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保羅不在,今天是個處理雜務的好日子。
細心地花上數小時除草,沖澡後便是簡單的午餐。這星期並沒有弄到新鮮蔬菜,因此以調理包和蕈類作為替代。麵條配上調理包的素肉醬,就這麼應付了事。
將流理臺的水漬擦去,將桌上花瓶的乾燥花略作調整。直到廚房連一絲午餐的氣味都不付存在,知雨才滿意地點點頭,前去處理下一項事務。
一個人能做的事情終究有限。他在離房子不遠處租了一間辦公室,雇了兩名員工,主要是為了處理多如雪片的信件,偶爾拿來作為會議室。帶有刀片等危險物品的包裹會先剔除,至於內容的篩選則視情況而定。那些透過偶爾開放的網路一次送來的電子郵件,則由他本人慢慢消化──遺憾的是,閱讀的速度永遠趕不上信件的累積。
其實,重點只是篩選保羅能看到的東西罷了,知雨大可不必這樣仔細閱讀信件。只有正常無奇的信才會送到保羅手中(實際上這也夠多了),那些信稱讚他的歌喉與慈愛,感謝他為這種世界帶來哪怕一絲的幸福。
這種世界。
這種說法無處不在。這個世界沒救了,這個世界糟透了──這似乎是某種理所當然的共識。其實這也並非全無道理:資源雖然夠用,平均分配卻很難;開放前往殖民星球的船班逐漸減少,甚至上一次是在兩年前;而石化症時至今日,仍未有任何可信的療方──又或地球已經不再擁有開發與研究的能耐。
或許他們是對的。就算不大聲說出來,知雨也看得出大家都這麼想。
大部分的人留在這裡並不是出於對母星的愛,只不過是因為毫無選擇。這並不是說他們厭惡自己的家園,並非如此,大部分的人對於自己成長的地方依然抱有感情,也對於生活並無懷疑,只是程度如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愛國者與烈士之所以會被稱頌,不正是因為他們感情的強烈程度超越常人?
大概姊姊也是如此吧。在獨自處理文件的某個夜晚,知雨突然這麼想。他的姊姊,大概也是那些憤世嫉俗、卻又無比頑強地活著的人的其中之一。雖然姊姊從未對他抱怨過,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突然有了這個念頭,並且近乎不理智地覺得事實便是如此。
她讓弟弟見證的是美麗的世界,但她本人並不這麼認為。
或許這種想法才是對的:這個世界、這個時代就是糟糕透頂。他們早已被整個人類文明拋棄,只能留在這裡等死。即便不知道是一百年還是兩百年後,但綜觀歷史,結局已經近在眼前,而看不見的他,只不過是無憂無慮的溫室花朵。
你們覺得生活沒有一點樂趣嗎?知雨想問。
可是他立刻就明白,這種問題不過是把他和其他人分得更開罷了。彷彿就像是親手把姊姊推開那樣,這種孤獨感令他無法忍受。
說不定答案不是這樣的,說不定這不過是純然的妄想。但又要如何確認呢?他還能向誰推心置腹?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他無法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他不願意再當過去的溫室花朵,但這樣一來,卻也割捨了過往的友誼。
他背離了姊姊對他的期待,試著去接近她的幻影,卻發現自己並不是那麼了解她。
這樣真的好嗎?知雨不知道。或許等他或保羅死掉的那天就知道了吧。
他會工作到死。至於是誰死,這就沒人知道了。
「……」睜開眼睛,保羅低頭的身影便塞滿了視野,遮住了光線。「走開。」
保羅退開,讓知雨從沙發上坐直。茶几上信件的擺放跟他睡著前記得的一樣,絲毫未動。
又沒能多讀幾封信。不過,至少工作有處理完。
「我還以為你會去調查我的身家呢。」保羅說。
「那你不是應該閉嘴當沒看到嗎。」
「怎麼──又沒關係。」保羅看也不看地把沙發上的信全撥到一旁:「反正我們現在是在同一條船上了。既然事情都這樣了,還不如直接講明了做。」
「……」
「沒回應耶。」和平常寬厚的表情不同,保羅有點喜孜孜地笑了。
「沒什麼好回的。」
「你說的對。我無論如何都會聽你的話,有什麼好說的呢?」保羅說。「不過,必須承認,我的確想過,我們把附近的城市都唱遍了之後該怎麼辦?可真是太好了。」
「你很吵。」
「是嗎?抱歉。」保羅聳聳肩。「我從漢斯那邊帶回了晚餐,他堅持要我拿回來的。來吃吧,信就別管了,反正我又不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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