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外科顧哲安醫師,請儘速到急診部大廳,路子桓醫師找您。」
早晨不到七點,門診部尚未開診,廣播聲在空蕩的醫院大樓裡迴盪,因為太過寂靜而顯得無處可逃。
顧哲安從醫師休息室趕往急診部,對於路子桓的名字再次出現在醫院、甚至連人也來了感到詫異。路子桓來找他做什麼?顧哲安內心隱隱不安。
急診部的大門敞開,外頭停滿救護車。
「借過!借過!」顧哲安匆匆奔進去,便見路子桓與一群醫護擠在大廳正中央,旁邊有一台載著傷患的擔架。救護人員看上去十分心急,護士長也滿臉愁容,路子桓則臉色蒼白得異常。
「路醫師!」顧哲安出聲喚道,朝路子桓快步走去,馬上就發現路子桓滿身血。從上衣右半身看似快要乾涸的大塊血漬,到右手上綁的被染得深紅的破布,連同褲子、鞋子,到處都沾了血。
「你......發生什麼事了?」顧哲安思緒混亂地問。醫生常有這樣滿身血的狀況,比如剛結束重大手術、被重傷患者大噴血濺到等等。但顧哲安其實已經很清楚,路子桓身上的血不是別人的,正是路子桓自己的。
路子桓沒回應,而是說:「你跟我去動手術,現在。」
「我?跟......你?動什麼手術?」顧哲安愣住。
「路醫師你別管了!」資深護士朝路子桓吼,像是快哭出來說:「快去接受治療吧,我求你了!」
路子桓指向一旁擔架,對著顧哲安說:「跟我一起救何霂言。我沒辦法動刀了,你得來幫我。」
「何……霂言?!」顧哲安看向擔架,無比驚嚇,「你......他……不......」顧哲安支支吾吾,可說不出一句拒絕。因為路子桓的神情萬分認真,也因為他們是掌握人們生死的醫生,要說救人絕無二話。
路子桓見顧哲安沒反對,抓緊時機向護士長說:「麻煩妳去安排手術室,先把傷患推過去,千萬小心。我跟顧醫師準備一下就馬上過去。」
護士長知道沒得商量,說:「好吧……但你得先讓顧醫師看一下!」
周圍護士跟著猛點頭,個個面露擔憂。
「好,我會的,妳們快去準備吧。」路子桓答應道。
醫護們放心了,在護士長的指示下振作精神返回工作崗位。急診部外頭不間斷地響著救護車車聲,救護人員、病床與擔架穿梭在他們之間,顧哲安定眼看向了路子桓。
「走吧,」路子桓說,「你今天要救兩個人呢。」
顧哲安嘖地一聲,「我一天要救的人可多了。再說,哪有醫生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快點,我趕快幫你緊急處理。」
「你說了有需要一定要來找你不是嗎?」路子桓朝顧哲安露出安心的笑,「來救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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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製擔架發出吭愣輪聲,王彤感覺眼前一道白。他睜開眼,四周人們與景象快得像是小時候不斷捲動的膠卷機,一點印象也留不下,可氣味闖進了鼻息。過分清新的空氣混雜著消毒水、苦藥味,還有濃濃的血的氣味——是醫院。
「一、二、三!」許多隻手合力將王彤一舉抬起,快速轉移到醫院的病床上。
「要測量生理狀況囉!」護士的大嗓門傳來。周圍人群退去,僅留一名護士為王彤檢測。
王彤頭腦昏沉、耳鳴難受,對眼前的狀況一無所知。他最後的記憶是何霂言拿刀猛刺路子桓的手,然後他就失心崩潰了。分明不是自己受傷,他卻感覺死神猛追在後,不計代價要將他直接從人間拖入地獄。
「王先生,你知道你在哪裡嗎?」護士朗聲問。
「……發生什麼事了?」王彤想坐起來,就馬上感受到身上接滿了管線,動作困難。
「先不要動喔!醫師交代一定要幫你好好檢查。」護士說。
「……我怎麼了?」王彤不明白地問。
「你們的車遭到撞擊,引發連環車禍。你應該是衝擊的當下受了刺激,暫時沒了記憶。別擔心,會慢慢想起來的。」
「……車禍?」王彤試著從這個陌生的詞回想。經歷高速公路上的追擊,接著便是一陣金屬強力摩擦的聲音,以及濃重的汽油味。王彤對周圍環境完全沒有印象,只記得聲音、氣味......還有身體的觸覺。有人抱著他,像是要保護他遠離什麼莫大的危險,以整副身軀緊摟住他。
「霂言……」王彤反射地脫口而出,一下清醒了過來問:「霂言呢?」
王彤想起來了。
世界天翻地覆,而何霂言緊抱著他。
護士將點滴掛上支架說:「何先生正在進行手術。現場的搜救人員說,因為有他保護你,你才能從車禍中全身而退,所以……」護士說著頓了頓,「他送來醫院的時候已經很危及了。」
王彤眼眶不自覺地顫動起來,嘴唇也細細抽動。
護士見狀趕緊道:「我們伊豐最厲害的醫師已經在為他治療了!你別擔心,先顧好自己。路醫師和顧醫師一定會想辦法救他的,我們要相信他們。」
護士聽似是新人,一點也不專業地滿口承諾,而王彤突然疑惑,問:「妳說的路醫師,該不會是……」
「我們神外之神路子桓醫師啊!」護士信心十足道,「他這陣子不過消失幾天,我們外科就整個人仰馬……」
護士還沒說完,便見王彤一把拔掉身上所有測量器,彷彿被什麼關鍵字催起了精神,爬下病床就直往外頭奔去。
「喂!你要幹嘛?欸,回來啊!」護士跟著追出房門,但王彤轉眼已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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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彤依著牆上的標示,拖著彷彿不是自己的腳往手術室的方向狂奔。全身知覺越來越甦醒過來,從腳跟、腳踝、膝蓋到大腿骨旁的脈動,他像是從地底爬出的鬼魂手中再次奪回了自己的身體。
怎麼會......王彤無法置信地想。護士說何霂言為了救他而性命垂危,然後路子桓正在搶救何霂言。可路子桓自己也受重傷,不趕快醫治可以嗎?何霂言拿刀插在路子桓手上那鮮血迸發的畫面在王彤腦海揮之不去。然而,何霂言命在旦夕,如果路子桓不出手相救,他會不會永遠失去何霂言……
王彤感覺心口到腦袋混亂得快爆炸,不大口呼吸就會沒了空氣那般,在醫院忙亂的晨廊上往手術室奔去。轉彎又轉彎,錯路再折返,直到手術室的紅燈、連同「手術中」這三個無法忽視的大字終於映入眼簾。
手術室外頭聚滿了人。王彤沒有停下腳步,心急地搜尋醫護人員的身影,看見幾名護士在手術室前便衝過去問:「是霂言嗎?請問裡面的傷患是霂言嗎?」
護士有些嚇到,但即刻就認出王彤,專業地答:「對,何先生正在進行手術,可能要好一陣子,請您先在外頭等。」
「那……桓......」王彤接著自言自語起來,又問:「是路子桓醫師嗎?是他在幫霂言動手術嗎?」
「對,路子桓醫師和顧哲安醫師正在幫何先生動手術。」護士應道。
王彤一陣暈眩,虛脫般就要倒下。
護士趕緊扶住王彤,可搭不住王彤絕望的重量,任他跌坐在地。
王彤渾身顫抖,眼淚忍不住倏地流下。何霂言不能死、絕不能,他在高速公路上怎樣都扣不下扳機,即使再喜歡路子桓,他都不能眼睜睜看著何霂言死去。而他當然也知道,若真是路子桓,一定會把自己的前途放在後面先搶救何霂言,因為他喜歡上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
王彤雙手抱頭,幾乎要磕到地上。他想為路子桓的選擇而悲傷吶喊卻不行,想為何霂言有可能死裡逃生而開心也不行。太多傷心、感恩,還有太多無助、太多愛,在王彤心裡捲起海嘯般大浪。
王彤直覺地蜷起身子,怕要被更疼痛的心傷襲擊。然而,從心底湧上的卻是一股暖流,像一雙巨大也厚實的手,輕柔地就將他環進懷裡——他不可能忘記的,路子桓的擁抱。
王彤在冰冷的、閃著紅燈的手術室外,無數雙陌生視線的注視下,頹然不顧地放聲大哭。這一刻,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自己不是魁儡、也不是囚鳥,而是一個真真實實、並且一直都被深愛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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