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炙熱的陽光從天空灑落,讓路上的行人不禁加快腳步,明明時節已進入秋天,但熱情的豔陽卻不捨得離開,依舊滾燙地綻放著。這樣的午後,一般人早已躲回冷氣房內,但對阿鐵來說,忍受毒辣的陽光只是他的日常而已。
阿鐵站在巨大路口的號誌燈旁,舉著比身體還高的巨型看版,看版上是英格爾企業與合作建商的廣告,這是他的工作,他是所謂的看板人,他的工作便是舉著巨大的廣告看板在路上宣傳。儘管這工作又苦又累,但這是他唯一能賺到生活費的方式。
阿鐵望了望不遠處大樓外牆上顯示的時間,距離他休息時間只剩下數分鐘,如果是一般的計時人員,也許已經開始偷懶了,但阿鐵不一樣,他的責任感是他最驕傲的地方。他挺直身體,不顧汗水滑落他黝黑的皮膚,直到整點的鐘聲響徹整條大道,他才放鬆身體,將巨型看板當作支撐,拖著左腿的義肢,駝著背,彎著腰,疲累地往城市中央的公園走去。
對矮小的阿鐵而言,看板幾乎有他的兩倍高,這樣的他在人群中顯得格外突兀。路上的行人捏著鼻子,嫌惡的看著他,從他周圍閃過,這讓阿鐵緊張地皺了皺鼻子,糟糕,上一次洗澡好像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了,儘管他聞不出自己身上的味道,但要是太過不修邊幅,不但無法再接到工作,還可能被政府單位帶走。他一直很小心的,實在是因為最近太忙才會疏忽。他急忙加快腳步,義肢上用金色錫箔包裹的鐵塊敲擊地面,發出重重聲響。
綠影映入他的眼簾,他來到了人煙稀少的公園,鬆了一口氣的他找了一張隱蔽的長椅坐下,終於可以讓疲勞的身體稍微休息了。他按摩著疼痛的義肢,說是義肢,其實只是一跟鐵桿上裝著鞋子形狀的鐵塊罷了,為了裝飾,阿鐵在鐵塊外頭包了厚厚的金色錫箔紙,這條腿是在他還沒有流落街頭,還在城市的工廠工作時,因為發生了工安意外被機具給鋸斷的。
他今年四十五歲了,年輕時就從鄉下來到城市尋找機會,但毫無一技之長又沒唸過多少書的他只能找到在工廠出賣勞力的工作,但他不以為侮,反而開心地努力工作著,但在意外發生後,工廠黑心的老闆完全不想負擔責任,不但不出醫療費,還控告他操作失當,要他賠償公司的損失。孤立無援的他就這樣賠光了所有積蓄,連換個好一點的義肢都沒有辦法,殘廢的他找不到任何工作,只能像城市裡無數絕望的人一樣,忘卻自我的存在,融進城市最陰暗的角落。但是,流浪街頭許多年後,最近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被賦予了難以想像的重責大任,這讓他的內心鼓動著,興奮不已。
阿鐵拿出已經有些酸味的飯團,狼吞虎嚥地塞到嘴中,為了完成他的任務,他必須填飽肚子才行。他三兩下就吞下飯團,滿足地打了個飽嗝,他往四周的長椅望去,卻沒有看見熟悉的身影,以前這座公園是遊民同伴常常出沒的地方,但最近城市的管制越來越嚴格,夥伴們也不再那麼頻繁的進入城市中央,傳聞說有些遊民同伴半夜睡在路邊時,被人殘忍地虐殺了,這也讓大家心生恐慌,活得更加畏縮。但只有阿鐵知道,殘殺遊民的兇手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是他必須承擔的責任。
他伸了個懶腰,打算在夜晚來臨前好好休息片刻,此時一顆石頭朝他身上砸來,他連忙躲開,石頭砸在椅背上,發生重重撞擊聲,就在他還驚魂未定時,他發現三個穿著高中制服的男學生站在他的面前包圍住他,不懷好意地邪笑著。
「你們……有什麼事嗎?」阿鐵努力不讓聲音顫抖,但他的心裡其實十分不安,眼前的三名學生身上的制服亮麗筆挺,看上去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但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惡意卻濃厚到令他感到反胃。
盯著他看了一陣子後,領頭的那人一臉輕佻地開口:「喂!你不知道這裡不允許垃圾進入嗎?看看這張長椅,都臭了,你該怎麼賠償阿!」
阿鐵畏畏縮縮地咕噥著道歉的話,這些人明顯是來找麻煩的,在他這麼多年來的流浪生活中,早已習慣了,他不能和這些人有任何衝突,如果出了事,不論是法理和社會,都不會站在他這邊的,他只能用盡一切辦法,忍氣吞聲,讓危機從自己身上滑過。於是阿鐵拿起身旁的看版,打算離開此地,但他才一站起來,臉上便遭到一名學生的重擊,這一下讓他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上。
「呵!想逃阿,先問問我正義的鐵拳吧。」學生般訕笑著,惡意像一把把劍深深地刺入阿鐵的心中。他愣住了,沒想到這群孩子會如此地過份。最近這段時間,整個社會的氛圍對遊民們越來越不友善,市長跟大企業合作,為了治安因素開始大規模地取締遊民活動,媒體也整天播放著關於遊民的惡行惡狀,是種種原因才導致這些孩子變得如此偏激吧,阿鐵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不然他實在不明白,他到底犯了什麼錯要遭到如此對待。
「先讓我練練腳吧,我下個禮拜有足球比賽呢!」一名學生重重地往他身上踢了一腳,阿鐵只能縮起身子,等待這場惡夢盡快結束。愉悅地笑聲從上方傳來,這些笑語比起踢在他身上的重擊讓讓他痛苦。忽然,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們的動作。
「住手吧。為了你們自己好。」阿鐵倒在地上,仰望著來者,那是一個帶著眼鏡的斯文青年,他頭載著棒球帽,因此看不清他的臉孔,他手裡拿著畫本和筆,一臉平靜地望著那三名學生。
「幹什麼,我們在收拾垃圾,關你什麼事阿?」那些學生完全沒有退縮,理直氣壯地上前瞪著那名青年。遠方傳來警笛的聲響,或許有人已經報警了,但警方到場後,對他來說也不會得到正義的,趁著那些學生的注意力擺在青年身上,阿鐵撐起身子,拿起看版,拖著瘸腿,打算逃離現場。
後方傳來學生們的驚呼聲,看來被發現了,但他只能邁著疼痛地腳步,費力地往前逃。他稍微回頭望去,卻看到那些學生一個接一個的倒在地上,只剩下那名青年依然站著,他手裡拿著筆,似乎對著阿鐵喊著什麼,但阿鐵不在意,他只想從這一切中逃開。他穿過樹蔭小徑,警笛聲在他身後響徹,看來警察也在附近了,他頭也不回地奔跑著,將所有喧囂拋在腦後,遁入深深樹影之中。
他跑了好長一段距離,直到確定身後沒有跟著任何人後,才疲憊地蹲在路邊休息。城市被夕陽照的一片橙黃,路上的行人漸多,阿鐵躲進黑暗的小巷中等待著,他害怕人群,這麼多年的流浪讓他明白人是有階級之分的,只要與階級比他高的人接觸,他就會畏縮地發抖,而這座城市裡,恐怕沒有階級比他低的人吧……身上的傷口依舊隱隱作痛,心裡的黑暗更讓他難受,但阿鐵仍然打起精神,他有任務在身,這些苦難都是神明賜與他的考驗,他會用堅忍的心承受這一切。在黑暗中,阿鐵瞪著雙眼,等待著時間流逝。
天色漸漸暗下來,當夜幕完全籠罩城市,阿鐵從藏身處走出,拄著看版,拖著腿,堅定地往前邁步,他像一名衛士般巡邏著城市,他走過商業區的大樓底下,在璀璨光輝下走過高聳的鐵圍籬,走進了廢都的土地。
不過是一牆之隔,但商業區與廢都的空氣與景色卻截然不同。這是阿鐵熟悉的地方,也是他的地盤。他昂首闊步,走在廢都的泥土地上。廢都與車水馬龍的商業區不同,這裡幾乎沒有三線道以上的道路,大部分的路都是小巷,盤根錯節的埋藏在這片土地,像是迷宮般吞咽了無數迷路的人。
昏暗的夜裡,雜亂林立著的鐵皮屋下偶爾會見到幾個攬客的妓女,但最近城市的禁令也影響了廢都,夜晚在路上的人活動的人比起以往少了許多,這對阿鐵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他在夜晚的街道上遊走,瞪大雙眼觀察著四周,不放過任何一點動靜。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廢都也陷入深深沉眠之中,當午夜零時的鐘聲響起,迴盪四方時,阿鐵走進一條無人的小道,在他前方,兩頭怪物張著醜惡的大嘴,直瞪著他,在短暫的沉默片刻後,怪物露出欣喜的嘶吼,朝阿鐵奔來,面對眼前的異樣的危險,阿鐵卻毫不驚慌,他發出低沉地戰吼,黝黑的手握緊手上的看板,站穩腳步,等待著怪物衝上來。
第一頭怪物衝到他的面前,揮出銳利地爪擊,阿鐵靈巧地閃過,同時做出了反擊。他手上的看板劃出一道巨大的月影,木造的看板有如鋼鐵巨斧,斷筋剉骨,將怪物的身體砍成兩半。
血霧在空中蔓延,在第二頭怪物還沒反應過來時,阿鐵收回看版,迴轉身體,劃破空氣,劈出第二擊,強大的衝擊將怪物轟到了身後的牆上,炸出一片血花。不過眨眼的時間,兩頭怪物便倒臥在血泊之中。
阿鐵喘著氣,喀的一聲用手上的致命武器撞擊地面,他仔細地盯著怪物的屍體,直到它們消散在空氣之中,他才終於放鬆戒備。
「任務完成!」阿鐵將手放在胸前,行了一個騎士禮,這就是他每晚的例行任務,巡邏並消滅出沒在城市中的邪惡。他是在一個多月之前,忽然發現自己身上出了異樣,他一開始毫不在意,畢竟吃飯才是最重要的事。但有一天夜裡,當他在翻找垃圾桶的食物時,他第一次遇見了那些怪物,當下,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能力能夠做出什麼。在他的頭腦還沒反應過來時,他的身體就先行動了,隨著身上染上了那頭怪物的鮮血,他明白了一切。這是神明賦予他的責任,他是聖騎士,是撥亂返正的使者,一定是因為這些怪物橫行,所以城市裡的人都變得越來越冷漠與殘暴,如果清除了這些邪惡,城市一定會變得更加和諧的。
他就這樣這樣抱著理想開始了每夜的巡邏,一開始,偶爾才會無人的偏僻角落遇上怪物,但到了最近這一個禮拜,怪物的越來越密集,而且還會有複數怪物同行的情況發生。儘管如此,阿鐵依舊沒有退縮,這是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個堅定的目標與方向,守護城市的任務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光榮,這份榮耀會讓他一直堅持下去。
呼吸慢慢平靜下來後,阿鐵檢查了一下看版的狀況,他的能力便是只要是拿在手上的木頭,都能變成銳利的武器。他曾經試過用那些學生們拿來抗議的廢棄標語當作武器,但成效不彰不說,還害得他被警察當做抗議的同夥追補,後來他發現建商的廣告看板異常的有效,鋒利無比,無間不摧,所有就一直用到現在了。當他確定手上的武器沒有問題後,他再度展開夜晚的巡邏,在微弱的月光照耀下,他的背影莊嚴神聖,宛若騎士邁向戰場。1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87fq2zY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