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補習班?」陳祐銓放下揮舞的掃把,懷疑自己聽錯了。
「反正他們就是有點介意我還四處跑。」林家倫一臉無奈,懶散地靠著牆壁,「明明之前去租書店也沒說什麼,有點莫名其妙。」
楊瑞霖暗自猜到了原因,對他來說這個答案顯而易見,就是林家倫的父母一直都不喜歡陳祐銓,之前去他家打電動時,能感覺到他媽媽的態度一點也不自然,雖然沒辦法說出具體差異,但那微妙的氛圍變化就是存在。
有些老師和主任也給他一樣的感覺,楊瑞霖有時也會懷疑自己是否不夠資格站在林家倫旁邊,不過陳祐銓看起來是根本沒發現,也可能是完全不在意。
「你們明天再告訴我結果吧,我這陣子要低調一點,如果去補習班就沒辦法上晚自習了。」林家倫若有所思,「除非李靜也去補習班啦。」
陳祐銓再次露出賊嘻嘻的表情,怪聲怪調,「看來是真的不演了,早熟的阿倫。」
「不用強調,白癡嗎?」林家倫莫名紅了臉,趕緊用掃把驅逐這尷尬的氣氛。
放學後林家倫在校門口跟他們分道揚鑣,楊瑞霖和陳祐銓則搭上前往濟方高中的公車,雖然少了一個人佔空間,但擁擠程度依然不減,楊瑞霖在稀缺的氧氣中暗自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他們抵達目的地後,濟方高中的放學人潮也幾乎散去,跟上次的情況不太一樣。他們一路走向校門口,陳祐銓豪爽地向警衛表明來意。
「誒……再說一次?找誰?」警衛推了推眼鏡,狐疑地看著他們兩個。
「李怡婷!」楊瑞霖在旁複誦,「可以幫忙聯絡她的班導師嗎?我們不知道她幾班,但有很重要的東西要轉交!」
警衛面露苦惱,拿起電話打給訓導處,請他們幫忙查李怡婷在哪個班級。
楊瑞霖從警衛臉上的表情看出事情有了轉機,另一頭應該是給予肯定的答覆,果然警衛和悅地要他們稍等一下。
不久後一名身穿橘色外套的女老師出現在長廊盡頭,一路緩緩走到警衛室。這是楊瑞霖第一次看見高中老師,看起來跟學校裡某些年紀較大的女老師差不多。
「我是怡婷的導師,請問你們是?」她有些遲疑地向警衛點頭打招呼,再看向眼前的兩名國中生。
「我是怡婷的鄰居,他是陪我來的同學,我們有個東西想請老師幫忙交給她媽媽。」說完楊瑞霖從書包取出樂譜,雙手謹慎握好,恭敬地交給老師,希望對方能給自己留下好印象。
陳祐銓一向不知道怎麼跟這些裝模作樣的大人相處,默默遠離他們兩步,眼神忍不住往警衛室裡亂掃,以旁觀者的心態等待事情結束。
「這個是怡婷的東西?」導師接過樂譜,沒在封面看到任何字樣,打開第一頁才看到怡婷的名字,「原來她真的有在外面學音樂。」
「老師之前不知道嗎?」
「只是聽其他同學說過。她在班上很安靜,印象中也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可能心思都在音樂上了吧。」導師淡淡地笑了,隨意往後翻閱樂譜。
楊瑞霖覺得老師散發出的態度很親切,對他們的互動有了更多的好奇,也對怡婷最後的人生選擇感到疑惑,「她的成績好嗎?」
「還可以吧,畢竟都考進來了,至少是會唸書的孩子。」導師饒富興致地看著楊瑞霖,「你跟怡婷是好朋友?」
「沒有沒有!只是有點不懂……」楊瑞霖尷尬地搔搔頭,「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想不開。」
「什麼想不開?」導師疑惑問道。
楊瑞霖立刻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這種事情難道學校會不知道嗎?
「就是……她……她跳樓自殺不是嗎?」他話剛說出口便後悔了,或許怡婷的父母根本不想讓學校知道,現在卻因為自己的雞婆而讓事情曝光。
老師愣了一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斷點頭。
「我其實不知道,只是聽說的,反正還是請老師幫忙……」楊瑞霖焦慮地擺動身軀,彷彿隨時會衝上天。
「怡婷呀,她不是自殺唷。」
「咦?」楊瑞霖完全愣住,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人,只見她臉上仍掛著淡淡的微笑,一點難過或不捨的氣息都沒有。
「怡婷為自己勇敢,去了更好的地方了。」老師依然是一貫的親切語氣,「我們最後都會去到那個地方。」
過去幾天所接觸到的事情全都浮現在楊瑞霖的腦海,一切都跟那個跳樓後才出現的和尚有關,還有早上去怡婷家所目睹的意外事件,那些潛藏在談話底下的危險訊號立刻浮出海面,打破自己以往的認知。
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楊瑞霖竟能瞬間從老師手中抽回樂譜,轉身抓住正和警衛聊天的陳祐銓,一口氣衝回馬路上。
「你幹嘛!」陳祐銓正聊得起勁,一轉眼就被拖到外頭,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楊瑞霖的急切和緊張還是感染了他,知道有事情發生了。
她會追上來嗎?警衛也是一夥的嗎?腦子一片空白的楊瑞霖焦急地四處張望,希望離學校越遠越好,正好一輛公車緩緩靠近站牌,楊瑞霖趕緊衝過去,幾乎是貼著車門走,門一開便立刻上車,並回頭確認陳祐銓有跟上,直到車門關閉才鬆了一口氣。
「你在幹嘛?」陳祐銓疑惑地看著他,又不解地看著司機。
「那個老師有問題,她可能害死了怡婷!」楊瑞霖的聲音壓不下來,語氣急切,「還有那個和尚,他找上怡婷的爸爸,昨天早上他們就失蹤了!還有那些黑衣人……」
「我是指你幹嘛上這台公車?」陳祐銓指著窗外,「上面寫停載。」
「停載?」楊瑞霖趕緊環顧四周,卻找不到標記目的地的牌子,同時也不見其他乘客,整台車只有他們兩個人,「那車子為什麼?咦?」
陳祐銓走到司機旁邊想問他會開到哪,卻看到正前方有個人站在馬路上,公車也放緩速度。
「誒,你說的和尚該不會就是他吧?」陳祐銓指著路上的那個傢伙問道。
楊瑞霖上前一看,雞皮疙瘩立刻爬滿全身,那個穿著黑色袈裟,臉上有傷疤的光頭和尚就站在眼前。
「下車!下車!」楊瑞霖趕緊大喊,希望車門一開就立刻衝出去,沒想到司機卻等和尚走到門前才打開門。
楊瑞霖原本已經有推開他的心理準備,卻在他站上車的瞬間被他冷冽的眼神和身高震懾住,只能眼睜睜看著車門關上,公車繼續往前開。
陳祐銓從未見過這傢伙,但也感覺到一股不自在的沉悶,直覺這傢伙絕非善類,和楊瑞霖一起退開好幾步。
和尚挑了個位置坐下,沒有打算搭理他們,似乎已經知道車子會開向何處。
「你還想繼續害死其他人嗎?」楊瑞霖抓著欄杆,鼓起勇氣問道。
「你們拿走了亡者的心願。」和尚不打算回答問題,聲音彷彿毫無水分的蜂窩在顫抖。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楊瑞霖盡量表現得鎮定,眼角餘光開始找尋擊破器。
「如果女孩仍四處漂流,她的父母將無人伴行,最終女孩也無法安息。」
「你害她去跳樓,當然不會安息。」楊瑞霖把手伸到背後偷點陳祐銓,讓他注意到自己,接著用目光和眉毛讓他看到擊破器。
「是她的自由意志決定這麼做。家庭失和也好,課業壓力也好,她懷著勇氣投奔無邊無際的宙域,在寂靜虛無中完成了殘滅。」和尚望著窗外的太陽,突然發出心滿意足的長嘆,「那是藏在宇宙最深處的力量,必須由勇敢的人一點一滴撬開縫隙,直到整個世界在我們眼前打開。」
楊瑞霖完全聽不懂,但他知道樂譜的事情,顯然這個人跟網咖男一樣,可以跟另一個世界溝通,或許這就是為什麼怡婷靈魂會消失。他稍微鬆脫書包的背帶,如果和尚起身衝過來,他就把書包往前抱,擋在中間,替陳祐銓爭取時間。
「你不知道你做了些什麼,但確實為我出了一份力,也替女孩完成願力。」
陳祐銓趁公車轉向,大家重心不穩時,立刻出手抓住敲擊器,準備往窗戶的角落用力搥下去,突然車子一陣急停,兩人被無形的衝力推擠,雙雙摔在地板上。
楊瑞霖全身吃痛,但還是趕緊掙扎起身,就怕和尚趁這時候衝過來,沒想到和尚只是冷冷看了他們一眼,逕自下車。
他們面面相覷,完全摸不著頭緒,也不知道車子停在哪,就連司機也跟著下車,看來已經抵達他們的目的地。
「快跑快跑!」陳祐銓見機不可失,領在前頭衝下車。
楊瑞霖感覺身體有好幾個地方仍隱隱作痛,動作不太自然地跟上,一落地便看到一棟奢華的大樓,似乎跟電視裡的國外飯店沒兩樣,其氣勢讓他愣在原地讚歎,直到被陳祐銓拉走。
接著他看到另一名男子就站在大樓入口前,臉色沉重地注視著前方。
「是怡婷的爸爸!」楊瑞霖高聲驚呼,被拉動的步伐立刻停了下來。
「誒?」陳祐銓不在乎那傢伙是誰,只是突然意識到和尚跟司機都不見蹤影,整台公車也停的相當隨意,幾乎擋住半條巷子。
這時怡婷母親搭乘電梯下來,快步走到外頭,途中疑惑地望了空蕩的警衛室一眼,但腳步沒有停下,轉眼就來到男子眼前,神色漸漸轉為不解和憤怒,一開口便是一連串的責罵。
怡婷父親不屑地持續點頭,接著也用力嗆回去,兩人立刻吵得不可開交,一股相當強烈的仇恨情緒彷彿黑色漩渦擴散開來。
在這個距離楊瑞霖能聽到他們所說的每句話,那樣的憤怒和失控讓他想起不好的過去,心情迅速被影響,有了轉身跑開的念頭,但身體不僅沒有動作,反而打開耳朵讓那些話語流入腦袋,雖然他們過快的語速跟吼叫讓人完全聽不懂事情原委,只知道跟多前年的感情爭執有關,還有對女兒的教育方式。
「是你先不要她的!」怡婷父親奮力朝她大吼。
「是你不要她!是你害死她!」怡婷母親紅著雙眼吼回去,整個人幾乎歇斯底里。
陳祐銓一直覺得男子的姿態很奇怪,右手非常刻意地維持在固定角度,袖子裡似乎藏著一個東西,木製的柄頭露出一小截。
「他有刀!」就在陳祐銓高聲警告的同時,怡婷父親幾乎是同時動作,一把水果刀破開衣袖揮舞而出,用力朝前方劃去。
怡婷母親已經聽到陳祐銓的呼喊,提早退開一步,順利躲開第一下的揮擊。
男子立刻將刀鋒拉回來,朝另一個方向揮舞,利刃尖頭劃破母親的手臂,鮮血直流,她吃痛地摔在地上,面露驚恐地向後爬行。
或許是眼前的畫面太過驚嚇,使楊瑞霖完全沒聽到車子引擎的聲音,直到尖銳的煞車力道才讓他轉頭,看到昨天的黑色轎車跟警車也開了進來,一群人迅速下車。
兩名警察拿著手槍靠向男子,高聲嚇阻他繼續向前。四名黑衣人站在後方戒備,不斷東張西望。
怡婷父親彷彿沒聽到後面的聲音,仍一步步往前跺行,整張臉猙獰到幾乎沒了五官,「我不是……我沒有害她……是妳!都是妳!妳逼她沒有選擇!」
「別動!」警察將子彈上膛,槍口已經秒準男子。
怡婷母親突然泣不成聲,也停下了動作,用受傷的手臂摀住自己的臉,放聲大叫。
就在男子往前撲的瞬間,槍口的子彈被火焰推擠而出,尖頭擊穿怡婷父親的胸膛,鮮血擴散,衣服瞬間染濕,身體重心也被子彈衝擊力道帶偏,往前重摔在地。
「願力......」怡婷父親突然吸不到空氣,劇烈的疼痛讓他連起身都辦不到,臉頰貼地,斜眼瞪著眼前的女人,「我們還是......還是一家人啊!在哀淨土......我們會團聚......永生......」
地上的血泊越來越大,男子也漸漸不再抽動。
楊瑞霖的緊繃情緒被槍響打斷,厭煩想吐的感覺隨之消退,漸漸能夠冷靜地看著眼前的畫面,怡婷父親和女兒的最後身影彷彿有了重疊,那晚的場景在他腦海裡一閃而過。
「後退!」
另一道聲音再次抓走他們的注意力,楊瑞霖和陳祐銓同時轉頭,竟看見剛才的司機從公車後面緩緩走了出來,雙眼閃耀著白芒,一股異常強大的風壓以他為中心拓展開來,所有人幾乎站不穩,連公車也微微地挪動。
接著司機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公車的排氣管同步噴射而出,強大的反作用力導致公車尾端大面積向內凹陷,排氣管瞬間貫穿距離最近的警車車尾,四個車門承受不住壓力而震飛,朝四面八方旋開,車體輕微扭曲,留下一個俐落的圓洞切面。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直到車門摔在地上才趕緊四散,根本搞不清楚剛才發生什麼事情。
楊瑞霖只看到公車彷彿被揍了一拳,莫名凹陷,警車也像是被空氣貫穿,還有司機的眼睛竟然在發光,整個場景已經毫無邏輯,不真實到讓他呆笑了出來,就像在夢境一樣,直到他整個人凌空飛起,被警察抱到大樓裡面才找回了對現實的認知。
司機眼中的光芒迅速消退,也失去了原先的光彩。楊瑞霖眼神望向警衛室,竟看見穿著黑色袈裟的和尚出現在裡頭,滿臉痛苦地望著怡婷父親,身子劇烈抖動。
穿著西裝的黑衣人掏出手槍,將側邊口袋的紅繩圈頭拉出來,勾進身旁同伴的鈕扣裡,四人拉開一個紅色的包圍網,逐步靠近和尚。
和尚激動地碎念,接著陷入了半昏厥狀態,任由他們銬上有符咒圖樣的手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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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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