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cio - 31. 入口

　　當然有代餐膠囊囉。技術上又不難，比較貴，但他的錢可多了……應該說，曾經很多，在變成逃亡者之前。

　　保羅盯著掌心幾秒，聳聳肩，乾脆地把膠囊倒進嘴裡吞掉，連水都不用。

　　據說當年是作為軍糧開發，但歐洲已經好幾個世紀沒有戰爭了──起碼就保羅所知的範圍內。

　　使用過核武後，現代已無力再造出新武器。

　　「我還是比較喜歡真的食物。」保羅說。

　　「你確定你吃過真的食物？」知雨抿了口水，把膠囊吞下。

　　「我不介意在這方面自欺欺人一下。」其實誰也不確定，平常放在超市、用來當食材的丁狀脫水物體，實際的原料到底是什麼。

　　說不定有加成癮物質，說不定成分含有人肉。這種傳言流傳多年。

　　不過是吃人嘛，大驚小怪。這可是末日呢。

　　溫室倒是有菜園。種出來的東西小得可憐，味道還不如罐頭。遠一點的溫室有牧場，不過肉質大概也比不上加工品。如果天然等於食物的話，那食物還真是可悲的東西。

　　「第一站還有多遠？」保羅問。

　　知雨簡單地抬了下下巴，指向儀表板的位置。上頭顯示著數字、線條與圖像，保羅猶豫了一下，認命地撈出睡前被他塞在沙發床縫的說明書，同時還能感覺到知雨的視線冷冷地看著他。

　　他從來就不喜歡讀書，一看字就頭痛，最討厭的書則是聖經。

　　「嗯，總之，」他胡亂翻閱了大概半分鐘左右：「快到了。」

　　知雨懶得理他，逕自坐回駕駛座去。

　　「是嗎？」他追問，車輛令人不安的甩尾感代替了回答。「……我讀總行了吧。」

　　可通過期。

　　顧名思義，就是天氣好到足以直接通過地表的時期，短則數分鐘，長則數日。通常遇到超過12小時的可通過期，市政府才會宣布並打開城門。

　　黃色標示代表可讓車輛通過。

　　綠色標示代表人類可直接通過──這個標示已經很久沒出現過。毒霧霾的濃度是人類無法代謝掉的程度，毒素累積到一個程度，人就會開始衰弱。

　　來自其他洲的難民甚至可能得橫越數萬公里，才能抵達難民營。就算沒有明確的統計數字，其中的危險性與死亡率也不難想像。

　　在長達數月沒有補給的情況下，因為慢性病、重傷等理由而無法勞動的溫室民，便可能被送出室外。

　　這種情況，在保羅的家鄉並沒有發生過。

　　原因很簡單，保羅所在的溫室離城市很近，只要有幾個小時的可通過期，物資就能夠抵達。他們位處補給鍊的上游，若連他們都缺乏物資，那更遠的溫室就更不用談。

　　真可惜。保羅不會否認自己曾這麼想過。

　　如果能夠名正言順地免去負擔，那該有多好啊。

　　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名正言順。只有自我欺騙與自我陶醉。

　　為什麼犯下了錯誤？既不是魔鬼的誘惑，也不是上帝的試煉。

　　是因為自身的無能、懦弱與卑劣，以及對這一切的否認。

　　想要除去欲望而自我鞭笞嗎？

　　你知道怎樣才能一勞永逸地免除欲望嗎？

　　我知道喔。保羅想。

　　他到現在還是覺得這種自問自答很好笑。

　　不過挨鞭子倒是不怎麼好笑。

　　抵銷一下吧。他在心裡說。嘿，抵銷一下。話說回來，你知道要怎樣才能一勞永逸嗎？你知道？你知道？

　　那你怎麼不去做？

　　保羅知道這裡，確切的編號他已經忘了，但他看得出來這是X遺址——沒有特別的研究或維護價值。

　　半圮的石造庭廊圍出中間大約四分之一座足球場大小的空地，原本似乎約有兩層樓高，沙塵堆積，降至屋頂，再漏至室內，在地板堆成小山。

　　今天並沒有沙塵暴。只是普通的不可通過期。沙丘靜靜地待在陰影中。

　　有時候出來探勘的人員會在這裡稍作休息。

　　「下車。」知雨將車子停在中間的空地邊。

　　「直接下車？」保羅愣了一下。

　　知雨瞥了他一眼：「下車。」

　　看來他的經紀人改變主意了，覺得能快點毒死他也不錯。

　　保羅聳聳肩，打開車門跳下地面。他試著正常呼吸，但立刻發現這不是好主意。

　　空氣吸進鼻腔內，彷彿未乾的水泥堵塞，又像有什麼東西密密麻麻地刺著他的眼睛和鼻黏膜，逼他瞇起眼來。

　　保羅說不上來自己有沒有聞到氣味。他覺得自己根本無法呼吸。

　　「去那裡。」知雨說。保羅勉強透過瞇起的眼睛看，知雨正指著空地對面的方向。

　　你怎麼說得出話？保羅想問。但當然，如果他能問出口的話，也就不會有這個問題了。

　　以在嬰兒時期就挺過了萬里逃難的人來說，或許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看來健身對抵抗霧霾沒什麼幫助。

　　保羅認命地向前跨步──人總是能憋氣幾秒的。

　　他緊閉雙眼，憋著氣大步向前，想到自己的樣子大概看起來就像奮勇求生，不禁覺得荒謬。

　　以後的每天都要這樣嗎？好吧，有何不可──保羅轉念一想，停下腳步，往後一抓，抓到了知雨的肩膀。

　　反正他又不是一個人。

　　他能從手掌傳來的緊繃感覺到知雨的嫌棄，不過保羅並沒有被甩開。或許是看他連眼睛都閉了起來，只好充作這短短距離的嚮導。

　　保羅把注意力轉移到手掌上。骨感而略單薄的肩膀。他知道下面一些的手臂也沒什麼肉，不過整體來說還是能感覺得出男性的體格和肌肉。

　　雖然他沒有印象了，不過潤的臂膀應該要更加柔軟──以常識判斷的話。

　　到最後還是成了石頭就是了。然後再成為石粉。

　　等到潤連話也說不出來，保羅申請了照護員。潤那時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他沒有去臥室看她，畢竟也沒什麼好看的。至少他在那段期間有維持屋內的體面。

　　潤被運出來的那天，他被允許切下一小塊的石頭──屍體，大概一根手指頭左右吧。他拒絕了。

　　他不知道要那種東西幹嘛。直到現在，他還是這麼想的。

　　知雨猛力一扭，掙脫了他的手掌。保羅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走到了空地對面的庭廊下。

　　附近有人。

　　保羅皺著眉，試著用有限的視野搞清楚狀況。

　　這時，一塊布從他的頭上罩下，保羅反射地想掙扎，卻立刻作罷。

　　「呼吸。」知雨命令道。他不暇思索地照做了。

　　那種水泥堵塞的感覺──沒有消失，但減弱了大半。保羅小心翼翼地睜開眼，不過刺痛感又讓他閉起眼。

　　「沒適應就是這樣。我們等下帶他去洗洗眼。」有人說。大概跟給他布的人是同一個。「你們早來了。我們還要幾個小時才吃午餐。」

　　「我們不能瓜分走你們的資源。」

　　「我們沒外面說得那麼慘，先生。」那個人輕輕笑了，聲音聽上去算年輕，大概跟知雨差不多。「不過還是先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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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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