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是灼目的冬陽，眼前是白雲在海平面上堆出的圓頂狀城堡。王彤三步併作兩步往下跑，在石板階梯上踩出踏踏的聲響。
「雲兒！」路子桓出聲喊道，要王彤停下。
王彤纖瘦的身子倏地定住，停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
路子桓鬆口氣，往下走向王彤。王彤笑眼彎彎，放聲說：「你再叫我一次！」
路子桓走到王彤面前幾格石階處止步，平靜道：「雲兒。」
王彤笑得燦爛，拾級而上，拉了路子桓的手就又一路往下跑。
「雲兒，慢點！這樣很危險。」路子桓使力緩著王彤雀躍的步伐，急聲說。
「啾啾——」
一群雀鳥飛過頭頂，將他們的視線帶到一眼無法望盡的藍天上。接著一陣童聲伴著碎步，十多位身穿淺藍色校服、頭戴鵝黃色童帽的孩子從他們身邊奔跑而過。
王彤被接連的喧嘩吸去目光，一個踉蹌差點跌倒。路子桓一把抓住他說：「小心！」王彤這才定睛看，底下少說還有十幾層石階。
「你沒來過這裡嗎？這麼興奮。」路子桓邊說邊將王彤拉上來，與自己站在同塊石階上。
王彤向四周望去，遲疑道：「好像來過，也好像沒有。以前都有保鑣在旁邊，沒辦法好好看風景，也不能像這樣跑跑跳跳。」王彤說著仰頭看天，又朝地平線放遠視線，像是要再次往某個目標跑起來的模樣。
路子桓趕緊拉住王彤的手說：「不能跑。」
「好、吧。」王彤調皮地答，露出可愛的笑。
山城起起伏伏，蒼綠倒映在海上，呈現一片冬日的美景。王彤讓路子桓牽著，一路偷瞥著路子桓的神情：鎮定得很。王彤想起以前與何霂言出門時，何霂言也總是這樣牽著他，到哪裡都不放開，一邊與他閒聊。
那些日子也好開心。可是，和現在不太一樣。
王彤心裡有什麼已逐日生長。
王彤不再偷瞥，而是正眼看向路子桓。無論是心跳的聲音、緊束的胸口或者掌心的烘熱，在在都明白地揭示著那個事實：他想跟身旁的男子在一起。
想要依偎、想受保護、想被叫一聲原本的名字；像個弟弟，或者像個孩子都可以。因為這些身分他都沒體驗過，所以怎樣都好，他想要如此。
路子桓被王彤盯著看，忍不住笑起來說：「你好像真的很開心。」
「嗯，很開心啊。」王彤釐清了自己的心思，鼓譟的心跳逐漸趨緩。
路子桓搔搔王彤的頭，忽然更拉緊了王彤的手說：「那你還想要更開心嗎？」
「咦？」王彤一陣莫名，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路子桓牽著往下走。風在耳邊吹出冬日的旋律，冰冷而輕快，可他讓路子桓握著的手越來越溫熱，像是能將所有寒冷都融化。
一會兒後，告別綿延的石階，他們抵達一條寬廣的大街。轉上大街後繼續走一段路，路子桓在一家小店門口停了下來，王彤也跟著止住步伐。
「進去吧。」路子桓說。
由聯棟老房子組成的街坊，每家店面都不大，從明亮的街上往店裡看十分幽暗，整片黑壓壓，不只沒有開燈，似乎還因為堆滿東西而遮擋住了陽光。
王彤撥開珠串的門簾，走進店裡。
小小的空間裡，幾道微光從唯二的兩扇窗戶照進來，視線所及的櫃子與斑駁的牆邊，排滿一桶桶紅色蓋子的透明塑膠罐，裡面滿滿的五顏六色，而他們腳下窄小的走道兩側也全是一落落大麻袋，裡頭一樣五彩繽紛。
「哇……」王彤不禁驚嘆，「這些都是……」
路子桓從後頭走近，說：「都是糖。我小時候叫這種店是柑仔店。這些糖都是我那個年代的孩子吃的，我之前給你的也大多是這種古早糖。」
「柑仔店……」王彤以不輪轉的台語重複道，視線無法離開面前琳琅滿目的糖果。
一旁，蓄著大捲髮的豔麗老闆娘從櫃檯裡起身，向剛好站在收銀台前的王彤說：「年輕人，要找什麼嗎？我們這裡什麼都有喔！你說，阿姨馬上找給你。」
我全都不熟呢，王彤正這麼想時，某樣他確實想找的東西倏地浮上腦海。
「請問有梅心糖嗎？」王彤問。
「有有有～」老闆娘開心地笑，從櫃檯旁的小道擠出來，往店中央的高櫃走去說：「梅心糖、梅子糖、黃晶梅、酸梅麥芽糖……隨便你們怎麼叫，就是這一種。來，在這裡，你慢慢挑。」
王彤隨著老闆娘美甲的指向看去，高櫃前方是一麻袋透明包裝的小顆梅心糖，一旁還有插在竹桿上、做成棒棒糖狀的大梅心糖。
路子桓也走過去，拿起一根梅心棒棒糖說：「你還記得啊？」
當然記得，王彤取下掛在高櫃旁給客人裝糖果的小籃子說：「那天回去後，霂言問我糖是哪來的？我不敢說是你給的，就騙他是林勁給的。霂言很驚訝，說林勁怎麼會給這種窮酸糖。」
路子桓笑出來，同意道：「確實是窮酸糖呢，畢竟何家吃的應該都是進口的高級糖果，像這種現在小孩子都不太知道了的古早糖，說好聽是復古，其實也就是我們那個年代一般人吃的普通糖沒錯。」
「哎唷～小哥，」老闆娘在一旁說：「不要這樣講嘛！我們賣的是人情、還有時代感啊！你看，人家年輕人就很喜歡。」她邊說邊拿起一顆梅心糖塞進王彤手中，「來來來，阿姨送你一顆。這糖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王彤笑著瞥向路子桓，跟老闆娘道了謝就直接打開糖果，含入口中。金黃色的麥芽糖沒有完全包覆住梅子，酸味即刻在嘴裡擴散開來，與麥芽的香甜融在一塊兒。王彤一邊吃，笑得比糖果更甜。
路子桓看著王彤，默默把手裡的梅心棒棒糖放進王彤的小籃子裡，說：「你再挑挑吧，如果有好奇的可以問我，我大概都吃過。」
王彤點點頭，既酸也甜的糖味讓他淺藍色的眼眸瞇成了線。他抓起一把梅心糖放入籃裡，之後便在狹小的店內逛了起來，悠閒道：「子桓哥為什麼總是帶著糖呢？因為你是醫生，需要給小病人糖果嗎？」
路子桓逆著王彤的方向走，也隨手挑些糖果放入籃裡，笑答：「現在都是給小病人貼紙，很少給糖了。」
「是喔～」王彤邊挑糖邊偷瞥著路子桓，隨口應和。
「隨身帶糖對我來說已經是一種習慣了吧。我覺得糖果是自己能給自己最小的鼓勵，心情不好、工作失利、或者病人出狀況的時候，為了要馬上振作起來，我都會吃糖來轉換心情。不過，說實話吃太多糖只會讓精神變得更差而已。」路子桓說著又笑起來。
王彤隔著斑斕的糖果看著路子桓。
七彩包裝、形狀各異的糖果在塑膠罐上映出凹凸鏡般的景緻，彷彿格林兄弟筆下的糖果屋。陷阱般的世界，讓人不小心就要沉溺。
王彤說：「所以……第一次見面的那天你才會給我糖嗎？想要讓我……開心起來？」
「是啊，」路子桓低垂的頭輕點，視線落在滿滿麻袋的情人糖上，說：「其實我從沒給過別人糖，但那天突然覺得，要是能讓你笑一下就好了。」路子桓接著拿起一顆情人糖，銀色包裝紙上印著金色的愛心，笑說：「因為笑容很適合你啊。」
王彤一時怔住，自胸口湧上的喜悅令他羞紅了臉。
「如何，選好了嗎？」路子桓抬起視線問。
王彤趕緊移開目光，作態看看籃子又環顧四下才答：「……應該差不多了。」
「讓我送你吧。」路子桓走到王彤身邊，拿過王彤手上的籃子就去櫃檯結帳，說：「一點小東西而已，你不要跟我搶喔！」
王彤跟著走到櫃檯，愣愣問：「搶什麼？」
路子桓也愣了下，笑道：「對喔……你出門應該都有人幫你付錢。你今天該不會沒帶錢包吧？」
「我有帶卡？」王彤不解道。
路子桓笑著付了錢，從老闆娘手中接過裝好的糖袋遞給王彤，可王彤沒有拿。
「怎麼了？」路子桓問，「我說了送你，你就全部帶回去吧。」
「不，是你帶回去。」王彤方才不解的臉色轉為可愛的笑，往袋子裡掏出幾顆糖，收進自己包包說：「剩下的你帶回去，之後見面再慢慢給我。」說完便逕自往店外走去。
路子桓望著王彤輕快的背影。
冬日的陽光隨王彤的腳步逐漸覆上他的身，白色、粉色，全部融進刺目的金黃，彷彿整個世界都更加明亮了起來。
路子桓感覺一身從裡到外皆被這股明亮曬上，定睛凝視眼前的人。王彤金粉的短髮搖搖，燦白的臉龐綻放比他手中糖果更甜膩的笑。路子桓向那抹甜笑踏出步伐，走入外頭的一整片明亮。15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UWhGrTl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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