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塵暴吞沒了最後一抹劍火,黃沙之下,屍首半露,猶如枯萎的花朵隨水漂逝。
傾斜的星儀劍座旁,黃沙、百姓和士兵的屍體、碎裂的兵器堆積成山。
忽然,一陣金白光芒在殘破的無極光球中央閃動。光球的內核中,竟隱藏著一顆更小的金色光球,微微振動,慢慢浮出沙層。
殘存的數十位門人相互攙扶,無聲地坐在地上。從沙粒中艱難爬出的四大劍師瞥見露出黃沙的漠同衣角,連忙與無弋空一起將她挖掘出來。
「孩子呢?」無弋空聲音沙啞,望向漠同。
漸漸清醒的漠同轉頭尋找紫微的身影。無弋空扶她起身,兩人一路尋到迴廊,遠遠看見紫微顫抖的背影,低聲啜泣。
漠同彷彿感知到了什麼,瘋了一般衝向紫微。無弋空緊隨其後,只見天星的身體靜靜躺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把利劍。
「對不起……我沒能……」紫微泣不成聲。
漠同渾身顫抖,嘴巴張開卻無法發聲,呼吸急促,似乎即將窒息。
無弋空虎目含淚,視線落在那柄插入天星的劍上。劍身刻有金剛劍盟的徽標,那是他今年答應給四國, 由他親自督造的上百把劍魂級兵器之一。
「你造的劍……殺了我們的孩子!」良久,漠同才擠出這句話,話音未落,她便悲痛欲絕,全身痙攣昏厥過去。
趕來的劍師和門人紛紛潸然落淚,無法接受眼前的殘酷現實。無弋空的神情空洞而麻木,他緩緩抱起天星的屍體,朝已歪斜的鑄劍塔一步步走去。
殘存的門人默默讓出一條路。
「師父!」天地無助地喊出一聲,這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稱呼無弋空為師父。
然而無弋空置若罔聞,眼神空洞地抱著天星走過廣場,遍地的屍首在他眼中都變成孩子的模樣。
散落的兵器,刻著金剛劍盟的徽標,這一刻他驀然想起天星曾經說過的話:「火必毀滅這地,高塔必成空虛,驕傲終將掩埋…」
金剛劍盟昔日雄偉的廣場此刻死寂無聲,殘破的星儀劍座緩緩空旋。
無弋空懷抱天星行經星儀劍座時,無極小光球自黃沙中浮起,跟隨在他身旁,閃爍著七彩的微光,似乎在傳遞著無聲的悲憫。
「凡動刀劍者,必死於刀劍之下……」無弋空反覆低語著天星生前最後的話,忽然發出一陣苦笑,「哈哈哈哈……」
他目光癲狂,登上鑄劍塔的石階,逐漸消失在塔內的陰影中。
四大劍師守在塔外,不允許任何門人靠近半步。唯有無極小光球緩緩浮入鑄劍塔內,依舊環繞在天星身旁,如同他生前的守護。
無弋空將天星的屍身輕輕放入鑄劍爐中,隨即從衣襟內取出心法卷軸,高高舉過爐火。四大劍師驚呼阻止,但無弋空毫不猶豫地鬆手,心法卷軸落入熊熊爐火。
「我一生自以為義,自以為憑藉才智能在劍城鑄造出絕世神劍……卻不過是造下無窮罪孽!這心法,究竟是為了什麼?」無弋空轉過身,一聲低吼,將鑄劍塔的門猛然關上。
天星的屍身散發出點點金色火焰,與爐火混為一體,瞬間焚毀了心法卷軸。無極小光球懸浮在爐火上方,發出刺目的金白光芒,照耀著天星的身體。剎那間,天星消融的身體化作透明的基因圖案,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我一生悟空,自以為洞悉天地,但若無生命,這一切的悟性又有何意義?」破敗的鑄劍塔內,無弋空面對著滿壁的曼荼羅,痛苦低語。
金色的曼荼羅壁畫上,正方、三角、半月、圓形交錯環繞,細看之下,壁畫內描繪著打坐的身體形象,各色脈輪清晰顯現。
「若無人能免一死,練你何用?」
無弋空顫抖著手,憑空單掌揮出一道火光,將整片古老的曼荼羅壁畫燒成灰燼。
他癱坐於地,呆望著一片潔淨的殘壁,背後的光線忽明忽暗,不知不覺中,兩個日夜已過。他斜靠在金剛劍盟的標識下,喃喃低語:
「世上可有永生?」
劍城內,幾盞燭燈猶如散落的棋子。天上星空無雲,一顆流星劃過長空。
「其實我想要的,非劍城、非心法、非涅槃。我想要的,是一個死而復生的奇蹟!」無弋空仰望著鑄劍塔窗外的無邊穹蒼,老淚縱橫。
忽然,一顆亮眼的流星穿越天際, 無弋空憶起天星誕生當晚墜落的隕星。
沈浸在喪子之痛的無弋空,夜睹明星的霎那, 頓悟無我之境。流星閃過他那無法承受的巨大悲傷的間隙, 心中亮起一股無限大悲的清明, 穿透所有罪孽與自責。如同千年暗室, 一燈即明。
當下, 他的大悲痛轉化為大悲心, 他了悟此生被心法所誤,真正的覺醒一直都在。
他決心鑄造一把無人能死於其下的劍,一把殺不了人的劍, 一把救贖之劍!
無弋空緩緩起身,打開壁櫃,取出天星誕生時墜落的最後一顆隕星原石。
鍛造聲在鑄劍塔內迴盪。無弋空蒼老的身影在火光中揮動錘子。隨著每一次鍛打,一幅幅畫面在他心底閃現:百劍出,劍徽燦爛,四國攻城,無極光球碎裂, 遍地屍體變為純真的孩童,天星的基因圖形閃動……
一顆凝聚這一切的淚珠從無弋空眼角滑落,融入劍身的烈火。
隨著鍛造聲的節奏,劍身上浮現出第一個圓形劍結,爐火上方的無極小光球閃爍出耀眼的金白光芒。
在遙遠的高天似乎傳來一陣聖潔的歌聲。無弋空短暫停下,卻又再度揮起錘子。歌聲再度隱約響起,劍身上浮現出第二個劍結,無極小光球閃爍著純粹的金白光芒。
爐火燃燒得愈發猛烈,無弋空揮打著劍身,整個人融化在大悲心的力量中。手中的劍逐漸成型,一道光芒,如第三股基因,穿越長空降落在劍身之上。
鑄劍塔頂,一群雪白的鷹展翅飛舞。數片白羽飄過塔窗,紛紛落下。
隨著第一滴潔淨的雨水落在花圃,無數雨滴如甘霖降下。來自紫微故鄉的白色星狀花,在絲路之上於雨中悄然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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