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你勸勸他吧!」趙迎芳焦急道。
「勸?我看沒人勸得動。」顧哲安瞥著路子桓說,將紗布遞給路子桓。
路子桓接過紗布,謹慎地貼上傷口說:「顧醫師、顧夫人,這兩天謝謝你們了。如果沒有你們,我真的不知道能去哪裡。賢伉儷大恩大德,將來一定回報。」
「路醫師......別這樣說。」趙迎芳緊拉著顧哲安,示意先生不要放棄勸說。
顧哲安從口袋拿出一個USB,交給路子桓,「我透過人脈從日大那裡拿到你要的監視紀錄了。何霂言住的是高樓層的VIP病房,算是安靜,聲音錄得挺清楚,但也不確定有沒有你想要的內容。」
路子桓接過USB說:「太謝謝你了。其實月城裡面到處都是閉路電視,但短期間內不可能拿到紀錄。何霂言先前受傷都是直接把醫生叫進月城,若不是這次他想鬧大,也不會住到日大去。只能說是上天為我開了一小扇機會之窗吧,不過……這下我可欠你們更多了。」
顧哲安好生心煩,說:「我實在不想像個娘兒們對你說教,但你的醫術可以救那麼多人,值得為了一個人冒這麼大的險?」
路子桓洩口氣,「就當是我生性頑固吧。可我已經踏出這一步,不想回頭了。」
「踏出哪一步?」顧哲安不放棄地問,「你沒有對王彤承諾過什麼,他就此誤會你,剛好就此結束。你只要祈禱何霂言不會繼續追究就好,還想跟他鬥?」
然而,隨著顧哲安的質問,浮上路子桓腦海的卻是王彤的笑容。自從第一次相遇之後,那個總是皺著眉、傷著心的孩子,已經從害羞的嘴角微揚,變成了十足開懷的模樣。
路子桓看向自己的雙手,說:「沒錯,我救過很多人。我也知道,下一秒可能馬上就會有人需要我,可是......我需要他。」
「你……」顧哲安很想阻止,路子桓接著說:
「老實說,我一直以為人生就這樣了。有記憶以來,我就一直汲汲營營追求一個又一個目標,從沒停下來過。我獲得了一切,又放棄一切,對人生再無企盼,直到遇見他......他好純真、好空白,看著他,我忽然發現過去不重要了,世界是可以重新體驗的。也許曾經令人心碎,但還有很多很多美好……」路子桓說,對著心裡燦笑的那張臉,揚起淺淺微笑。
趙迎芳眼眶泛淚,抓著顧哲安的手鬆了下來。
顧哲安不再反駁,問:「那你打算怎麼辦?即使那份監視錄影裡真的有能夠向王彤證明你清白的證據,還是得過何霂言那一關啊!」
「我覺得……無論再怎麼計畫,終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或許就堅持到,再也堅持不下去的那一刻吧。」路子桓說得淡然。
顧哲安實在無可奈何,說:「你回來台灣之後都沒有失手過吧?我絕對、絕對不允許你成為自己手下第一個失敗的例子!如果有能幫上忙的地方,一定要來找我,知道嗎?」
「嗯。」路子桓笑著點點頭,整理好傷口站起身,送上最後的道別:「後會有期了,顧醫師、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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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咻咻吹過一整港口的大型貨櫃,為漆黑的夜色更添一股冷寂。浪狗浪貓在貨櫃間竄入竄出,喵汪成調地吠向身穿黑色正裝、匆匆走向貨櫃區內最大座倉庫的男人們。
前方,紅頂倉庫裡已聚滿人潮。
蔡家、葉家、楊家、陳氏、俞氏、張家、二林、方氏以及伊豐集團尹老闆,九大集團大佬圍成圈各聚一方,各自身後的弟兄們人聲鼎沸。
蔡家主事,居大位,尚不見蔡老闆的蹤影。楊老闆像是來參加派對似的,對著手下拿著的鏡子補妝;葉老闆神色緊張,挺著啤酒肚四處顧盼;二林幫主是龍鳳胎,年華不再但依然貌美的女魔頭搶盡風采,男主人則低調得多;伊豐集團尹老闆身旁的隨扈最少,平靜地倚著做為桌子使用的大酒箱喝茶。大佬們彼此沒有交談,視線交錯地瞥著倉庫正中央一酒桶,上頭放了個平凡的沙漏。
一名衣衫襤褸的小個子拿著什麼,匆匆跑過各幫大佬面前。嬌小的身子隱沒在幢幢燈影之中,步伐也悄無聲息。
一會兒,沙漏漏盡,重量抵達預設的界線,沙漏底下的酒桶轟地應聲爆裂,細碎木片被炸得漫天飛揚,全場霎時安靜下來。
接著,蔡老闆恰巧似的自團團白霧的盡頭現身,身旁跟著幾名隨侍,以及尾隨在後的,神祕斷掌人。
蔡老闆在大位入座,正色道:「今日,二月一日子時,距離何家上一代當家被人狠殺,已經足足九百○五天。是時候給何老闆一個交代了。」他邊說邊掃視場面一圈,「在場除了尹老闆年輕有為,其他都是當年跟何老闆一起闖過江湖的夥伴。大家對何家都很了解,所以不用我多說,直接進入重點吧。」
二林女幫主出聲道:「蔡老闆,今天大家難得聚在一塊兒,您也先話點家常吧?何必急著審判呢?何少又不在這裡,他槍傷躺在醫院呢。」
二林男幫主拍拍胞妹的手,說:「蔡老闆跟何老闆交情匪淺,妳別插話。」
蔡老闆瞥向兩位幫主說:「就是大家難得聚在一塊兒,而且這也不是什麼慶祝的場合,毋需贅言。」
「所以……」輩分最高的俞氏老翁出聲道,「你說你拿到何少殺了何老闆的證據,是真的?」
正事上場,蔡老闆一雙老眼即刻銳利起來。他朝後頭的弟兄招招手,一位小弟捧著幾張複印的紙走出來,恭敬地一一交給每位大佬。同時,蔡老闆開口說:「在座所有人拿到的,就是何霂言兩年前買通殺手殺死何老闆,並且由手下購入少見毒物的證據。」他邊說邊舉起自己手中的一份。
與其他人拿到的不同,蔡老闆手上的紙已明顯受潮泛黃。他繼續說:「我知道,這紙上只有雙方按下的血印,沒有寫明交易目的。但與何霂言立下這份合約的人,就是當年導致何老闆身亡的群毆事件主謀之一,而且也已當場死亡。可是事後查證,所有謀事者在事發前其實都已經吃下了毒藥,是毒性發作而死。也就是說,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倉庫內隨即響起窸窸窣窣的人聲。
各家弟兄皆露出驚訝的神情。
「哦……原來是這樣嗎?」片刻後,楊老闆首先出聲,幽幽磨著指甲道:「何霂言那小子還挺守信用的嘛,殺人也要留本,怎麼我們跟他拿錢他都沒要我們還過?」
「可不是嗎?」二林女幫主立刻幫腔,「何少二話不說就幫我們拿下南部勢力,根本沒時間簽什麼白紙紅印呢。」
「不……」俞氏老翁摸著下巴白鬚,一雙細眼盯著複印的合約說:「何少寬待我們是看在我們是前輩,跟實際要下這種狠手不一樣……」
方氏大佬也緊盯著手上的紙,無法接受的模樣,「這……真的是何少做的?他……殺了何老闆?」
蔡老闆瞥著四方幫主,追加道:「我們大部分人都是一路看著何少長大,他什麼個性,大家都很清楚。確實,他很聰明,所以也狡猾奸詐、伺機而動。買兇殺父豈是能輕易放過之事?那小子必須被制裁!」
「唉呀呀~」張家闆娘忽地出聲,一雙鳳眼媚笑說:「蔡老闆,你在開玩笑嗎?這國家最不正派的十個人都聚在這裡了,還談什麼制裁?」
「確實,」陳氏幫主跟著附和,「我們十個人聚在一起,說制裁太嚴重。更何況今天的對象是何少……對我來說,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你們到底搞得搞不清楚狀況!」蔡老闆簡直無語,「讓那個冷血弒父的小子做大聲勢,將來他會怎麼對待我們?你們以為他往後還會當我們是前輩,好聲好氣嗎?」
「踏踏踏踏——」
這時,遠處傳來的腳步聲打斷了就要偏斜的場面,兩個漆黑人影從蔡老闆正對面的弟兄群中走了出來。
一身正裝、長辮擺盪的何霂言朗聲道:「俞老闆、陳老闆、方老闆、林老闆、張老闆、楊老闆、葉老闆,晚輩我何霂言,就在這裡問候各位了。」說完就是一個戲謔似的深鞠躬。走在何霂言身後的范君豪也一同躬身致意。
「何霂言……你怎麼會......」蔡老闆一雙激昂的眼轉為不可置信。同時,從進場後就一直待在蔡家弟兄之間的神祕斷掌人也面露驚懼。
何霂言開口道:「蔡老闆,您這就不對了。這麼盛大的聚會,怎麼可以獨漏我們何家呢?連伊豐尹老闆也來了,我就算從墳墓裡爬出來,都要參加的啊。」
「你這個兔崽子……放肆!」蔡老闆吼道,向何霂言舉起手上紙約說:「你殺了你父親的證據就在這裡,還想狡辯!」
何霂言挑挑眉,愚弄般踏著小步、哼著小曲,彷彿沒受槍傷似的,走到倉庫正中央爆裂的酒桶旁。他一個彎身,拾起地上被震出蜘蛛網裂痕的沙漏,倒過來重新計時說:「我這就來,為大家說說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故事吧。」
接著,何霂言態度一轉,恭敬地朝蔡家的方向道:「蔡老闆,我看到您身邊,有一隻我們何家的喪家犬呢。狗都斷了一隻掌,對蔡家還能有用處嗎?」
神祕的斷掌人,也就是數個月前非禮王彤不成而被何霂言斷掌的刺青男人,喝斥道:「我……我就讓你看看,一隻手能做多少事!」
蔡老闆抬手制止斷掌人繼續說下去,直瞪著何霂言,忿忿的眼裡流露一絲不安。
何霂言說:「蔡老闆,您還記得您跟狗......是哪一天見面的嗎?」
蔡老闆不禁睨起了眼。
「就是狗被斷掌的那天。」何霂言主動給出答案,說:「那天,我和您,還有楊老闆、葉老闆在酒樓聚會,您質問我為何不查明我父親真正的死因。那時候,狗就等在外頭呢。所以......後來我當場斷了狗掌,目的就是要讓您和狗這兩個對我懷抱恨意的人注意到彼此。」何霂言得意地笑起來,「怎麼,沒想到吧?」
蔡老闆不解,納悶問:「......什麼意思?」
何霂言揚起高傲的眼色,嘆道:「就是你們早就被我設計了的意思。我斷狗一掌放他離開,他怒火正盛,肯定想將我一軍。於是我將偽造的資料,就是你已經幫我複印給在場所有人一份的那個,放得顯眼讓狗發現。我有絕對的把握,狗只要一看到那份文件馬上就會想到你。果然,狗的心思就是這麼簡單啊。」
「這是......假的?......怎麼可能?!」蔡老闆拿起泛黃的紙向著光源,奮力想要看出個所以然。
何霂言揶揄笑著,搖頭道:「蔡老闆,你不會以為憑著區區一隻狗就能扳倒我吧?今天九家當家都在場,我就借個場面說說。楊老闆之前的南遷計畫,是你從中阻撓的吧?二林原本在南部的兩大派主,也是你派人剷除的。還有,最近俞家在大林建商那邊的勢力……」
「夠了!夠了!」蔡老闆揚聲阻止,「你……你說這是假的,你能證明嗎?蛤!」蔡老闆邊說邊瞥向身旁提供他證據的斷掌人。
斷掌人也有些心生遲疑,仍幫腔道:「別聽他胡扯!我找人鑑定過,那張合約的壓印時間就是兩年前,絕對是正本!你們不要被他給騙了!」
何霂言神色一點未變,淡然地說:「究竟誰是騙子……要讓大家來評評理嗎?」
蔡老闆與斷掌人環顧四周。原本還支持蔡家的幾位大佬明顯猶豫起來,而原本就站在何少那邊的人則換上了彷彿在看好戲般的神情。
「可惡……你們這些人,只會向利益低頭!」蔡老闆說著望向最後一絲希望——伊豐集團的尹老闆,說:「尹老闆,你尹家與何家盤踞國內財閥之首,你說說,他預謀殺害父親、欺騙在座前輩,成何體統!」
伊豐集團尹老闆,場上唯一能與何家抗衡的存在,這晚第一次站起了身。他思忖片刻,沉沉開口道:「我平時不管道上的事,今天來,主要是想看看各位前輩是否安好,很高興看到大家都仍龍精虎猛、生氣昂昂。老實說,這場面沒有我這個小輩說話的份,但蔡老闆要我說,我就承讓著說了。」
接著,尹老闆定眼看向了何霂言,「其實......何老闆過世的前一段日子,我與他見過面。」
安靜的場內再次窸窸窣窣起來。
大佬們也紛紛對視交換眼神。
「他知道自己可能會因黑金交易被抓,所以來找我。」尹老闆說,緊揪著何霂言的視線,向後頭揮了揮手。早先衣衫襤褸的小個子冒了出來,遞上一張紙給尹老闆。
何霂言直覺潘朵拉的盒子即將被打開,內心起了一絲波瀾。
「大家都拿到了吧?這張紙上面……寫得很明白了。」尹老闆沉著地說,示意小個子也各給晚來的何霂言與蔡老闆一張,緩聲道:「何老闆其實早就決定將何氏財閥交給何少,之所以特地與我簽定此約,是因為知道有心人士一直想要扳倒何家的勢力,也害怕原本就受爭議的何少會更被孤立,所以希望不涉入道上事務、與何家同等地位的尹家,我……站在公允的立場,在必要時公開此事。」
「什麼……?!」蔡老闆吃驚地看向遞來的紙,上頭確確實實有著何老闆的親筆簽印。
「既然何老闆都告訴我了……當事人何少不可能不知道。」尹老闆依然望著何霂言說,「因此我相信,何少根本不需要、也不可能雇用殺手殺害何老闆。並且,退一步說,以何家的地位,多得是想取何老闆性命的人。把兇手之嫌套到何少身上,再加上蔡家對各家事務的干涉,這用意未免太過明顯……」
蔡老闆整個人從裡到外怔住,完全啞然。
方氏大佬呼一口大氣,放鬆下來,俞氏老翁則依然摸著白鬚說:「確實是何老闆會做之事……」他說著看向何霂言,「徐嫣與霂宸意外身亡,對何老闆影響甚大。當年何老闆的父親是我兄長,何老闆繼承時,我便知道他無意成為財閥之主,只是注定如此,無法抗拒。或許他對兒子也是一樣的想法吧,可終究敵不過命運……」
全場目光皆隨著資歷最長的俞氏老翁一番話,轉向敗北的蔡老闆。沒有人注意到,何霂言儼然失魂般怔著。
潘朵拉的盒子終於打開,何霂言的頭劇痛起來。
不可能……他從沒聽父親講過任何要將財閥傳給他的話,而當年可說是道上之尊的父親更不可能無意坐上當家之位……
何霂言怔怔看著眼前該是勝利的光景,卻像是虛幻的海市蜃樓節節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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