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載了許多人的痛苦。
他目睹了一場悲劇,瀕死的兒子錯怪父母不救他而產生殺心,陷入瘋狂,親手炸死深愛著他的家人。
他目睹了一場分離,心智扭曲的少年渴望得到愛與救贖,卻用了不正當的手段,最後與無辜的人一同墜落。
除此之外,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許多見不得人的事情在那灰色地帶發生著。自己的生母有幸逃離了惡夢,卻死在最偏僻的旮旯中,只剩一頭單戀著他的龍記得她的容顏。羽生在幫助下從水深火熱中逃出,拖著身體逃離了那是非之地,內心卻一輩子都無法逃離那個陰影。
還有,還有許多。
在那純白的空間當中,他只能不斷地跑著。他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些什麼,但他盡力追逐著,追逐著向前,深信只要繼續跑下去,就會看到出口。
想必當時柴叔也是如此吧?因為有想要守護的人,所以義無反顧的跑回火場。
正因為想守護誰,所以才有動力繼續向前。
……槭睜開眼睛,轉過頭,被他壓在身下的羽生和奧林德還在昏迷當中,雖然奧林德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難受,但幸好他們都沒被方才路西法的那拳波及。
槭抬頭望去,卻見「錦織」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直升機邊,伸手去拿地上的槍,另外一邊,安德森、雷米歐、洛夫和小麥正拚盡全力壓制路西法。
槭感覺自己的心跳加速。「錦織」一撿起槍和彈匣,便立刻朝牆壁一蹬,縱身跳向了路西法。
「錦織」將手槍上膛的一瞬間,路西法也轉過了頭,正好就這麼面向了槍口。
槭屏住了呼吸。
「砰」的驚天一響,子彈射出,卻被路西法閃開,只擦過他的臉頰。路西法猛然一踢,把安德森連著「錦織」一同踢飛,身體猛然一扭,把雷米歐甩在地上,差點也把小麥甩掉。洛夫眼見不妙,迅速拔出了刀,揮刀刺去,卻見路西法用拳頭正面擊碎刀刃,又是一拳硬生生揍在洛夫頭上,洛夫血濺當場,登時倒地不起。
路西法原地旋轉著,利用離心力使小麥的箝制鬆脫,接著猛然一收,反手抓住了他的脖子,往對面牆上扔去。小麥摔在了地上,但才過一秒又馬上爬起,朝路西法衝去,卻見路西法猛然踢起地上那半截不久前被小麥拆下來的直升機螺旋槳,猛然朝小麥射去,轉眼間,螺旋槳竟刺穿了小麥的肚子,把他給釘在牆上,小麥扭曲著臉掙扎著,傷口開始汩汩流出鮮血。
槭驚恐的看著眼前的情勢急轉直下,「錦織」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推開倒在身上的安德森,抹去臉上的血,剛撿起地上的槍站起,路西法卻轉眼間到了眼前,「砰」的一聲用翅膀把她給打倒在地,接著又猛然朝她踩了一腳,地板上都被踩出了裂縫。「錦織」的手微微抽動著,卻沒有辦法站起。
「……該死,居然和你們耗了這麼久。」路西法似乎沒注意到槭,湊近欄杆邊往下望去。槭能聽到底下傳來警笛聲和人群的喧嘩,似乎早就團團包圍了這附近。槭瞇起眼,似乎看到路西法正捂著自己的腹部,或許是剛才的閃躲和反擊撕開了槍傷,鮮血正沿著他的手滴落。
路西法一拐一拐的往直升機的反方向走去,猛然振翅,雖然有些狼狽歪斜,還是成功振起一陣陣氣流,逐漸產生升力,使他離地而起。路西法又猛然拍了幾下翅膀,又往上飛了些,翅膀越揮越順,似乎已完全適應了飛行狀態。
槭掙扎抬起身體,卻無力的倒在地上。全身的傷口都在疼痛,每一寸身體都在哀號著請求他停下動作。
但是……他得阻止……
猛然聽「嚓」的一聲,地面上數盞聚光燈打了上來,照在路西法身上。一個尖銳的聲響響起,接著便是一個用擴音器傳來的聲音喊道:「路西法市長,請你立刻從上面下來,否則我們將會使用致命武力。再重複一遍,請你立刻放棄無謂的抵抗,從那裡下來,束手就擒。」
「呿,我就知道,只是飛起來也會遇到這麼多麻煩。」路西法厭惡的看著路面上的警察和部隊。「一群無用的傢伙,居然只帶了這麼點人就想抓我。」
路西法正盤算著飛到某個無人的地方,整形後隱姓埋名重新開始,這時,卻見剛才被釘在牆上的小麥硬是把插在肚子上的螺旋槳拔出,跪倒在地。須臾,又搖搖晃晃的站起,不顧傷口還在流血,奔向了欄杆邊。
小麥……!
槭想要叫喚,卻叫不出聲。卻見小麥全身顫抖著,邊跑邊憤怒的仰望著飛在空中的路西法,青筋暴起,身體抖動得厲害。槭凝聚著視線,卻赫然發現,小麥背上原本退化的翅膀竟開始膨大,從背後伸展而出,頃刻間,竟延展成了一對不遜於路西法的翅膀。翼展雖然沒有路西法那麼寬,卻同樣厚實有力。
「什麼……!」路西法轉過頭,看見小麥的變化,訝異的睜大了眼睛。只見小麥順勢跳上欄杆,又用力一蹬,從欄杆邊躍了出去。
路西法還沒反應過來,小麥便猛然撲翅,正面跳到了路西法的身上。在底下人群的驚呼聲中,路西法的翅膀紊亂的拍著,失去平衡,兩人失控的在空中不停打轉。
槭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只見小麥齜牙咧嘴著,爪子插進了路西法的肩膀,兩人朝著不同方向拍著翅膀,翅膀不時撞在一起,只要一個不留神,下一刻就會向下墜去。
「你這蠢貨!給我放開!」路西法嘶吼著,然而拳腳在空中完全沒有效用,少了著力點,打在小麥肚子上的拳頭就像無力的掙扎,威力減少了八成,只是平白無故讓傷口撕扯得更開。
兩個身影在空中糾結成一團。槭咬緊牙關,用雙腿和唯一能動的手在地上爬行著,哪怕每動一次都彷彿被千刀萬剮,他仍然掙扎著爬向「錦織」身邊落下的那把槍。
小麥和路西法持續纏鬥,忽高忽低,從馬路上空一路扭打回頂樓上方。路西法一拳揮去,被小麥抓住手腕,一記頭槌敲去,把路西法撞得渾身一震。
再近一點。
再近一點就行了。
快要了,快碰到了。
最後一公分。
槭奮力抓住了手槍,剛轉向路西法,卻見那頭公鹿猛然推開小麥,落了下來,在地上滾了一圈,閃過一槍,身影一晃,轉眼間來到槭面前,一腳踢中了槭。
槭只覺眼前一花,身體劇痛到極點,反而開始麻痺,失去了最後一點掙扎的力氣,就這麼隨著一股失重的感覺,看著欄杆從身下飛過——
槭被踢飛出了欄杆。
就這樣吧。
「活下去。」
槭猛地睜開眼,在落下的那一刻,只見小麥撲向了路西法,拳頭和翅膀彼此壓制,兩人怒目瞪視著彼此,勢均力敵。兩人的傷口都很深,再過不久就會到極限。
槭等不了那麼久。
那個三花貓少年舉起了槍,在灰色的暗影中,即使下墜的氣流紊亂而胡亂拍打在他的身上,他仍清楚的感受到了一陣風,連結著他的槍管與路西法,就像當初與特雷忒對峙時的那樣。
一切如此清晰。
再見了。
槭扣下扳機,子彈從槍管內爆發而出,猛然射向了路西法。路西法還試圖踢開小麥,卻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脖子被子彈給貫穿。
路西法震驚的轉過頭,卻被小麥抓住了這個破綻,猛然揮爪,在路西法的臉上劃下一道深深的血痕,一隻眼睛也被小麥給劃瞎了,小麥反手又是一拳,把路西法給揍倒在地。
小麥轉過身,看向剛才子彈射來的方向,身影一閃,跳出了欄杆,俯衝而下。
槭眼前的風景逐漸模糊,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想必再過不到一秒,就會撞擊得粉身碎骨吧。伊格和阿凱當時墜樓時,他們也在想這些嗎?上方似乎有個身影,但槭已經無法思考了,手裡的槍滑落手心,閉上了眼。雖然還來不及道別,但能夠解決路西法,不讓其他人的犧牲白費,這就足夠了。
在身旁的狂風中,槭失去了意識——
——離地不到一公尺,將要落地的一瞬間,小麥猛然展翅,同時抱住了槭,穩穩地踩在地上。小麥無視一旁群眾的尖叫,朝地上一蹬,又抱著他飛了上去。
「哥!」頂樓上,隆恩替茵踢開殘破不堪的門,茵搶先奔了出來,轉頭卻看見長出翅膀的小麥抓著重傷昏迷的槭,從欄杆外飛了回來。「哥!小麥!咦,羽生……!這是怎麼……路西法……你們……」
隆恩的手輕輕搭在有些過度換氣的茵肩上,看著倒在地上的路西法,道:「他們贏了。」
「這頭鹿還真可怕,還好我剛剛不在這。」看到其他人的傷勢慘狀,連道奇都忍不住打個哆嗦。
茵從小麥懷裡接過槭,眼淚終於撲簌簌的潰堤,癱倒在地。
「別高興得……太早。」奧林德拖著身體,把羽生的手臂背在自己的後頸上,拖著他走了過來。「我們……還得……離開這裡。」
「我們有八套飛鼠裝和降落傘,但這裡幾乎都是傷兵,而且數量也不夠。」「錦織」背著比自己體型大上一倍的安德森,走了過來。
突然,一陣噠噠聲傳來,眾人轉過頭去,只見一台中型的運輸直升機猛地出現,飛到了頂樓的中心,懸停在空中。俄頃,一條繩梯從上頭扔了下來,一顆頭探了出來。
「快上來,整個城市的兵力都在向這裡聚集!」裂耳在直升機上頭喊道,說完又很快的回到了駕駛座。
「快上去吧,傷兵就麻煩你們搬運了,我去確保沒有追兵上來。」「錦織」對著還能站立的幾人努了努嘴,拿起了地上的小刀,走向了頂樓門邊。
「走吧,道奇。」隆恩道,背起安德森,道奇則背起洛夫,奧林德沒有多餘力氣,便獨自一人,先後爬上了繩梯。小麥則抱起了槭,接著在茵的面前蹲了下來,咧開了嘴,似乎是要她爬上自己的背。茵看著小麥滿是傷口的身體,猶豫了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小麥翅膀一振,迅速爬升,越過了繩梯上的隆恩和道奇,停留在直升機外,把槭和茵都放了進去,接著又跳下直升機,前去背負羽生和雷米歐。
在他們爬上直升機的期間,「錦織」走到了倒在門邊的路西法面前。路西法還留有一口氣,身體微微抽動,鮮血不斷的從脖子湧出。
「這麼做……有什麼意義?」路西法看見「錦織」走到自己面前,掙扎著說道。
「只不過是把一切導回正軌罷了。」「錦織」冷冷的看著他。「你想不想聽,我離開你的真正理由?」
路西法沉默不語,只是粗重的呼吸著。
「因為,我察覺你的野心。你想要扮演上帝。」「錦織」道。「你自以為能夠操控生命的走向,能夠把大自然花了千百年發展出的演化模式捏在手心。這不是生命該有的形式。」
「你……又懂什麼?」路西法的眼皮微微抽動。「你……根本就不懂……獸人心裡的劣根性……人性……還有……無盡的醜惡……」
「行了,你所說的,和你視生命為糞土的態度完全是兩回事。」「錦織」說道,收起了刀。「你無法,也不該試圖駕馭命運。當時候到了,生命自會將它所給予你的收回。」
「即使……好人早死……壞人長生……也無所謂?」路西法道。
「如果生命這麼做了,那麼這只說明,那些好人並非適者。」「錦織」道。「而且,這說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路西法疑惑的看向「錦織」,卻見她露出一個笑容,道:「我是不會允許你干預自然法則的。這個世界只有無盡的痛苦,我不允許有人能夠先逃脫。每個人都該公平的接受審判,活在這世上感受痛苦,直到生命肯允才能離去。」
路西法睜大了眼睛,似乎很訝異「錦織」的觀點,但現在的他已失血過多,說不出話。
「不過,看在我們過去的交情,以及我們觀點的同質性上……」「錦織」俯身在路西法耳邊說道。「我就讓你早點預支未來的痛苦吧。」
說完,「錦織」便伸出腳,用力的踩在路西法脖頸的傷口上。路西法雙目痛苦的圓睜,嘴巴似是要慘叫卻叫不出聲。「錦織」看著路西法痛苦的表情,嘴角更加上揚,加倍用力的多踏了幾下。劇痛傳遍路西法全身,鮮血噴湧而出,過了不久,他便一動也不動了,雙眼無神的歪斜。
「快點,警方的直升機來了!」裂耳對著下方的「錦織」嘶吼道。
「錦織」回頭看了路西法的屍首一眼,奔向了繩梯,跳了上去。在警笛和喧嘩聲中,裂耳駕駛著直升機,帶著眾人逐漸遠離那棟大樓,向夜晚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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