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已經是20年前的記憶,但我還是記得,那堆積如山的雜誌堆中,應該會有一個熟悉的面孔。我翻開那堆雜誌,找到那本二零一八年六月號的財經雜誌,內頁入面,我找到了小綠的照片。
在她的專訪中,小綠還是那個基金公司的行政總裁,傳說中的單身黃金族,白手興家。版頭相片中她微微抬頭,穿著整齊的行政套裝,側面看著遠處,一副高瞻遠矚的模樣。專訪的標題用大大的字體寫著:「在激烈的全球競爭中,黃嘉嵐依然脫穎而出,他到底有什麼致勝秘訣?」。
真是久違了的一份報導,在上次的2018年,我把這頁雜誌撕下來,然後找小綠出來吃飯,但今天的小綠,根本就不認識我,而小綠對於我而言,只是一個遙遠而又不設實際的記憶。
現在我看著這兩頁雜誌,發現我經過這20年,要找的並不是這個雜誌內的女人。我的良心或許長得不像椰青,但我的良心明白,我要找的人,正在那邊電髮。
但我還是把這頁雜誌撕了下來,放進了口袋中,這應該是我和黃嘉嵐這個女人在這個廣闊灝瀚的無限時空中,最後的一點聯繁,就讓我把這個聯繁好好地保持著吧。
回到家裡後,阿玲簡單梳洗後就先睡了,剛電完髮的她也不能洗頭, 所以梳洗比平日都要快了。我在她走進房間裡之後,走到床邊彎下腰來輕吻阿玲的額頭,像這二十年以來每一晚一樣,我對她說了聲晚安。
然後我離開房間,到廚房拿出平價的Jim Bean威士忌,倒了一小杯,加了一點冰塊,然後回到客廳裡,坐在梳化上。
電視中播著我根本沒在看的內容,家裡的小狗蹲在我面前擺尾,一直把玩具推向我討玩。我拿起玩具和牠玩了幾次拋接,然後摸了摸牠的頭,牠就識趣的自己躺下來了,而我也順手的把電視關掉。
我從袋中拿出那幾頁雜誌,小心地攤開,小綠的專訪又再出現在我眼前。不知道過了那麼多年,阿玲還記不記得我是從2018年回來這件事呢?
近幾年我都沒有在談起甚麼未來、又或是時光倒流的話題了,那個該死的鬧鐘我把他鎖在夾萬中也許多年了,即使阿玲把這件事忘記,也不足為奇吧?畢竟這件事到了今天,已經完全影响不到我們的生活。
我開始細看那幅側面的照片,看著她那把長直髮,小綠的純黑行政套裝,感覺非常專業,但同時也感覺不到任何感情,小綠臉上還是讓人感覺到冰冷和抽離,眼睛中還透著一股淡淡的寒氣。
我怔怔的看著小綠的臉,我開始想像這二十年間小綠經歷了甚麼,Louis有追求她嗎?她有發現阿基的真正性向嗎?她有沒有發現生命中少了一個人跟她說她就是那個「100%的女孩」?
我想不出來,我知道這些事完全與我無關。我只能單向地幻想很多不同的情況,但我卻不能證實,我當然記得小綠的電話號碼,但是我不會找她,首先不知道這時空的她是不是還在使用那個舊號碼,其次是她根本不認識我。
我拿起手中的那杯Jim Bean威士忌,冰已經全融化掉了,我一飲而盡。然後就借著這一點點的酒意,我在梳化上躺了下來,不經意的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我從鬧鐘的尖叫中醒過來,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覺得自己的鬧鐘每天早上都在慘叫,那種叫聲就好像一種來自心底的吶喊,一個人的心臟如果被一對無形之手緊緊地捏著,就會發出這種吶喊聲。
我安撫了一下自己的鬧鐘,這個鬧鐘沒有那種回到過去的功能,是普通圓形,頂上有兩個金屬鐘的普通鬧鐘。阿玲早就起來梳洗完畢,自顧自地在化妝和換衣服。而我則走到梳洗台前面,用手扚了一扚水往臉上潑去,睡意登時退去了一大半。
梳洗過後,我站到阿玲後面,從後抱著她,並在她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早晨」,這句「早晨」和昨晚的「晚安」一樣,這二十年來,從不間斷。阿玲是我承諾和她一生一世的女人,我愛她,我比任何人都愛她,所以我才會和她結婚,這點從來也沒改變過。
上班的時間,我一直無心工作,我開始擔心今天晚上究竟會發生甚麼,小綠會平安無事嗎?還是她會像之前一樣,遇上意外?
我在Google中輸入小綠的全名「黃嘉嵐」,一篇又一篇地看關於小綠的報導,那些報導和我認識過的小綠們都有著一點微妙的距離,或許是工作的性質變了,或許是生活的經歷不同,總之我無法在報導中找回那個我當年喜歡過的小綠,那個小綠和其他一切一樣,在我使用過那個該死的CASIO鬧鐘之後,離開了我。
離開在觀塘的公司,在開源道那魚貫的人群中向著地鐵站前進,觀塘每天的交通都是如此的糟糕,平日我非常討厭這條路,因為明明五分鐘的路程,在上下班時間往往需要三倍時間才能走完,特別是巧明街直上APM那個入口,上下班時間擠塞的人潮簡直是讓人災難級的難受。
我沒有回家,反而乘地鐵到了中環站,在J出口向上走,經過遮打花園,來到了長江實業中心的大堂內,時間是晚上七點,而對於小綠這個工作狂而言,她應該還沒下班。
我對自己說,就在今天,就在今天讓我看她一眼就好了,過了今天,我可以重新開始過一個新生活,到達一個我從來沒有到達過的「新一天」,面對一個我從來沒好好面對過的命運。
我站在長江實業中心的地下大堂內呆等,慢慢的,我發現我在人流中變成了一個沙丘,身邊的陌生人繼續像流水一樣從我旁邊經過,把我的自我一點一滴地沖走,我好不容易才再次站穩,打算把我的自我一點一滴地撈回來。
「嘭!!」突然,升降機槽那邊傳來了巨響。
我大概知道發生甚麼事了,於是誇過員工專用閘機,走到升降機前,拿出電話,撥打了小綠的號碼;同一時間,發出巨響的升降機槽內,傳來電話的鈴聲。
我看著長實中心的升降機門,我知道那電話鈴聲代表著甚麼,小綠在這個時空中沒有更改電話號碼,也沒有更改到意外慘死的命運。面對著這一切,我非常冷靜,畢竟,這已經是我第六次經歷小綠的死亡了。
我離開中環,回到家裡,阿玲外賣叫了晚餐正等我回來一起吃。
「我頭先去左中環,長實中心剛剛有一單電梯意外,同我第三次返去過去果時一樣,小綠係果架𨋢入面。」我一邊脫下鞋子,一邊對阿玲說。
「嗯。」阿玲點了點頭,用溫暖的手掌摸了摸我的臉。
「呢二十年我過得好開心,真係好開心,而且,我好愛你。」我對阿玲說,而且,這都是我的真心話。
「我知道,我都愛你。」阿玲給了我一個擁抱。
「1999年果時,我話我要下一個決定,到左今日,我應該真係下到決心。」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然後說。
「如果係我唔想聽嘅,你唔好講。」阿玲用手指按住我的嘴唇,阻止我再說下去。
我回到房間中,翻起床板,從床下底中找出了那個已經塵封的小型夾萬,密碼是我和阿玲的生日,我輕鬆地把夾萬打開,從夾萬內,拿出了這個名叫「黑夜不再來」的CASIO鬧鐘。
我拿著鬧鐘回到客廳中,阿玲坐在飯桌前等著我,我把鬧鐘放到阿玲前面,然後從椅子的後面,隔著椅背擁抱著阿玲。
「我想將呢個鬧鐘送比你,你想點用就點用,你可以掉左佢,可以用佢黎返去過去,你可以點都得。」我對阿玲說完,就放開她,坐在她的對面,開始吃那個外賣的燒肉飯。
阿玲看著這個鬧鐘呆呆地出神,然後把口中的米線吞進肚內。
「我唔理你之前時光倒流左幾多次,發生左D咩事,我要你每日、係每日都要打電話同我講早晨,每晚臨訓之前都要同我講早抖,直到我同你講話唔使為止。」阿玲把鬧鐘拿起,放到自己的大腿上,然後說。
「嗯,無問題。」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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