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透進眼瞼,細小的人聲飄入耳畔,何霂言醒了。
一睜開眼,強光即刻刺進眼眸。醫療推車的吭愣聲響速速而過,伴隨著「借過、借過」的駭人救護聲。
沒死,又一次被救了回來。意識到此,何霂言鬆口大氣身體一軟,馬上就感到病房床墊的硬,每次都教他睡得不安穩。
何霂言這一生與醫院好相熟了。自從哥哥車禍身亡、他成為何家唯一的繼承人之後,各種刀傷、槍傷、意外他都經歷過。但要說與死亡真正擦身這還是第二次,第一次便是小時候的那場車禍。
何霂言閉上眼,以為回憶會再次襲來,可周圍一點都不灼熱,甚至透著些許涼意。他回想著昏迷前的最後一絲記憶:
他叫王彤去打開月城的緊急系統,王彤顫抖著手將他放倒在地,接著是路子桓拖著染血的步伐走向王彤的畫面……
「知道了,我會注意的。謝謝醫師。」
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王彤走進病房,輕聲拉上門後就發現何霂言醒了。
王彤快步衝到病床旁,雙手握上何霂言的手說:「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我趕快去叫醫生回來,你等等。」
王彤的熱切激起何霂言內心好幾分感動,他回握王彤的手,硬是從床上坐起身說:「彤兒……先不要叫醫生,你聽我說,路子桓他不是好人……」
王彤匆匆打斷道:「你才剛動完手術,別起來,別急著說話。」
何霂言自然不依,把王彤的手抓得更緊,「不行,我現在就要說,路子桓從你們……」
「那你躺下,躺下我才聽!」王彤焦灼道,急得漲紅了臉。
何霂言暗自高興苦肉計有效,故作不甘地躺回床上,一邊見王彤神色漸漸平靜下來,一邊說:「打從最開始……路子桓在電梯裡救了你之後,沒過多久就來向我勒索。我讓君豪去查,才發現原來他拋妻棄女回來台灣是為了找林勁,並且正在申請離婚……加州離婚很困難,如果結婚十年以上,很大機率會被判處終身支付撫養費。所以,他大概很需要錢吧。」
王彤停頓須臾,默默重複道:「……終身撫養費?」
「對,是我錯了,我應該一開始就拿錢打發他。」何霂言自責道,「他說如果不給錢,就要去接近你,威脅我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誰都不知道。我不相信他會那麼做……畢竟他在完全陌生的情況下救了你,又是名醫路正培的兒子,還跟林勁有過一段情。我也不想拿這種事情煩你,打擊你心裡恩人的形象……」
王彤的表情從平靜起了些猶疑,還夾雜著點哀愁,可看似尚未完全接受。
何霂言繼續說:「他昨天晚上突然來月城找我,我才發現原來他已經接近了你這麼久。對不起,我這陣子忙著集團裡的事,忽略了你……」何霂言邊說邊激烈地咳起來。王彤趕緊遞上衛生紙,一擦就是滿口血。
「好了……我知道了,你別再說了……」王彤苦聲勸道。
何霂言擦拭嘴角血漬,心知不能放過機會,說:「他想要唆使你離開何家、跟他走,以此來勒索我,拿到錢之後再拋棄你……」何霂言沾著血絲的唇揚起淺淺一笑,說:「我跟他說你不可能上當,他就惱羞成怒要殺了我……彤兒,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不會離開我的,對吧?」
王彤湛藍色的眼眸低垂,依然閃著遲疑的微光。
還不夠嗎?何霂言默默心想,偎進了王彤的懷裡。受傷的眼神、泛血的紅唇、不能更熟悉的體溫,何霂言百分百確信,王彤一定會心軟。
「彤兒,我們說好了,永遠在一起。」何霂言低聲道。
王彤輕撫何霂言細黑的長髮,力道斷續不一,終究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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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兩下敲門聲後,范君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王少爺,有要事稟報。」
王彤鬆開何霂言,起身去開門,說:「何少已經醒了,你有事情找他的話趕快說,說完我就要去叫醫生了。」
何霂言倚著枕頭坐起身,換上正色向著門口兩人道:「彤兒,你把手機交給君豪。君豪,你給彤兒換支新手機,記得處理一下,別再讓那傢伙聯繫他了。」
何霂言邊說邊示意范君豪向王彤收取手機,一見王彤交出便說:「彤兒,你可以先去找醫生嗎?我跟君豪有些事情要談。」說完又柔聲道:「謝謝你。」
王彤默默看著手機落入范君豪手中,答:「好……我去請醫生過來。」
范君豪向王彤欠身致意,看著王彤關上房門離開才轉向何霂言。
何霂言鬆口大氣,從病床旁的邊桌一大束一大束地抽取衛生紙,粗魯地擦去嘴邊及手上的血漬。不屑的眼神伴著一聲聲咒罵,地上一下就聚出一堆髒紙。
「何少,您身體還好嗎?」范君豪問得忐忑。因為,這是他成為何霂言的隨扈之後,第一次讓何霂言負傷到急救送醫。他自覺該負上全責,已經準備好接受懲罰。
何霂言沒有看向范君豪,一臉厭惡地理理病袍說:「我好得很,你找我什麼事?」
「......您不懲罰我嗎?」范君豪相當驚訝。
「懲罰什麼?你以為我躲不過路子桓那一點本事嗎?我是故意讓他打中的。他小子膽大包天,竟然來求我成全他跟彤兒。他瘋了嗎?!我要他讓彤兒愛上他再拋棄彤兒,結果他竟然來跟我說什麼成全?!」何霂言忿忿道,轉了說:「你有什麼事情?快講,別讓彤兒回來聽到。」
「是……」范君豪沒料到何霂言完全不予懲罰,趕緊收起心思,報告:「探子來報,兩天後的零時,也就是二月一日午夜,蔡家要在紅頂倉庫舉辦圓桌會議。」
何霂言不禁眉頭一挑。
范君豪繼續說:「蔡家放話,說他們掌握了您害死上一代當家的證據,要集合所有幫主一起審判您。據聞已經有九家應允出席,包括伊豐集團的尹老闆。」
陣仗十足的突襲。
這可是要戒備應戰的大事,然而何霂言卻鬆下了眉頭,乾涸的血色在他嘴角牽起剝落的斑痕,「哈、哈……哈哈哈哈哈!」何霂言狂笑起來。
范君豪心起涼意,大氣不敢喘地等待何霂言回應。
「一群雜碎!」何霂言罵道,繼而又收起狂顏,眼色轉冷,話聲也十足冰寒,「趁人之危也敢大聲嚷嚷?這年頭幫主都不幫主了,盡做些卑劣之事,別怪我被逼得出手。」
范君豪怯怯道:「何少的言下之意是......」
「我就稍微再讓他們見識見識,怎樣才叫做當家之人。」
范君豪緊張起來,「您的意思是......要出席嗎?可是您才剛中槍,身體尚未恢復……」
「弱者才需要恢復,我不必!」何霂言慍怒道。
「是、是,很抱歉,小的只是希望您好好養傷。」范君豪急忙改口。
何霂言哼地一聲望向窗外,甚是不悅。然而,深黑的玻璃窗倒映出他怒顏底下不安的心潮。
「……路子桓怎樣了?」何霂言問。
當日凌晨,王彤開啟月城的緊急系統後,身為何霂言第一護衛的范君豪並沒有立即趕去事發現場,而是前往一樓的電梯廳。
照理說,進入緊急狀態後,月城的所有對外出入口皆關閉,並且,只有唯一那座專用電梯可以通往何霂言住的頂樓樓層。在路子桓自頂樓乘梯而下如此短暫的時間裡,守著電梯廳絕對是最能活捉他的方法。
可最後,無論電梯、逃生梯都沒人出來。何家的人接著便從閉路電視發現,受傷的路子桓自電梯中脫逃,從地下三樓的密道悄然離開了月城。
「稟報何少,我們追蹤到路子桓今天早上進入伊豐醫院,可沒有離開的紀錄,估計是怕行蹤洩露而動了點手腳。他沒有回去天澄飯店,城南的老家也沒有人潛入的跡象,推測是有熟人接應。」范君豪答道。
「林勁家裡呢,確認過了嗎?還有他太太以前的老家呢?」何霂言相當了解地問。
「都確認過了。林勁一早已經緊急出國,他和范晴的老家也都沒有路子桓出現的蹤跡。」
「那就繼續給我找!」何霂言吼道,內心暗想:路子桓很聰明,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拋頭露面,必定會沉寂一陣子。若是他,甚至逃回美國都有可能。
然而,何霂言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因為路子桓突然要求見面、要他成全他與王彤、還顯然不怕受傷地與他一搏,都已經在在超出了何霂言的預期。
何霂言按捺下心煩,緩過神色說:「彤兒的手機,給我吧。你幫他換一支新的,裡頭所有程式都要加上監測跟限制。不用急著給他,緩著點兒。聽到了就退下。」
「是。」范君豪遞上王彤的手機後便離開病房。
嘈雜的人聲隨門扉打開又關上,洩進房裡很快就消散無蹤,偌大的空間裡僅剩下生理監測器細微的聲響。
何霂言拿起王彤的手機,解鎖檢視。
今早有兩通來自路子桓的未接來電、一則沒有聲音的語音留言,然後是林勁傳來的多則訊息,王彤全部已讀未回。
何霂言默默將手機收入枕頭下,露出安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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