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晚上七點多,諾大的辦公室只剩葉金達還在教室趕公文。這段時間的紛擾讓他累積了許多班級事務沒有處理,久站也會有點暈眩,儘管主任一直叫他回家休息,但桌上成堆的文件還是讓他無法起身。
各項該簽名的文件終於告一個段落,他挺起身子整理桌面時,瞥見一張紙被夾在書本中。葉金達抽出來看,發現是徐志偉早上給他的假單。
這段時間他發現班上同學似乎都知道徐志偉的家庭狀況不太穩定,這孩子也不太會掩飾心情,通常家裡有事情發生,很容易從孩子的精神狀態窺知一二。
他想起昨天徐母也打電話來親自說明兒子需要請假的事情,感覺她的心情還不錯,或許夫妻關係已經有所好轉。
葉金達怔怔看著假單,一種莫名的聯想在腦海中勾勒出輪廓。
等回過神來時,他手上的電話已經按出撥送鍵,迴盪的鈴聲讓他慌亂了起來,一時間拿不定主意,猶豫再三才決定掛掉電話,但在大拇指碰到按鈕前,另一頭卻接通來電。
「葉老師?」陳益凱的聲音傳來。
「是我。」葉金達的心裡仍游移不定,說話支支吾吾,「就是......有關和尚那本筆記,寫很多數字的那本,你應該還記得?」
「你是說他們的自殺計畫?等等。」陳益凱的聲音變得小心謹慎,伴隨些許的腳步聲,似乎正在變換空間,「有任何新發現嗎?」
「發現?對,算是吧?不對,不是什麼發現,只是我有一個猜測。」葉金達的腦子糾結成一團毛球,「也可能只是我胡思亂想,總之......或許跟飛行有關,呃......我是指飛機。」
「飛機?」
「我班上有個學生要請長假,跟父母出國玩,剛好他父親是機師,我只是突發奇想,和尚會不會往這個方向去計畫?」
「你那位學生是去哪座機場?」陳益凱那頭的音量明顯提高。
「好像是松山?等等,跟我的學生沒有關係,我只是有一個這樣的念頭,想說無論如何都跟你聊一下,就算......你只是聽聽也沒關係。」
電話另一頭陷入短暫的沉默。
「我知道了,我會聯絡機場,確認一下安全。」
「再麻煩了。」葉金達掛上電話,兩眼無神地看著日光燈,接著用力嘖了一聲,後悔為何要打這種沒頭沒腦的電話,徒增對方的困擾,或許靈象局還有很多重要的工作,根本沒有時間處理這種毫無根據的猜測。
他揉了揉太陽穴,接著雙肘撐在桌上,緊緊抱住那不知為何頭痛的腦袋,不論自己多想忘記那些時刻,所有的細節卻一天比一天更鮮明,心中無以復加的空洞也更劇烈,即使咬緊牙關也無法克制大吼的衝動。
葉金達擦掉淚水,終於搞懂自己為何要撥這通電話了,就算是自我安慰也沒關係,至少有替她多注意些什麼、有為她傳遞些什麼,總之千萬不能徒勞無功,千萬不能只是白白的犧牲。
□
楊瑞霖和陳祐銓抵達咖啡廳的露天區時,在檯燈的幫助下,遠遠看到了讓他們震驚的一幕,陳祐銓甚至吹起口哨。
李靜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能把林家倫一拳揍倒在地。
林家倫過了好幾秒才將自己從地板撐起,鼻子濕潤一片,又驚又慌地用衣服摀住鼻孔,還沒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什麼事,一抬頭就看到陳楊兩人出現在桌椅之中的空間。
原本楊瑞霖還以為是情侶吵架,走上前看到李靜皺褶的制服和隱約鬆開的胸罩便理解剛才發生什麼事,空氣中的緊繃氛圍頓時有了解答,也不再這麼緊張了。
「呃......」林家倫顧不得鼻血直流,趕緊鑽出桌子,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完全不敢看向李靜,「你們什麼時候......」
不等他把話說完,陳祐銓又是一拳朝他揮去。林家倫摔倒在長椅上,剛才來不及感受疼痛的臉頰突然有了雙重的強烈痛覺。
「真他媽垃圾!」陳祐銓還想補上一腳,但僅存的理智將這股衝動壓了回去。
楊瑞霖發現李靜的神情反而比他們還冷靜,剛才那拳彷彿只是每天必做的例行公事,沒有任何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
空氣再次凝結,直到一股漸漸增壓的低鳴將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一台飛機在黑夜中現身,平穩地飛行在城市上頭,從他們的距離可以清楚看到機翼和引擎,不知用途的紅白色小燈以固定的頻率在機身周遭閃爍著。
楊瑞霖被飛機的身影和氣勢深深吸引,不自覺地走到欄杆旁,踮起腳尖希望能看到更多飛機的細節。
「徐志偉再見!」他雖然不曉得哪班飛機才是他們家搭的,但還是揮手道別。
「飛機應該要往上飛......嗎?」李靜也站到欄杆旁遠望,心想這地方應該離機場有段距離了,理論上要繼續升空才對,「而且夏威夷不是在東邊嗎?」
楊瑞霖這才發現飛機似乎是筆直朝西邊前行,維持在一定的高度。
「或許要先轉機吧。」他說話的同時視線仍捨不得從飛機上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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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竹圍漁港不若白天熱鬧,但仍有攤販和商家持續做生意,點亮屬於夜晚的霓虹光暈。
一名披著毯子的信徒混在遊客中,趁路段昏暗時翻過欄杆,踩著斜坡來到碼頭,朝其中一個埠頭狂奔,轉眼間便抵達聖師一行人躲藏的漁船,她將繫住船身的粗繩卸下後轉身跑開。漁船幾乎同時發動引擎,以緩慢的速度離開岸邊。
埋伏在建築和車內的警察紛紛注意到異狀,立刻快步衝出,十多名員警頓時從四面八方湧現,將那名信徒團團包圍,車上待命的員警也立刻聯絡海警準備攔截船隻。
「等下,這個味道......」為首的幾名警察都聞到了一股汽油味,這才發現地上不知何時已經灑好了汽油,半邊埠頭在月光的照耀下五彩斑斕。
水涵毫無畏懼地看著這些人,藉由毯子的掩蓋從胸前口袋抽出一根火柴,同時摩擦火柴盒點燃它,閃耀的橘光在黑夜中特別明亮顯眼。
「退後!退後!」警察們立刻察覺她的意圖,如驚弓之鳥般轉身跑開。
火柴墜落,燃點接觸到地面的瞬間怒焰擴張,整條埠頭化作熊熊烈火。警察遠遠看著火海中的信徒也被熱焰爬滿全身,痛苦地搖晃打轉,支撐不到幾秒便倒在地上,火舌吞噬後的陣陣濃煙和惡臭飄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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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墨的天空沒有一點星光,漁船靜靜地摸黑航行,與幽暗汪洋完全融合為一景。
船長透過懸掛的油燈檢視地圖和指南針,朝設定好的方向持續移動,儘管出發前已反覆計算載重和船速,但實際執行起來離目標時間還是有不小落差。
幸好計畫順利進行,只要沒讓警察登上船都是成功的第一步。
過了莫約半小時,船艙下的幾名信徒登上甲板,用望遠鏡觀測周圍海域,確認沒有其他船隻的身影後便下去通知其他人,接著信眾倆倆一組,將接好線的投射燈抬到甲板上,依事先規劃好的方式排列擺放,形成四乘四的方格狀。
位在儲藏間的冠豪收到上方手勢後,轉開發電機的開關和旋鈕,數台機組的運轉聲立刻響徹海洋,連船身都輕微晃動著。
強烈白光集束成一條巨大的光柱朝天空打去,信徒一邊觀測一邊調整角度,讓光亮能更加聚焦。船長關掉船隻引擎,也走出來欣賞這個畫面。
「來了!」在船尾負責瞭望的信徒大喊,指著遠方天空。
一台飛機劃破黑暗,伴隨嘹亮的呼嘯聲出現在眾人眼前,逼近的速度超出預期。
冠豪握住欄杆,全身突然無力地跪在甲板上,一股不知道是喜悅還是難過的複雜情緒湧現。信眾們在白光中找尋同伴的身影,激動吼聲全被發電機的轟隆噪響淹沒。
和尚仍在狹小的船長休息室裡躺著,薄薄木板擋不住機組的噪音,他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是順利還是遇到阻礙?機師有沒有如期與他們會合?還是海警會先找到他們?和尚輕咳兩聲,摸了摸開始滲血的腹部,即使在如此黑暗的環境裡,仍無法勾起對宇宙的嚮往和恐懼,只有飢餓帶來的虛無,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飛機開始向下俯衝,原本只是一個小點的機頭在冠豪眼前迅速放大,甚至將所有光線擋住,只剩一片潔白的亮面。他來不及閉上眼睛,全身被壓裂的痛覺只在大腦裡停留了一個瞬間。
漁船立刻瓦解,巨大的機身將海面撞出一個裂口,暴漲的浪潮向上攀附吞噬那些金屬,無形的重力緊緊牽引飛機,往無邊無際的黑暗拉扯,機身在海面下逐漸模糊黯淡,燈泡發出的光點也失去了活力。
幾分鐘之後,一個巨大真空爆炸似地擴散開來,彷彿一顆隱形圓球重重壓在海上,形成一個宏偉的半圓窟窿。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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