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曾宗慶推開車門下車,楊瑞霖和陳祐銓在後座睡到不省人事,司機喊了幾次才將他們搖醒。兩人目送計程車駛離,踩著虛浮的腳步前行,惺忪的睡眼漸漸被熱鬧的街道和氣味打開。
「我們先吃點東西吧。」曾宗慶找到漁港的地圖立牌,指向遠處的海水浴場,「報導上的照片應該是在海灘附近拍的。」
這不是楊瑞霖第一次來到漁港,但距離上次來已經相隔好長一段時間,海洋的鹹鮮氣味喚醒他的年幼記憶,還有母親當時身上的味道,以及能與大人平視的視野。
「魚丸湯!」陳祐銓突然大叫,指著一家招牌寫『新鮮現煮魚丸湯』的店面,店外早已排起了長長人龍,陣陣香氣撲鼻而來,另外兩人沒有回答,下意識地加入到排隊行列中,店員也非常有效率地消化這些顧客。
沒多久便輪到他們三個,楊瑞霖望著招牌上琳琅滿目的各種口味,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選擇,感覺每種魚丸都該吃吃看。
「全部都來一個,三份內用。」曾宗慶掏出皮夾,爽快結帳。
他們進到店內大快朵頤,兩個小朋友迅速將紙碗裡的食物淨空,連湯滴都不留,離開後又買了兩隻炭烤魷魚在路上邊走邊吃,愉快地往海水浴場走去。
曾宗慶仍記得報紙上的那張照片,雖然撇除屍體和封鎖線就只是普通的尋常海灘,但照片左下角有立起來的浮木和圓形石塊,可以用來定位。
陳祐銓脫下鞋子踏上沙灘,腳底瞬間被綿密的沙子包圍,一陣莫名的酥麻讓他忍不住抖了一下;楊瑞霖也有樣學樣,享受沙灘和海水的溫意。
他們沿著海岸一路往南走,漸漸脫離浴場的範圍,來到人煙稀少的地帶,三人持續尋找浮木跟圓石的蹤影。
「是那個吧!」陳祐銓指向遠處,憑著印象辨別那些相似的木頭。
曾宗慶盯了幾秒才哦了一聲,確實跟照片上的浮木一模一樣。楊瑞霖跑到浮木後面的半坡上,用雙手搭起相框,確認這裡就是記者當初的站位,那場命案就是在這個地方找到屍體。
「有感覺到什麼嗎?」陳祐銓將一塊石頭上的沙子拍掉,沉重地坐在上面,痠痛的雙腿頓時得到緩解。
曾宗慶搖搖頭,原本以為這裡可以感應到特殊的能量,卻連一個靈魂都沒見到,相隔一年多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楊瑞霖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不禁想像數十公里外的海面上若出事情,船上那些人會有多麼的無助和絕望?
正當三人失去目標之際,曾宗慶注意到楊瑞霖的腳邊有幾個彈珠大小的珠子四處散落,他隨便撿起一顆到掌中仔細審視,發現這是木頭佛珠。
「是那個瘋狂和尚的東西?」兩個小朋友都露出驚愕的神情,這個地方竟然會有佛珠?
「他可能來過。」曾宗慶蹲在地上將珠子蒐集起來,差不多是一條完整的佛珠手鍊。
「這個可以給警察當證據?說不定他們看到這個就願意相信了!」楊瑞霖感到莫名的雀躍,彷彿事情有了進展。
陳祐銓搔搔頭,心想這東西是證據沒錯,但目前也證明不了什麼。
曾宗慶轉頭望向海平面,再低頭看看珠子,腦中想起那天在大樓所聞到的腥臭味,那是更深層、更腐敗的異味,這裡沒有那種味道,或許船難發生的地方離這裡更遙遠。
「我得出海一趟。」話才剛說完,曾宗慶便立刻轉頭往漁港的方向走。陳楊兩人都咦了一聲,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還是得跟在後頭。
「你是說真的?阿霖你有聽到嗎?」陳祐銓刻意壓低聲音,「他是不是瘋了?」
楊瑞霖也有點不知所措,這突如其來的行動力根本不像他們認識的網咖男。
三人回到了漁港,曾宗慶試著向碼頭旁的船員攀談,得知有一艘海釣遊艇準備出海,可以繳錢共搭,不過晚上才會回來。
船員伸手指向遊艇的位置,三人目光落在一艘藍白相間的小船上,岸上已經站了幾位全副武裝的釣客,看似船長的人指揮另外兩名船員將各種箱子搬上船。
「你們先搭計程車回火車站吧。」曾宗慶轉頭對著他們說道,準備拿出皮夾掏錢。
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在陳楊兩人的預期內,眼看曾宗慶似乎是認真想出海他們才意識到情況生變。楊瑞霖的態度有些退卻,擔心跟著出海會不會遇到什麼無法預期的危險;陳祐銓見死黨有些不願意,原本躍躍欲試的念頭也澆熄大半。
過了一會,遊艇發出準備出海的汽笛聲,釣客紛紛上船。曾宗慶把錢交給兩個小朋友後便上前和船長攀談,從皮夾裡又掏出不少現金。
「那......那我們走吧。」楊瑞霖望著那艘遊艇,不知為何心裡感到有些落寞,明明對大海有這麼多的擔憂,要離開時卻又充滿不捨。
「嘖,真是不甘心。」陳祐銓手上捏著紙鈔,眼光卻無法從遊艇上移開,「難得來到這裡了,還有機會出海......越想越不對勁。」
楊瑞霖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要不是曾經發生過船難,他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跑上船,好好感受無邊無際的遼闊。
「要不是.....」
「要不是.....」
兩人看向彼此,一語不發,不約而同朝遊艇走去,直到曾宗慶質疑的目光從甲板上投射過來,他們才切換成狂奔模式,一前一後跳上船。
「我說你們啊。」曾宗慶心裡無奈,想趕他們下船,但這兩個小惡魔的腳就跟長翅膀一樣,一溜煙就消失了。
「你認識這兩個?」船長指揮船員鬆開繩子,同時盯著曾宗慶說道。
「小朋友搭船有比較便宜嗎?」他心裡欲哭無淚,盤算這個月的薪水最後還能買幾箱泡麵。
遊艇緩緩駛離碼頭朝大海前行,迎面的海風也逐漸增強。陳祐銓興奮地瞭望遠方,一股不曾有過的心曠神怡打從心底湧現。
楊瑞霖站得稍微後面一些,被漫長的地平線震撼到說不出話來,原本以為只是跟海灘差不多的景色,直到被海洋包圍才明白兩者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接著想起曾宗慶曾在海上弄丟水晶球的故事,目光不自覺開始找尋這個人,發現他人就站在船艙的側邊,臉色沉重地盯著海面,過了幾秒才走進艙內。
「你們要抓好嘿!」釣客大叔紛紛找好自己的座位,疑惑的眼神在他們之中流轉,不曉得為何會有兩個小朋友出現在船上?
陳祐銓一如往常地和那些釣客大叔攀談起來,雖然完全不懂釣魚也沒興趣,但總是能引起別人的分享欲,聊得就像許久未見的老友。
楊瑞霖坐在突出的塑膠片上,感受到一股拉力讓船的航行方向稍微改變,雖然不太明顯但重心確實稍微偏移,或許他們更接近目的地了。
突然船速放緩,他看著曾宗慶踏上甲板,搖搖晃晃地走到船頭前端,低頭面向大海,彷彿在思考些什麼。
「該不會還在想那顆水晶球吧?」楊瑞霖心裡納悶,總覺得以他的個性不是不可能。
曾宗慶緊握住欄杆,一股強烈又悲憤的低鳴持續從海面下傳遞出來,引起內心深層的絕望和恐懼,彷彿整個世界突然只剩自己孤身一人,無法形容的惡意如一根細針鑽進大腦,所有對顏色和空間的感知都化作單純的黑暗。
在視線完全模糊的前幾秒,他看到一滴滴的紅水打在海面上,這才意識到自己流鼻血了,接著全身鬆軟無力,順著船身搖晃向前傾倒,還來不及感受到墜落感就陷入昏厥。
□
葉金達睜開眼皮,眼前模糊一片,大腦深處發出劇痛,使他幾乎又要昏過去,過了好一陣子才找回身體的控制權,漸漸有意識地觀察周遭,這裡似乎是佛堂的其中一個房間,剛才沒有進來過,光線昏暗,只有幾盞蠟燭在角落燃燒,自己似乎坐在椅子上,想要施力卻無法站起身。
「給一個痛快?」
「這個人不是冠豪的臥底嗎?」
「打電話問一下。」
周圍的信徒七嘴八舌地持續討論著,有些人覺得該殺掉葉金達,另一部份人擔心殺掉他會打亂聖師的計畫,雙方意見不合,陷入了僵局。
葉金達感覺到手腕被繩子綁著,但不是很牢固,他想起很久以前在學校學過的防身術,手腕緊壓腰部,以最小的動作將繩子間隙拉開。
突然信眾讓開一條路,一名男子拿著一把菜刀走進來,面無表情。
「等等,我們還沒決定......」
「擅闖禁地的外人還有什麼可討論的?」男子微微舉起刀子,全身突然僵住。
葉金達的目光和那名男子對上,立刻倒抽一口冷氣,他散發出跟水涵一樣的氣場,沒有任何跡象就準備要出手殺人。
男子向前跨步,刀子高舉,全身力量準備用力甩出,突然後頭有人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整個人牽制住。
「電話來了。」後頭的人單手抱著一台市內電話,按下擴音。
「......我再說一次,我會去找他們,從大園交流道下去,你們記得!大園交流道!」
葉金達總覺得電話裡的男性聲音有點耳熟,卻根本想不起來名字跟長相,或許只是剛好跟某個八點檔演員的聲線雷同?他將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手腕,此刻左腕已經快要拉出繩圈,只要再出點力就能解開束縛。
電話那頭掛斷,整個空間突然又安靜下來。
「這刀下去很快。」持刀男子甩開對方的拉扯,非常堅持要殺掉葉金達,眾人沒有發出反對的意見,反而紛紛退後一小步。
葉金達吸進最後一口氣,用力將左臂上抬,順利抽出手掌,但持續的拉動也導致神經發麻肌肉痠痛,身體沒能如想像中地立刻拿起燭台自衛,而是抖著雙腿先縮到椅子後面,再用三指勉強勾住燭台,花了幾秒才握在手中。
信眾們無言地將整個過程都看在眼裡,沒有驚訝也沒有緊張,彷彿只是看著一隻想要掙脫籠子的倉鼠。
這時又有另一個腳步聲從遠方快速逼近,並扯開嗓子大喊。
「警察來了!大隊人馬搭電梯上來了!快到了!」
這讓所有人都慌了,爭先恐後地離開這個房間,過沒幾秒便迅速淨空,只剩下拿著燭台的葉金達和地上的市內電話。
「終於.....」他癱軟倒地,一方面慶幸那傢伙沒有食言,但另一方面也相當後悔自己的選擇。
幾分鐘後葉金達在警察的攙扶下走出房間,他發現自己被帶到了佛堂的二樓,等走回一樓時,地上已經蓋好了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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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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