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財閥家的囚鳥(BL) - 13(下) 星星、高塔與死神

「除了買糖，來山城一定還要帶你來這裡。」路子桓邊說邊伴著王彤上樓。身穿淺紫色制服的服務生領在前頭。

這是一家從裡到外都十足古樸的餐廳。石牆石階。彷彿這山城是用石頭造的，上頭的店家也早在千百年前就已一氣生成。

服務生帶他們來到最高樓，入座面海的玻璃窗前，景色最好的小圓桌。

王彤坐下，一雙藍色眼眸直盯著外頭海色。冬天的海與夏天不同，難得能見今日這般湛藍。

路子桓看著王彤，在他對面坐下說：「我想你一定看過很多更棒的景色，不過想要一次包山包海的話，這裡應該是北台灣的首選吧。至少在我記憶裡是滿美的。」

王彤專注看著海色的眼立即浮上笑意，揚起的嘴角把削瘦的臉龐都鼓圓了。他轉向路子桓說：「好美呢，謝謝子桓哥。」說完又轉回海的方向，看得目不轉睛。

路子桓在心裡鬆了一口大氣。

自從說好要帶王彤出遊，王彤就每天勤奮地傳送各種遊玩心願給路子桓。其實路子桓自己也離開台灣十多年，許多地點對他來說就和在王彤眼中一樣新鮮。

最後，到了必須要下決定的那天，王彤忽然沉寂下來，像是魔法新生在分類帽前要做出究極選擇那般，王彤選擇了平凡的山與海。

『我知道，何家上上下下都在背後說我是霂言囚養的小鳥，所以有時候我會胡思亂想，想我就是隻小鳥。小鳥可以自在地飛過山林，飛過大海，可我......』王彤恬靜的話聲裡藏了太多哀愁與期待，向著路子桓問：『有沒有可能……一次擁有山與海？』

路子桓的目光從王彤的側臉移向窗外湛藍的海色。

景色很美，王彤也好開心，一切都如路子桓所願。可他也同時感受到，跟王彤一起出門之後，內心那股不容忽視的鼓譟。除了何霂言的脅迫，還有某個他不熟悉的聲音一直催促著，要他看一看、要他別假裝忽略，王彤的眼眸、王彤的笑顏、王彤的純真。

路子桓原以為，把王彤當作女兒那般相待就好。確實也很像。王彤單純、直率也乖巧懂事，或許是天性，也或許是何家把他養育出這副好脾性，若是孩子一定非常討人喜歡。

若是孩子。

可並不是。

路子桓看向王彤，起身說：「我去樓下跟他們要一些新品讓你試試。這裡的老闆是我爸爸以前的病人，他們家跟全台各地的小農都有合作，製作的茶點很有特色很好吃，一定會有你喜歡的。」

其實路子桓原本想說「一定會有你在何家沒吃過的」，但何家此刻似乎成了個禁忌詞，他不想提起。

「好啊～」王彤歡快地說，盯著海的眼像是不會膩一般，笑得滿足。

路子桓安心地離開桌位，步下樓梯，消失在石牆的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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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子桓離開後，王彤繼續遠眺窗外美景，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自在。以前無論去哪裡，身邊都有黑壓壓的身影——二十四小時西裝筆挺的保鑣，在王彤的視界裡形成無法抹去的數道黑影。此刻他像是第一次擦去那些黑，並且由路子桓為他漆上了不可思議的藍。

——雲兒。

王彤倏地想起自己的名字，也想起了路子桓喚他的聲音，內心湧上許多溫暖。

忽然，一個成熟的女聲傳來：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為你做個占卜嗎？」

王彤回過頭，桌邊站著一名衣著多彩的女性，看上去四十來歲，十分美麗。

女人以眼神示意能否入座桌邊的位子。

王彤心情很好，也因為這天有路子桓的陪伴而感到安全。他點點頭問：「什麼占卜？」

「塔羅。」女人輕巧地坐下，從手中布袋倒出幾十張比撲克牌更大的牌，上頭標示著不同的羅馬數字與非英文的外文字，說：「你想占卜的事情，在心裡默唸。然後抽出三張牌，從左到右或從右到左擺放都可以。」

王彤看著眼前的牌，沒有特別挑，直接就翻開最上面三張，依右手慣性從左到右將牌面下排列，在心裡默想提問後說：「好了。」

女人神色悠悠，翻開第一張：星星牌。

「很好的牌呢。」女人嫣然笑道，「星星牌最大的含義是『希望』，它在塔羅裡的順位排於高塔之後，代表經歷劇變，對的人已經出現。他很可能就是你這輩子的靈魂伴侶，因為這張牌也象徵了一段長久且和諧的親密關係。」

「對的人……」王彤低語道。

「你想問的不就是這個嗎？」女人笑靨依舊，接著翻開第二張牌：逆位的高塔。

「唉呀，不是很妙呢......」女人看向王彤，覺察著他的神情說：「你看這牌上的圖。突來的閃電擊中高塔，代表有什麼意想不到的真相會在一瞬間曝光，讓你的身心全面崩毀。很遺憾，這件事情沒辦法逃避，一定會發生。」

「一定？」王彤問。

「對。不過塔羅牌揭發的是你的潛意識，因此它也可能是指你內心對於毀滅的恐懼。比如是否該和那個人在一起，或者不得不跟他分開的抉擇，這個恐懼讓你無法理智看待一切。可是，既然拿到了這張牌，就已經給了你暗示：當災難發生時，你必須主動去改變。」

王彤反射地蹙起眉頭。

何霂言放他離開禁錮的牢籠，他應該什麼都不畏懼了，至少這一天，能跟路子桓在一起就很開心。但女人所說「意想不到的真相」是什麼？又還有什麼改變需要他主動去做？

女人垂下眼，翻開第三張牌說：「其實，最終的未來要靠第三張牌決定……」

王彤不自覺地深吸一口氣。

女人放開蓋著牌的手，第三張是張死神牌。

而且是逆位。

「......這比剛才更糟糕了嗎？」王彤失落地問。

女人這下也面露難色，說：「確實不好，但沒有比高塔糟。死神代表『終結』，指的是我們每天都有可能遇到、無法回頭的狀態。簡單的說，比如完成一件工作、目標的實現或者失敗等等。和高塔不一樣。高塔的災難無從預料，但死神帶來的終結卻是可以預知的。」

「那麼它逆位是指，即使對的人已經出現，還是會走向遺憾的結局嗎？」王彤總結道。

「沒有那麼悲觀。」女人慎重地說，「我剛才說過，塔羅牌是你的潛意識，死神牌逆位代表你過度沉陷在絕望中無法復原。你要銘記在心，死亡代表新的開始，你一定得改變。而且這是張大牌，意味著你終將無法抗拒這個改變，並且會因此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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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子桓走下樓梯，遠遠便聽見一樓櫃台前客人正在與服務生爭執什麼，他隔著一段距離等在後頭。

店裡進門處的櫃子放著店家精選的各式茶葉與茶點，以禮盒包裝、拆封葉片等不同方式陳列，櫃子上也附有各地小農的宣傳手冊。路子桓隨意挑了一些，準備帶上去給王彤看。

「客人，不好意思，坪林的這個品項很熱門，要下個月才會進貨了，我先幫您預定好嗎？」服務生的話聲有些畏縮。

「道歉有用嗎？也只能這樣了吧。是我太太喜歡，不然我也不會在這裡東挑西揀的，下次到貨記得先幫忙留一些。」客人很是不耐道。

「好的，那我跟您確認一下，您要預留的是鹿谷高山茶、東勢花草茶跟坪林的包種茶。請問需要各留幾份呢？」

「三份好了，送人很不錯。」客人熟稔地說，「我是顧哲安，顧家的顧，哲學的哲，平安的安。我老婆常來這裡，你問其他人他們都知道。」

聽到這名字，路子桓不禁轉頭看向了櫃檯。

「好的，顧哲安先生，都幫您記下了。到貨後會馬上通知您，謝謝您願意等候。」服務生躬身致意。

「麻煩了啊。」顧哲安隨口應道，轉過身，就看到路子桓站在後頭。

「這麼巧，顧醫師也來山城。」路子桓說，接著走向櫃檯，「不好意思，我是路子桓，之前有來電預訂坪林茶，可以先跟你拿嗎？然後我們坐在頂樓的3號桌，我想試一些新製的茶點，可以請人幫我們介紹？」

「路......啊，是伊豐醫院的路醫師嗎？」服務生在電腦系統上確認資料問。

「對。」

「好的，我來為您安排。」服務生邊說邊從櫃檯後方拿出裝好的紙袋，遞給路子桓說：「這是您預定的坪林茶，希望您會喜歡。您請先回座，待會兒我們會有人上去幫您介紹。」

「謝謝。」路子桓接過紙袋便離開櫃檯，見顧哲安沒走，問道：「你很熟這裡嗎？」

顧哲安瞥瞥路子桓，不太情願地答：「不是我，是我太太。」

「要上樓嗎？」路子桓邊聽邊折返樓梯問。

顧哲安點點頭，由路子桓讓著先步上了樓梯說：「我太太跟這裡的老闆熟，有時候放假會過來兼差，她做興趣的。」

「哦？夫人真熱情，跟你一樣呢。」路子桓笑道。

「我可沒她那個閒功夫。女人的玩意兒，我不懂。」顧哲安說。

閒談到此為止。一會兒後，兩人一前一後走上最頂樓，遠遠便見陽光灑落的大窗前，王彤與一名女人正在算命。

女人說：「……這是張大牌，意味著你終將無法抗拒這個改變，並且會因此而……」

「迎芳，樓下說妳要的坪林茶沒貨了，要等一個月。」顧哲安逕自走向女人，開口道。

女人被打斷了占卜，瞪向顧哲安說：「我在工作。你沒看到我還有客人嗎？」

「抱歉、抱歉。」顧哲安趕忙向王彤致歉。

「沒關係，我不是客人，是這位女士說要幫我看看……」王彤也急著回應。

路子桓走到王彤身邊，看向顧哲安與女人說：「這位就是顧夫人嗎？您好，我是路子桓，顧醫師在伊豐的同事，平日受他照顧了。」

顧夫人面露驚訝，說：「路醫師，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呢。哲安常提起你，說你醫術高超又不爭派系，簡直是電視劇裡才會出現的良心醫——」

「迎芳！妳說這麼多幹嘛！」顧哲安急忙打斷道。

路子桓瞥向顧哲安，笑說：「不敢當，我跟顧醫師比起來差多了。不過，冒昧請問.....夫人想要的是坪林茶嗎？其實我剛好預定了一份，夫人想要的話，就送給您和顧醫師一起品味。」路子桓邊說邊遞出手中袋子給顧夫人。

「啊......真是不好意思。」顧夫人滿面笑容也有些害臊。

顧哲安在一旁想要阻止，路子桓搶先道：「跟夫人初次見面，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別拒絕喔。」

王彤默默看著桌前三人，意識到只有自己是外人，趁著閒聊的空隙輕拉路子桓衣襬。

路子桓感受到這股震動，牽上王彤的手介紹道：「這位是我朋友語雲，這兩位是顧醫師和他太太。」

「……你們好。」王彤微微點頭問候。

「咦？我以為路醫師已經結——」顧夫人邊說邊瞥了瞥王彤與路子桓，沒有說完。

顧哲安不解地問：「妳又要說什麼？」

「沒什麼。」顧夫人與王彤對對眼，起身說：「哲安，我們走吧，別打擾人家了。讓人家好好品茶、賞賞風景，休息休息。」

顧哲安看看錶說：「也這時間了啊！遲點回去又要塞車，那我們先告辭了。」

「路醫師，謝謝你的茶，祝你們今天玩得愉快。」顧夫人又補上一句。

「顧夫人、顧醫師，後會有期。」路子桓送別道，目送顧哲安與夫人離開。

王彤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想起顧夫人未完的占卜，內心隱隱不安。然而，如果災難、終結終究會降臨，他此刻只求，與路子桓共度的這一天能如童話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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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子桓與王彤遊憩度過好些時光，再趁太陽西下前去海邊走走繞繞，一直到夜色降臨才踏上歸途。

回去月城的路上，王彤踩著人行道沿，像玩平衡木那樣遊戲地走著。似展翅般的雙臂搖搖晃晃，像是剛要學習飛翔的雛鳥，怯怯也躍躍。

「今天開心嗎？」路子桓從後頭問。

「嗯嗯～」王彤輕快地答，問：「今天會結束嗎？」

路子桓笑道：「今天當然會結束，但開心不會。」

王彤轉過身，展翅的小鳥成特技狀倒退著走說：「什麼意思？」

「時間是流動的，幸福不會停留在某一刻，但是會長久留在你心裡。」路子桓說。

「……可是我也想一直停留在那一刻耶。」王彤說，又轉身繼續往前走。

路子桓沒回應，注視著眼前瘦弱的身影。

雛鳥看到天空就想翱翔，成鳥看到天空卻會擔心迷失方向、遇上天災或是遭受外敵攻擊。

已經三十六歲的路子桓早已不再擁有澄澈的目光，在歷經世事、得到又失去、別無所求之後，因為遇見王彤，陪著王彤一起重新體驗世界，也讓他看見了世界的另一面。那裡沒有紛爭、沒有規則，只有孩子般的眼，以及他以為自己再也發不出的銀鈴笑聲，讓他忽然……

轉眼，湛黑的玻璃雙塔印入眼簾。

王彤跳下人行道，踮起腳尖深吸口氣又呼出，像是在猶豫什麼，緩緩轉向路子桓。

「你到了。」路子桓說，把裝了今日各種收穫的提袋遞給王彤。夜幕下，月城被烏雲掩沒的巨影襯在他們身後，似城堡，也似魔王的巢穴。

王彤抿抿嘴接過，調皮道：「我是灰姑娘嗎？」

路子桓輕笑，也玩笑接應：「那我是…….能把灰姑娘變身的魔法師嗎？」

「你沒有別的東西要給我了嗎？」王彤又問。

路子桓更笑起來，說：「你眼睛閉上，手伸出來。等下拿了收口袋，回去才能吃。」

王彤嘴角高高揚起，笑得好開心，接著乖巧地閉上眼，向路子桓攤開手心。

片刻後，路子桓將一份輕盈放上王彤手中。王彤一合掌就能感受到那獨特的形狀，不是他之前拿過的、也不是他們今天在柑仔店裡買的，而是他曾經在何家吃過、帶了無限甜膩的糖果。

王彤將糖放入口袋，睜開眼說：「你帶我去買糖，自己卻還帶了不一樣的嗎？」

路子桓笑道：「我隨時都帶著糖啊，而且總覺得它特別適合今天的你。好了，快回去吧，晚安了，雲兒。」

「晚安，子桓哥。」王彤沉靜地送上道別，卻捨不得似的直看著路子桓，好一會兒才轉身走向月城亮著微光的大廳。

眼眶熱熱的。

王彤加快了步伐，推開飯店大門，疾步往最裡頭何家專用的電梯廳奔去。

能是灰姑娘嗎？

能是配得上「從此過著幸福快樂日子」結局的主人公嗎？

王彤從口袋裡拿出路子桓給他的糖——酒瓶狀的酒心巧克力，緊緊握在掌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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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下) 星星、高塔與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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