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晨光灑落,伴隨著巷弄中商家的喧嘩聲,阿鐵正使用路邊公用水龍頭流出的涓涓細流來清洗他疲憊的身體。經過一夜的奮戰,他的收穫頗豐,他自己也沒想到在短短一個晚上就獵殺了七頭怪物,這是他迄今以來成果最豐富的一晚。
整夜活動的疲勞讓他手腳有些顫抖,但他的心情依然十分亢奮。就在他努力想將手上的血跡清除乾淨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嘿!阿鐵,怎麼?你今天沒有去舉牌阿?」阿鐵回過頭,對著聲音的主人露出笑容。「今天就不去了,我得休息一會兒才行。」
「嘿,想不到你這個鐵人也會想休息阿。」向阿鐵搭話的這名男子蓬頭垢面,滿臉皺紋。他頭戴著破舊發臭的寬邊帽,樣子比阿鐵狼狽多了。阿鐵不曉得他的本名,大家都稱呼他為榮伯,他已經在街頭流浪多年,年紀已經很大了,但依舊相當有活力。他的個性熱情,當初阿鐵流落街頭時,也是靠著榮伯的幫忙才能很快在廢都爭得一席之地。這位樂天的老遊民也是他的知心好友,只見他神秘兮兮地靠近阿鐵,低聲地在他耳邊悄悄說道:「你知道嗎?昨晚阿,北區的一個遊民死在路邊,死狀十分的淒慘阿,頭都被打碎了,面目全非阿。大家都說,那些無所事事的叛逆大學生又在獵殺遊民了,真是可怕。」
阿鐵皺起眉頭,最近城市裡發生了多起遊民慘死在路邊的案件,警方調查後,公布了嫌犯可能是參與先前校園暴亂的叛逆份子,他們是一群暴徒,不但試圖顛覆政府,還虐殺無辜的遊民,警方目前正在積極地追捕犯人中。但只有阿鐵明白,警察是找不著犯人的,因為真正的兇手是那些在夜晚出沒的怪物,只有那些怪物才會做出如此殘忍地謀殺行為。這也讓他感到痛心,都是因為他的能力不足,才會讓新的犧牲者出現,畢竟他只有一個人,不可能守衛整座城市。
見到阿鐵一言不發,榮伯似乎是認為他感到害怕了,於是咧嘴笑著,拍拍他的背,樂觀地說:「不用擔心啦,那些警察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至少行動效率可是很快的,聽說最近還要成立一支叫做黑鷹的特別治安隊伍,那些兇手一定很快就會落網的!」
阿鐵用感激的笑容回應榮伯,他知道榮伯對警察的反感,據說他以前曾經被好幾個警察莫名的找麻煩,被折磨的很慘,但為了安撫他的情緒,竟然願意說警察的好話,這就是榮伯如此受到附近遊民們尊敬的原因。
「所以說阿,你晚上還是不要在街上到處遊蕩啦,好多人都跟我說看到你半夜不睡覺,到處遊走,我是不曉得你在幹什麼啦,但最近的狀況這樣也太危險了吧。」榮伯說的看似隨意,但阿鐵能感覺得出他語氣中的擔憂,這讓阿鐵只能愧疚地敷衍過去。他不能告訴榮伯實情,以榮伯的個性,一定會想來幫助他,但這太危險了,對抗邪惡的道路,只需要由身為聖騎士的他來面對就夠了。
看到阿鐵承諾晚上不再隨意遊蕩後,榮伯放下了心,他和阿鐵一起往廢都的中央走去。「說到夜晚遊蕩阿,那個小傢伙也是一樣,說了多少次都不聽,真是頭痛。」榮伯邊說邊搖頭,他們走到一個空曠陰暗的廣場,這裡以前是公園,但早已荒廢許久,周圍被眾多違章建築跟擋住,因為沒有光照所以顯得潮濕不堪,不是可以長久居住的地方,但依然是遊民們聚會休息的好場所。
在廣場角落,老朽的石階上,一個高大的人影坐在上面,把玩著手上的空罐,發出匡啷的聲響,他就是榮伯口中的小傢伙。
「嘿!才剛提到他,人就出現了。喂!小鴿,今天過得如何阿?」榮伯大聲地打招呼。階梯上的男子轉過頭來,他頭上戴著印有宮廟名字的老舊帽子,一臉呆滯地望著他們。正如這裡大部分的遊民同伴,他的真名和過去全是謎,大家也很有默契的不去過問。儘管他的身形高大又壯碩,但他天真的圓臉跟走路時縮起身體的樣子像極了鴿子,所以才有小鴿這個綽號。
「阿…鐵……哥哥,榮……伯伯,你……們好。」頓了好幾拍後,小鴿才吃力地問候他們。小鴿已經將近四十歲了,但他的智力並沒有跟上他的年齡,有著智能障礙的他依然像個八歲的孩童一樣天真單純,這也是他會流浪街頭的原因,他被親生父母拋棄,也找不到願意讓他工作的地方,只能在街頭撿拾回收物維生。
「你今天怎麼沒去撿回收呀?」平常這個時間,小鴿應該遊走在巷弄間,尋找回收物來換取一天的飯錢,但他今天卻反常地待在這裡,讓榮伯疑惑地發問。
「今天……不去……會錯過……」小鴿含糊不清地說著,阿鐵走到他身旁,瞥見他身旁擺放整齊的宣傳單,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鴿,今晚有廟會吧?你想去參加?」見到小鴿身體縮了一下,阿鐵知道自己猜對了,地上的宣傳單是城裡大型宮廟舉辦神明誕辰的廣告,那間宮廟的名字正是印著小鴿帽子上的那間廟宇, 小鴿相當喜歡廟會的熱鬧,那頂帽子他總是像寶貝一樣珍惜。以往廟會活動都會有許多剩菜留下,因此也是遊民們期待的慶典,但在最近的社會氛圍影響下,宮廟開始嚴格禁止遊民出入,甚至動用警力巡邏驅趕,所以他們這些遊民也對廟會避之唯恐不及。
「什麼!我都跟你說過那麼多次了!那裡不歡迎我們!你忘記之前才在城裡被人拿石頭打得頭破血流嗎?而且這還是晚上的活動,外面兇犯在遊蕩阿,你不要命啦?」榮伯張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瞪著小鴿,小鴿畏縮地低下頭,嘴裡囁嚅道:「可是……可是……有燈籠阿……」
榮伯一臉震驚地望著小鴿,似乎無法理解他話中的含義。阿鐵彎下腰來,仔細看了看宣傳單,上面畫著廟會上會免費贈送的貓咪造型紙燈籠,看來這就是讓小鴿心心念念的東西。他拿起宣傳單,遞給榮伯,兩人對望了一眼,只能無奈地苦笑。
「這種東西,一點用都沒有,很快就會壞啦!我對你去吃點好吃的東西比較好啦。」榮伯試圖說服小鴿,但小鴿倔強地搖頭,他似乎是鐵了心一定要拿到那個燈籠。看著他們的互動,讓阿鐵有些想笑,榮伯雖然對所有人都非常熱心友善,但他對小鴿總有一些特別的關照,或許是讓他想起過去的親人吧,也因此,他總是無法無視小鴿遇上的困難。
「唉,真拿你沒辦法。」榮伯眼看無法說服小鴿,只能轉換策略。「既然你那麼想要那個燈籠,那就讓我去幫你拿吧!但是你要答應我,晚上好好待在室內,不準到外面遊蕩!」
面對榮伯的提議,小鴿看起來有些無法接受,但在榮伯的瞪視壓力下,他還是不情願地乖乖答應了。終於說服小鴿後,倆人與小鴿道別,臨走前榮伯還不停地打包票,說自己一定會帶燈籠回來的,要小鴿放心。留下悶悶不樂的小鴿,他們離開昏暗的廣場。
「你真的要去嗎?從那裡參加完活動回來後都半夜了,現在這種時局,還是別冒險吧。」剛才阿鐵顧慮小鴿,所以沒有提起,直到離開廣場,他才說出他的擔憂。
「哈,不用擔心啦。這麼多年來我經歷了多少事了,只是幾個暴徒小鬼根本不算什麼。」榮伯無所謂地說著。如果那些遊民殺人案的兇手只是一般人,那阿鐵還不至於如此擔心,但他知道真正的兇手是那些怪物,那不是一般人可以抗衡的對手。
「而且,不只是為了小鴿,最近大夥過得都不是很好,我也想從廟會幫大家帶點好東西回來享用阿。」榮伯風霜的臉上綻放出笑容,他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才讓阿鐵感到擔心。他心裡糾結著是否要陪榮伯一起去,但他還有夜間巡邏的任務在身,城市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危險,讓他實在難以取捨。
似乎是看懂了他臉上的表情,榮伯輕拍他的背,輕鬆地說:「你不用擔心啦,在街頭,我可是你的大前輩呢。你就去做自己的事吧,只要記得小心謹慎就好。還有,幫我留意小鴿一下,別讓他跑去城裡了。」
榮伯說完後,嘴裡念著得趁白天時多繞幾個點,撿點回收去賣,接著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完全不給阿鐵回應的機會,他只能望著榮伯的背影消失在巷弄之間。
一陣暈眩襲來,阿鐵握緊手中的看板來支撐身體,他整晚沒睡,身上還帶著白天被那群學生攻擊的傷,令他的身體實在無法撐下去了,於是他打算找個安全的場所休息片刻,當他疲憊地走進一條昏暗的小道,一台五彩斑斕,滿載無數紙箱,塑膠袋,以及各種雜物的推車赫然擋在他的面前。
「老媽?您好阿。」阿鐵望向推車後方,一個乾癟瘦弱的老太太正從地上撿起某個東西,塞進堆滿雜物的推車上。她被遊民們尊稱為老媽,蒼蒼白髮一塵不染,老舊的外衣即使佈滿補丁,穿在她身上依舊顯得高貴莊嚴。她是個神秘的流浪者,經歷與過去都是個謎,沒有人知道她的年紀,就連榮伯在他的面前都年少的像個孩子。她宛如城市裡一抹亙古存在的幽影,推著那台推車,遊走過無數的四季。即使她幾乎從不和人對談,總是行單影支的在城裡飄蕩,但廢都的所有遊民都對她帶著莫名的敬畏之心。
老媽沒有回應阿鐵的問候,只是默默地望著他,那深沉的眼神讓阿鐵趕緊退到一邊,緊靠著牆,讓出一條讓老媽的推車能通行的道路。老媽沒有說出感謝的話,沉默著推著推車往前,載滿雜物的推車緩緩移動,掛滿推車的鈴鐺搖曳著,發出悅耳的聲響。當老媽經過阿鐵身旁時,她停下了腳步。
「今晚,不是個好日子。」老媽的聲音沙啞而莊重,讓阿鐵十分吃驚,他在街頭這些年來,這是第一次聽見老媽開口說話。
「不要以為靠自己就能解決所有事,我們都只是人,沒什麼偉大的。」老媽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鈴鐺,硬塞到他的手上。「帶著吧,希望悲傷無法傷害你。」
阿鐵直盯著老媽的那張被時間留下深刻印記的臉,冷汗直流。她是否真的知曉阿鐵夜晚的任務,還是只是因為年紀大了,精神有些異常呢?不論如何,他都只能點點頭,收下老媽的好意。
見到阿鐵收下了鈴鐺,老媽又恢復了平靜的表情,她似乎完全忘記剛才說過的話,無視阿鐵的存在,逕自推著推車離開了,留下滿頭疑問的阿鐵。他呆呆地望著手上的鈴鐺,儘管老媽這樣說,但是他的任務是非常重要,而且沒有人可以去做的,為了榮伯,小鴿,以及廢都其他無辜民眾的安全,聖騎士就算犧牲自己也不能退縮。
他握緊拳頭,在心裡下了決定。在夜晚來臨之前,他得先好好休息,才能扛起重任。他收起鈴鐺,拄著廣告看板,走向晦暗的小道,等待著出征的時刻到來。1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PERLqGXq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