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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雜、複雜，人生未免也太複雜了吧……
夜闌人靜，整座水上之都僅存寥寥孤燈明滅時，林賽偕同卡洛琳乘坐貢多拉沿運河順流而下。
滿月銀輝氤氳，夜色凝固似水晶，晶瑩裡細流隨韶光慢琢精雕的古城風采盡收眼裡，可惜了，此刻的卡洛琳毫無半分浪漫的雅興，垂眸深深望穿水底。
兩人難得獨處，一分一秒皆珍貴，他希望她能將目光多放在他身上，奈何她眼底的心事重得實在有些過分了。
卡洛琳讓思緒飄回原初，先是遭親戚騙婚倒賣，為一嚐渴求已久的自由，她成全自己屈作遊魂；為尋回杳無音訊的母親，她以自願擔任助手換得偵探雅各的協助……
眼下雅各受吸血鬼露西與疑似克麗鷗亡魂的左右脅迫，似乎在棋局之外總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鬼宗地亂撥棋陣，而她懼怕它挪動到使事態完全失控的棋子的那天。
相較母親的失蹤案，如火如荼調查下的賽馬皇后命案迎來首次重大分歧：雅各和歐恩偏向認為克麗鷗非自殺，但亡者本人的摯友們卻不曾懷疑過他殺的可能，其中朱蒂絲更咬定是克麗鷗親手造就了自己的結局。
究竟哪匹人馬的說法可信？
要是可以偷窺一下克麗鷗生前的記憶就好了，卡洛琳心想，就瞄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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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賽，快看那裡！」
她音落手起，他順她指尖方向望去，發現前方沉碧的河面浮映幾團玄妙的白光，宛若白山茶花，蕊瓣凋謝、重聚又再度盛放。
「我記得這一帶，這兒不是昨天傍晚我們扔香水的地方嗎噢？難不成……」
林賽淺划槳柄，匕首似的船頭劃開波流，突然，卡洛琳著魔似地，於瞬間一頭跳進其中一圈黑影稀疏的白光去……
不可思議地，她一舉躍入雅各位處倫敦西區的私宅，就愣在他的橡木書桌旁，可他好似渾然不知她的存在。
牆面掛鐘的時針快要和羅馬數字二撞在一塊，雅各正在讀克麗鷗和萊拉通的第三封信，邊揉著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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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小天使萊拉：
恐怕今後我得想辦法變成古希臘掌管寫信的神，因為昨晚我合理懷疑自己是不是硬生生地把自己咳啞了，再也無法說話。
我不敢喝太多水，因為飲下的每一口都像是活吞了一萬根縫衣針，什麼尺吋都有。
鴉片酊的副作用好惱人，在床上我一會兒鑽心地冷一會兒又燥熱難耐，無法克制地狂抖猛顫，心悸……
山莊某個向來看我不順眼的管家婆端藥來我房間時，見我這副目光渙散、面色漲紅的狼狽模樣，直向老夫人宣稱以她的經驗來判我準是遭惡靈侵襲了，都是因為我以前做過虧陰德的事而挨的報應。
說話於我而言是酷刑，唱歌已然成了奢侈，請原諒處境如此悲慘的我於這封信反常地多愁善感起來，徒增妳的憂思，放心，我的病情並非毫無起色。
我只是厭倦鎮日困於厚被褥、床頭櫃上染血的絲帕和冰冷難聞的銀色藥盒間，痛恨這幾日漫長的無力感。
昨夜我在買通女僕之下半夜溜去山谷裡沿湖縱情奔馳(我將自己辦成了男孩子，老天，唯有適合運動的褲子是我這陣子的特效藥)
我甚至回山莊的馬窖偷牽某匹和我一樣睡不著的馬出來，於湖濱暢享自由。
新鮮涼爽的空氣趕走了昏沉的眩暈，四肢的活動伸展驅散於我五臟六腑蟄伏已久的寒氣。
女僕其實擔心我夜裡著涼，卻不知我有多害怕虛弱到只能等死的感覺，這種全身氣力都被抽走的絕望，無異於湖裡原本悠游自如的鴨禽被砍去雙翼。
妳知道嗎？
我幾乎這些時日都在回想去年學校深夜出的那場大亂子。
我知道後續趕來的醫生稱呼我為「值得尊敬的女士」，幾個較小的學妹們甚而視我為英雄，但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時僕從們和同學看我的眼神——我知道，那一夜的我儼然是「逆我者亡」的暴君。
連下好幾道命令使下人們風風火火地熬夜忙起來，不准任何人質疑我的決定。
對抱怨的新進洗衣工揮出的那記耳光，響亮地宣稱我是狂濤駭浪裡勁骨可畏的海軍上將。
我不再親切熱情且平易近人，女僕們害怕與我對上眼，在同學們看來，雷厲風行巡視各樓病床的我比正折磨她們的任何毒物都更恐怖。
那時我腦子裡只關心每一刻該做什麼，什麼不該做，對其他人的感受完全不屑一顧。
所以我才會遏止老僕婦們近乎忘我的禱告，去小教堂將那些恐慌自己飯碗不保，甚至可能下輩子只能吃牢飯的廚娘們抓回來幹正事，警告他們求神不如求諸己，以實際的身體力行設法使中毒的人活下去。
我只准許妳外出到小教堂祈禱，所有人都以為我偏心妳……其實是極端實際如我，也明白當下是真的得問神是否能施捨奇蹟，妳正好是代替我完成這項任務的不二人選，妳畢竟幸運地因沒吃晚餐而無恙，又是我們這幾個女孩祖信仰最虔誠的……
回想這些，我發覺那夜自己確實有幾件出格的行徑，難辭其咎，因此還請妳幫我捎話給朱蒂絲，讓她不須自責將傷寒傳染給我，並望她多保重。
養病期間我正好有餘裕精學我那積灰已久的物理動力學大學授課本，還能逃掉刺繡課，也不算太糟糕啦。
祝平安健康
妳的好友 費絲 1895/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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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信箋字跡潦草，縱橫皆歪斜一片，後半段突然工整的字跡顯然是讓他人代寫的，大概是沒力氣握筆了。
而對於這封多愁善感近似懺悔錄的來信，牛皮紙袋裡卻不見萊拉的後續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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