開車。」

　　「你總不能把我踢下車吧──」說時遲那時快，車子突然大力顛了一下。正當保羅以為是開過了某處特別不平的路面，車子又再度一震，接著他開始意識到，這就是他平時坐別人的車時的體驗。

　　保羅愕然地看看面不改色的知雨，再看看窗外──因為是半夜，所以看不到什麼東西，但，好吧，或許馬路從來就不像他以為的那麼平，而知雨的駕駛技術可能也比他所想的還要更好。

　　「好──好，我閉嘴，你開車。」保羅舉起雙手。他不知道離目的地還有多久，但這種乘車體驗最好是連一秒都不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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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