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落在繁盛的樹叢上時，陳先生就到了公園。昨晚他幾乎沒有多少睡眠，他現在的身體似乎也感覺不到太多的疲累。他滿腦子想著小鹿的事，儘管他認為小鹿應該不可能這麼早到，但他的腦中不斷浮現小鹿一個人站在公園長椅前孤單等待的畫面，這讓他感到坐立難安，匆匆的踏出家門。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0hngpzvNH
天色未亮的公園裡，除了幾個睡過夜的街友和早起晨跑的老人外，寧靜的讓人心安，城市正緩緩的從沉睡中甦醒過來。
擦了擦長椅上的晨露，陳先生坐上了長椅。他不禁想到，昨天跟小鹿約定時，應該定個見面時間的，畢竟他幾乎沒有與友人相約的經驗，這種細節他根本就不熟悉，反正對現在的他來說，唯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於是他靜靜地等待，一邊在心裡告訴自己，沒事的，不用那麼期待，說不定那個少女根本不會來呢，畢竟真實的我只是個沒用的廢物嘛。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8DrvV9RTl
在他以往的人生經驗中，抱著愈大的期待只會換來巨大的失望，所以他早就學會不對任何事物抱有希望了。即使如此，陳先生的眼神依舊不時往昨天女孩離去的方向飄去。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上班上學的龐大人潮如魚群般在人海中竄動，城市裡瞬間充滿各種吵雜的聲音。隨著時間流逝，依舊獨自一人的陳先生心漸漸盪了下來，他依舊沒見到小鹿的身影，但他卻有點鬆了一口氣。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iEbsz4rbj
沒什麼，早就習慣這種事了，這樣才是最好的，畢竟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吧。陳先生很快就整理好心情，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回到平常的日子罷了。就在陳先生放棄希望，打算回家時，他的眼角餘光忽然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迎著夏日的微風從路的另一端跑來。
少女小鹿揹著書包，一手拿著一個布袋，往長椅的方向跑來，儘管穿著老舊的制服，卻掩蓋不了她的美麗。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qda9fPh8c
小鹿跑到了長椅面前，彎下腰喘著大氣，看來是一路奔跑過來的。水晶般的汗水從她的臉頰滴落，她的頭髮也被風吹的一團亂，但小鹿卻毫不在意的樣子。在她呼吸稍微平順後，小鹿抬起頭，慌亂地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麼。
陳先生被眼前少女的模樣震懾住，這才想起小鹿看不見他的樣子。眼前的女孩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他急忙站起身，開口喚道：「久等了，小鹿小姐，我來了。」
小鹿朝聲音方向回頭，看向陳先生，儘管她的視線裡只有空無一人的長椅，但她仍露出燦爛的笑容。
「天使先生也是剛到嗎？我也是呢。」小鹿邊說邊伸手往她手上的布袋探去，拿出一個沉重的飯盒。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MDMaD4Wdp
「我今天為了你作了便當喔！因為不熟悉所以多花了很多時間呢！」
小鹿將書包放在長椅上，打開便當盒，露出裡面的滿滿的三明治。碩大的便當盒x裡，除了三明治外也沒有其他東西了。她朝著陳先生的方向，將便當舉起，興奮地開口 ：「現在就可以當作早餐吃囉！天使先生，請享用吧。」
陳先生傻愣愣地看著小鹿，眼前的女孩就像一團烈火，熱情又快速的思考與行為模式讓他反應不及。看著女孩眼角下淡淡的黑眼圈，這個滿滿的三明治便當應該費了她不少功夫，雖然陳先生幾乎沒有餓的感覺，但為了不辜負小鹿的心意，他仍然開口道謝，並伸出手拿了一個三明治。
當陳先生拿起三明治時，小鹿發出一聲驚呼，雖然在陳先生眼裡沒什麼異狀，但在女孩的眼裡，三明治在被他碰到的那一刻應該就像消失了一樣。
小鹿很快就平靜下來了，她似乎認為這種事對於天使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她張大雙眼，等待陳先生對她手藝的評價。
將三明治塞入嘴中，陳先生不禁愣住了。雖然他沒吃過什麼好東西，也算不上對食物很講究，但這份便當的水準實在不算太好，或者誠實的說，是難以下嚥，但看著小鹿期待的眼神，這種話他當然不可能說出口。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7vgL1P49T
他閉上眼睛，閉氣將三明治吞下後，奮力地擠出微笑，對小鹿開口：「嗯，很好吃呢，太感謝你了。」
小鹿開心地笑著，她的雙眼咪成一條美麗的彎月，對陳先生來說，只要是為了這個笑容，忍受難吃的食物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小鹿坐上長椅，將便當盒放在身旁，陳先生也跟著坐下，少女說道：「你喜歡就好了，還有很多天使先生可以慢慢吃沒關係。」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hqcaMf71G
聽到這句話，陳先生打了個冷顫，看著便當盒內滿滿的三明治，他不禁頭痛了起來。
「對了，可以告訴我天使先生是從哪來的嗎？是天堂嗎？那裡是什麼樣子的呢？」小鹿連續的疑問壓得陳先生喘不過氣來，他再一次感受到少女跳躍性的思考。儘管他昨天已經有在腦海中稍微演練過謊言的劇本，但還是差點答不出來，只能用打結的舌頭從貧瘠的腦中盡力挖出以前看過的知識，用來堆積想像中的天堂。
他實在不是一個好的講者，儘管他講的十分糟糕，但小鹿仍對他所描繪的美好天堂感到十分滿意。他們天馬行空的談天，這是一段無意義卻讓陳先生感到異常快樂的時光，就這樣一直聊到夕陽西沉。
小鹿不捨地站起，在夕陽餘暉中，她對陳先生說道：「天使先生，對不起，明天我一定要去上課了，如果出席率不夠會被那個人發現的。」少女的表情憂傷，她緊咬著嘴唇，但在短暫的痛苦過後，她又擠出了微笑。
「不過呢，我覺得有天使先生在，我一定可以撐過地獄般的學校的！我本來一直有股衝動想放把火把學校和一切都燒毀，但你聽我說喔，遇見天使先生後，我覺得一切都變好了！我的心情也平靜許多，昨晚我回家時，那個人甚至已經醉倒了，什麼事都沒發生呢！」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OdKyxyPm6
小鹿一邊踢著地上的小石頭，一邊淡淡地說著可怕卻哀傷的話。她轉過身，夕陽下的背影是那麼的嬌小脆弱。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3e22qXok9
「一切都在變好，或許我有天也能上天堂呢。」
小鹿平淡的話語讓陳先生浮現糟糕的想像，考慮到她的遭遇，那個想像有一天可能會化為現實。他急忙說道：「當然會了，只要你好好活著，總有那麼一天！」
小鹿回頭，臉上掛著淒美的微笑，她幽幽地開口：「說的對呢……不用擔心，有天使先生陪著，我會努力活著的！」少女像下定決心似的堅定說著。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e452mmMzK
「那麼，後天同樣的位置再見囉！約好了，天使先生！」
陳先生提出了陪伴小鹿去學校的打算，卻被女孩拒絕了。或許小鹿是不希望自己在學校的慘狀被他看見吧，女孩堅定的側臉讓他只能乖乖放棄，他一向不是能堅持己見的人。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2CxwpzqyV
在夕陽餘暉中，兩人揮手道別，陳先生目送著小鹿的背影走路金黃的光芒中，漸漸走遠了。
呆立在原地，陳先生驚訝的發現自己對小鹿的關切已經深的超出他的想像了。明明只是個認識兩天的少女，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會如此在意她。或許是因為陳先生在小鹿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也或許只是因為他以往從未認真的去了解旁人的苦痛，只是一昧的疏離他人，活在自己孤獨的世界裡，直到認識小鹿後，他才了解到其他人也是在這痛苦的世界中苦苦掙扎。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bCZyjarG6
他希望小鹿能夠幸福，但從未關心過別人的他卻想不出任何辦法，頂多只能維持天使的謊言，無用的鼓勵她而已。就在陳先生陷入沉思時，一聲招呼聲打破了他的思考。
陳先生看向聲音的來源，一名戴著眼鏡的黑髮青年微笑的看著他，陳先生吃驚的發現這名男子與他四目相交，似乎看得見他的樣子。
「你……你是什麼人？」陳先生的聲音顫抖，他不敢置信地開口問道：「你看得見我嗎？」
「哎呀，抱歉，我似乎太唐突了。我先自我介紹吧，我的名字是灰翊，是附近大學設計系的學生。」自稱灰翊的青年手上拿著黑色封面的素描本，扶了一下眼鏡繼續說道：「至於另一個問題嘛……我的確看得見您，一名穿著灰色平價西裝，長相沒有什麼特色，年紀大約四十多歲的男士對吧？」
驚恐的表情湧上陳先生的臉，這名男子所說的形容完全正確，就算是小鹿，也只能聽見他的聲音，看不見他的樣子。眼前這個人卻能清楚的看見他的存在，是不是只要再過幾天，就能恢復正常，所有人都看的到他呢？陳先生不禁這樣想著。
就像看穿了他的思考，灰翊帶著謹慎的歉意開口：「恐怕要讓您失望了，除了我和那名少女外，應該暫時不會有人能發現您的存在的。那名少女或許是因為本身的經歷讓她有跟您相近的波長，才能聽見您的聲音。」他停頓了一下，壓低了音量繼續說道：「而我，是因為跟您一樣有特殊的超能力才看見您的。」
聽了灰翊的話，陳先生皺起了眉頭。這個男人說他是大學生，看起來應該有二十來歲了，竟然說著什麼超能力這種幻想卡通裡才有的話，讓陳先生不禁對他的來意感到懷疑。
「您可能誤會了，我說的超能力不是像電影中那種酷炫的玩意，像我的能力只是能讓人夢到我畫出來的東西罷了。就我的觀察，我想大多的能力應該都不會是什麼了不起的力量吧。」灰翊的話讓陳先生困窘的臉紅了，這個男人的能力該不會其實是讀心術吧。他想著。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4FWulzWue
灰翊不理會他的困窘，繼續說道：「這座城市裡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在最近這段時間陸續出現了一些有特別能力的人。我是一個月前發現自己的能力的，您應該也是差不多的狀況，您現在會變成這這種一般人完全無法發覺的存在，恐怕也是這個原因。」
「你是說這是自然現象嗎？怎麼會有這種事……那你知道有什麼辦法能恢復正常嗎？」陳先生激動地問道。這名奇怪的男子說著讓人無法置信的話，以往陳先生一定會認為他是個瘋子，盡量與其保持距離，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狀況卻是貨真價實的，灰翊話讓原本已經接受現實的他又燃起一絲希望。
「很抱歉，對於這種現象我也理解的不多，我也還在摸索研究……現階段我只能說這些能力似乎跟本人的人生經驗有些關係，其他的事也只能繼續觀察了。」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M34prqhJp
灰翊臉上依舊帶著禮貌客套的微笑，他的話讓陳先生的心盪到了谷底，只能失望地喃喃自語：「你說觀察？這下……我又該如何是好……」
「我先說聲抱歉，其實我已經注意您一段時間了。雖然不是刻意，但也偷聽到你跟那名少女的談話。我建議您可以繼續跟她談話，我想應該不會有壞處的。我可以肯定，她不是能力者，只是一個太單純，太過相信天使童話的女孩而已。」灰翊的話讓陳先生沉默了，那名少女到底是太單純的相信天使，還是只是為了不讓心靈崩潰而逼自己去相信呢？與此同時，他也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名少女，她現在的遭遇很糟糕，但我現在幫不了她，根本就沒有人聽得見我的聲音。但你……你能不能，幫她想想辦法……」陳先生的話還沒說完，眼前的男子就搖頭拒絕了，他冷漠地開口。
「抱歉，我對那女孩並不了解，我的確同情她的遭遇，但如果帶著半調子的心態介入她的困難，恐怕只會造成更慘的後果吧。你可以說我冷漠，但我確實沒有那種熱血的救世主情懷，我對於一切只是以觀察者的角度去看罷了。老實說，若不是你身上發生的情況令我好奇，我也不會與你攀談的。」灰翊扶了一下眼鏡，一手指著遠處一名穿著破爛，蓬頭垢面的流浪街友。「何況，雖然你說她的情況很糟，但你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人生活在不幸中嗎？像那邊那位街友先生，恐怕也有更慘的過去吧，難道你想要拯救每一個見到的人嗎？」
灰翊的話令陳先生啞然，儘管他認為那些道理只是冷漠的歪理，但卻有幾分道理。不只如此，以前的他也是一樣的想法，他從前總是獨善其身，無視別人的困難，心想總會有人幫助他們的，躲回自己的保護殼裡。就連剛才聽見灰翊的說明，他首先想的也是自己該如何恢復正常，完全忘記他跟小鹿的承諾，他一直是如此自私的人，自然也沒有立場反駁灰翊的話。
面對面色陰沉沉，低頭不語的他，灰翊思索了一段時間後再度開口：「如果您堅持的話，我還是會聯絡相關單位介入調查，但是否會有好的結果……就不得而知了。」他淡然地看著陳先生，臉上掛著一種虛假的同情。「我想，那位女孩的狀況最終還是要由她自己解決，要是她自己沒有勇氣去面對，旁人的幫助也是有限的。而陪在她的身邊，幫助她勇敢起來應該是您現在可以作到的事。」
「那就……麻煩你了……」陳先生滿嘴苦澀的味道，他壓抑著情緒，低聲的謝過灰翊。他覺得自己什麼也做不到，他沒有自信，從來就沒有自信，正是因為他的自卑心態讓他害怕受傷，所以他不敢與任何人深交，今天才會走到這個地步的。這樣的他，真的能幫助小鹿勇敢嗎？
「總之，我會繼續觀察情況，如果您身上有什麼異狀出現的話，也可以通知我，我一周會有幾天待在這座公園寫生，歡迎您隨時來找我談談，就當作是異能者之間的交流吧。當然這並不是強迫的，我只是對這些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有點好奇罷了。」灰翊輕鬆的說著，擁有特異能力這種事在他嘴裡就像是去街邊買瓶飲料一般稀鬆平常。這個男人對於小鹿的悲慘遭遇冷漠無情，毫不願意積極幫忙，卻還希望他把情報分享出來，這讓陳先生感到一絲不悅。但畢竟他還是答應提供協助了……何況，對陳先生來說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他喃喃地答應了灰翊，將所有的情緒往肚裡吞，忍耐對他來說是稀鬆平常的事了。
灰翊最後對他露出客套的笑容與他道別，他離去時高瘦的背影被夕陽照成一個巨大的影子，像一把劍刺穿陳先生的身體。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NItU046Ze
真是個討厭的傢伙。陳先生心想，灰翊這人雖然一直帶著禮貌的笑容，說話也彬彬有禮，但骨子裡卻是個異常冷漠的男人，這樣的人就是陳先生最討厭的類型。雖然只是短暫的交流，但陳先生能感覺到，儘管灰翊十分冷漠，但他一定是那種在社交場相當活躍的人，他擁有極為社會化的一面，而且對自己有十足的自信，就算遇到艱難也不會猶疑害怕，可以說是跟陳先生完全相反的性格。這樣的人，讓他感到厭惡的同時，也無比的羨慕。
「人生是真的不公平呢……」陳先生在長椅上坐下，無力地自言自語。幾天前的他完全不可能預料到會有今天這樣的情況，他原本只是默默接受自己變成透明人的事實，沒想到這座城市裡還有跟他一樣的異能者。他甚至沒想過去積極尋找解決方案，只是像個廢物一樣靜靜地待在公園裡等待死亡，即使是現在，他能做的也只是繼續等待觀察罷了，這令他感到十足的無力。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zngBO5LQ4
陳先生看向他的身旁，小鹿留下的便當還擺在那哩，盒子裡還有超過半數的難吃三明治。想到還得處理掉那半盒謎樣食物，陳先生不禁苦笑出聲，同時，似乎又有一股力量湧入他的身體。
「看來……我也還有我能做的事呢。」他站起身，小心地將小鹿的便當包好後捧在手上。他感覺那股力量填滿他空虛的身體，即便可能是徒勞無功，但他還是希望能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幫助小鹿，讓年輕的她能有勇氣面對未來的困難。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ThnwNrx9b
堅定起信念，陳先生邁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明天見不到小鹿，但還有後天，跟未來的很多天，為了讓少女能一直露出笑容，他得說出完美的故事呢。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lL39gB8cb
抱著小小的希望，陳先生離開了公園，往黑夜中的燈火走去。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iFA6EaJy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