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既然直接被送到許家，霍夕索性直接拿鑰匙推門進去，而五七和小紅則先待在門外，讓他先去通報一聲。

　　「阿嬤，我回來了。」霍夕直接走到客廳，開門大聲道：「阿嬤？妳在嗎？」

　　約莫過了十秒左右，裡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霍太走了出來，滿臉笑容：「小夕你回來啦？來坐，坐，阿嬤正好在煮晚餐呢。」

　　霍夕道：「阿嬤，小紅跟五七還在外面，我先讓他們──」

　　「阿嬤知道、阿嬤知道，已經讓使妖請他們進來了。小夕啊，這一趟累了吧？看你衣服都破成這樣了，還有你的腳──阿嬤等等去整理一下房間，晚上直接住這裡吧？」

　　「喔⋯⋯」霍夕還沒回答，身後的木門就被打開了，小紅跟五七進來。

　　「霍太。」小紅低著頭：「對不起，九鍊魂鎖還沒解開。」

　　「欸？這樣子啊？」霍太是很驚訝：「奇人沒辦法幫你解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還差個東西。」五七說道，逕自走到沙發上坐下，仰頭看著天花板：「這個可能也要霍老太幫忙了。」

　　「這樣啊⋯⋯」霍太嘆氣道：「小紅，不要太沮喪了，還是有希望的不是嗎？」

　　「是。讓霍太失望了。」小紅說道。

　　「哎，你這傻孩子，怎麼又再說這些。好啦，細節明天再說，你們都餓了吧？再給我一點時間，你們等等吃飽早點休息，今天就直接住這兒吧？看有什麼缺的，我讓小妖去幫你們拿過來。」

　　「也好。」五七說道，看了眼想拒絕的想小紅：「你也住這裡吧，反正你家也沒人，而且我們說不定明天一早就出發。」

　　小紅猶豫了會，還是答應了。霍太又回復到滿臉笑容，道：「那你們等會啊，我馬上就弄好了。」

　　「阿嬤我來幫──」

　　「不用不用。小夕你先去換套衣服，把受傷的地方在重新包紮過。看你這副模樣阿嬤實在是捨不得⋯⋯哎，不說了啊，我先去忙了。」

　　霍太轉身回廚房，霍夕吐了口氣，也在沙發上坐下，見到小紅還呆呆站著，很無奈地再站起來把人拖到沙發上安置好。

　　「回神啦。」五七手在小紅面前揮著：「看你這副模樣，九鍊魂鎖也不用解了。」

　　「放心啦，我阿嬤一定知道那個東西的下落的。」霍夕也說，往他肩膀上重拍一記。

　　小紅搖頭道：「我不希望一直耗費心力在我身上。」

　　「沒辦法，誰叫你是我許家的王牌。」霍夕笑道：「我們要你恢復力量全都是為了許家的地位，你忘了？」

　　五七也接話：「是啊，你看夕少的淨鬼還是那副挫樣，煙霧彈也不知道能瞞多久時間。趕快把那東西解掉才是上策。」

　　「⋯⋯為什麼我覺得你是在諷刺我？」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更何況才是昨天晚上的事。」

　　「拜託，我會鄙視你也是你自找的好嗎？」

　　五七回以一個挑釁的笑容，霍夕在心裡給這位將近三十的大人最高等級的鄙視。

　　小紅皺得死緊的眉頭總算是舒緩了些。他抬起手凝視著自己的掌心，握拳，說道：「既然是這樣，那還要再麻煩你們了。」

　　霍夕跟五七聞言，沉默大約三秒的時間，對看一眼，猛然暴起，往小紅一抓，一手固定著他的脖子，另一手則趁機在小紅頭上狠狠地、死命地揉，就像是要把之前欠的給還清一樣。然而兩秒之後他們一起被摔到地上，桃木劍抵住五七的喉嚨。

　　「不想活了？」小紅冷道，頭髮亂的像雞窩。

　　五七伸著脖子，乾笑幾聲，而霍夕則是說了句「我去換衣服」之後就一溜煙地跑了。

　　「沒義氣啊！」五七哀號，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把桃木劍推開。

　　不久後，霍夕回到客廳，小紅的頭髮已經整理好了，正在幫忙擺桌上的碗筷。時不時有盤子從廚房裡「飛」過來，霍夕全當沒看見得了。

　　「五七呢？」霍夕問道。

　　小紅瞪他一眼：「去外面透氣。」

　　霍夕乾笑，猜他八成是逃出去的。

　　就像是早就知道他們今天會回來一樣，霍太不多不少地煮了四人份的晚餐，霍夕再度佩服他阿嬤神一般的預感。在飯桌上，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談論九鍊魂鎖，就單單是問阿嬤這陣子除妖界的情況──其實說起來他們也不過出門短短幾天而已。

　　「我那時一接到葛藤的消息，馬上就讓小妖去柯家釋放氣息，裝做是它把你們拉回來的。」霍太說道，指揮小妖將廚房裡的湯鍋端出來：「就算葛藤不相信，她也不敢來搜我許家。」

　　「用這種方式硬闖，真的是下策中的下策啊。」五七端著碗說道。「好險現在夕少已經會了淨鬼，那她再怎麼樣也找不到我們硬闖的理由。」

　　「喔？」霍太聞言轉向霍夕：「小夕你已經會啦？這麼聰明？」

　　霍夕苦笑：「會是會，不過跟阿嬤還差得一大段呢⋯⋯」

　　霍太笑道：「這當然，淨鬼急不得的。會了就好、會了就好，等等再給阿嬤看看啊？」

　　「好。」霍夕應諾。

　　「霍太，請問柯家還有什麼表示嗎？」小紅道，依然規矩地先把碗放下。

　　霍太笑著搖頭：「放心，葛藤什麼也不知道，只當作是他們家小姐擅自開啟異域，連送了誰進去都不明白。你們跟那位小姐有交易吧？她因為幫了你們被葛藤軟禁一個禮拜，人情不要忘記還啦。」

　　「沒問題。我相信夕少就算忘了，柯小姐也一定會記著來討的。」五七笑道。

　　霍太聞言，依舊滿臉慈祥，只眼神往霍夕身上掃，而霍夕朝霍太率真地笑了笑，在桌底下抬起腳，用力往五七腳上狠踩。五七臉上的笑意鬆動了幾分。

　　「我的意思是，這份人情許家一定會還的，對吧？」五七說道。霍夕把腳收回來，另一邊小紅睨了他們兩人一眼。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霍太笑著點點頭：「不過到底發生什麼事，我還是很好奇哪。你們能輪流說給我聽嗎？」

　　於是三人放慢了吃飯的速度，互相把過程給描述出來，而霍夕說不出口的那段，五七直接替霍夕找了個時機接上，就當霍夕和棘果遇見鬼沒多久，他跟小紅馬上就趕到了。而後來和奇人的對話，五七也隱瞞了些，霍夕發現他似乎沒有打算將過程完完整整地告訴霍太，但看小紅也沒多表示什麼，想了想也就算了，或許五七有其他考量。

　　待吃飽喝足後，霍太讓小妖帶著兩位客人去看看房間，順便記一下有什麼東西是要幫忙搬過來的；而霍夕則硬著頭皮給霍太看了依然薄弱的淨鬼，霍太對他已經不需要符咒這件事相當驚訝。

　　「小夕，你學得比阿嬤想得還要快。」霍太說道。

　　「可是太弱，對實際戰鬥反而沒什麼幫助。」霍夕嘆氣：「阿嬤，我就算用符咒也沒辦法增加多少力量，這是體質的關係嗎？照小紅說的，這個跟天賦和體質有很大的關係。」

　　霍太摸了摸霍夕的頭，微笑道：「小夕，阿嬤知道你著急，但是你跟別人是不一樣的，不要這麼急。」

　　「可是阿嬤⋯⋯」

　　「小夕乖，相信阿嬤，這真的急不得。」霍太道：「我們許家雖然是以淨鬼為招牌，但是爬上這個位置也不是全靠這個。小夕，阿嬤知道你想幫阿嬤，不過不一定要在淨鬼上面呀！你那麼聰明，阿嬤覺得你更適合下指令，而不是跑在前頭。而且你想想，如果我們許家本系全都站在除妖的第一線上，哪還能傳承那麼久？除妖的風險太大，而我們淨鬼真的太珍貴了。」

　　霍夕皺起眉：「阿嬤，妳比較希望我是一直被保護的嗎？」

　　霍太嘆氣道：「小夕啊，阿嬤知道，你想要站出來保護大家，可是，你換個角度看，我們淨鬼，幾乎是除妖界的根，如果許家真的在戰場上犧牲了，以後，除妖界不就沒有根了嗎？我們許家，說穿了，就是除妖界的底牌，而底牌在平時，是不可以被掀開的，這樣，才能夠成為大家的支柱。小夕，許家的招牌雖是靠淨鬼建立起來，但是，能撐到現在並不是只靠淨鬼，而是各方面的綜合。你的淨鬼不強，這不要緊的，只要其他人知道我們許家還有這個老本行，對我們許家還有一種尊敬，這樣就行了。阿嬤這樣說，你了解嗎？」

　　霍夕低著頭，心裡想相信，卻又覺得好像哪裡出了差錯。

　　霍太替霍夕順了順頭髮，輕輕道：「小夕，記得你答應阿嬤的話嗎？」

　　霍夕低聲回答：「阿嬤⋯⋯我沒有懷疑妳。我知道無論如何阿嬤都是為了我好的。」

　　霍太點點頭，微笑道：「那麼今天就先這樣吧。小夕，阿嬤知道你累了，晚上早點休息好嗎？解九鍊魂鎖的事，阿嬤等等先想一想，明天一早再替你們打算。」

　　「⋯⋯好。」

　　離開客廳，回房洗漱過後，霍夕心裡仍堵得難受。知道自己還在介意霍太的話，想這副模樣也睡不著，索性到外頭走走。霍太的意思很明白，便是希望霍夕不要實際參與除妖，也因此不需要太強大的淨鬼，但霍夕總覺得這和他所設想不一樣，可卻也明白，像自己這樣薄弱的除妖力到戰場上也只會是送死。外頭天色一片黑，庭園小路旁的燈光亮著，映在圍繞著的矮樹花圃，一圈淡黃。走在自小熟悉的路上，霍夕腦海中開始翻起以前和阿嬤在庭園中散步聊天的情形，不由得羨慕過往什麼都不知道的日子。

　　「夕少？」

　　一聲呼喚，霍夕回神，見到五七靠坐在右前方的一塊大石旁，朝自己揚了揚手。霍夕在他身邊坐下，看見燈光從右側打在他右臂上，數字刺青很是顯眼。

　　「睡不著啊？」五七問道。

　　霍夕嘆了口氣，看向前方的假山水：「你不也是？」

　　五七也跟著嘆氣道：「忘記叫使妖幫我買菸，不習慣，只好出來晃晃。」

　　「少來。」霍夕撇嘴：「晃晃那你坐在這裡幹嘛？明明正中間有涼亭，路邊也都有椅子。不要跟我說你特地跑來看那些假山假水。」

　　五七乾笑幾聲，道：「真不該叫住你的。」

　　「這又是你要隱瞞的事？」

　　五七頓時語塞。

　　霍夕心裡煩躁，不知不覺就脫口埋怨道：「我問過小紅，他說你有一堆事情連他都不清楚。雖然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打算，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對我阿嬤坦白一點。我也不是要你什麼都和我阿嬤說，但是與其這樣東拼一塊，西接一個，整件事情聽起來就跟編出來的一樣。再怎麼說，我們都是許家的人，就不能──」

　　「辦不到。」五七直接打斷霍夕的話。霍夕沒料到五七回絕得這麼直接，愣住了。

　　「夕少，記得嗎，最開始我就說過了，我五七只跟我想跟的人。會待在許家不是因為我想，不過這個理由我目前還沒打算要說。夕少，有些話對你而言很刺耳，但是看在這幾天的交情上，我還是告訴你：在這除妖界，最自私的就是許家；最不能信的，也是許家。」

　　「⋯⋯為什麼？」

　　「這我不能說。」

　　霍夕聞言，怒火剛起，然而一轉念想到霍太和他說過的話，心頭反而涼了半截。如果說霍太希望霍夕能夠待在後頭，那麼在外頭為了許家拼死拼活的，不是小紅五七他們，又能是誰？霍夕恍惚想到最剛開始遇見小紅的時候，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是許家少爺，不也覺得許家虧待小紅嗎？

　　和五七相處了這幾天，知道這個人雖然表面上輕浮，但是碰見正經事卻是嚴謹的很，也真把自己當兄弟來照顧。若說他有心想要造成自己和霍太之間的分裂，那這些話又何必等到回來許家，還在霍太的勢力之下說出口呢？

　　霍夕原本凌亂的思緒此刻變得更無法收拾了。他抓亂了自己的頭髮，卻還是沒能給自己一個可以接受的道理。五七隱瞞了什麼？阿嬤又做了什麼？這些跟小紅解九鍊魂鎖有沒有關係，阿嬤要他跟去真的是因為煙霧彈嗎？既然不想要自己站上第一線，那為什麼不讓他待在許家就好，既然許家並不是那麼迫切地需要淨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