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佇立在與岳陽樓遙映對望的君山島上。
這棟小具規模的寺院,一共分為內寺與外院兩個部分。
而自島邊的海灘上一路攀登,有一段不長不短的登山道。山道的石階旁有著修整的精緻的扶手與高掛的紅燈籠。
沿著登上道往上走到盡頭,有著一個平台,平台邊上有著一棟棟民房與商街,販售著這裡的名產與參拜用的瓜果及火香,儼然是個小型市集。
穿過市集,才會來到金山寺外院的入口。
「裘子傅,給老子解釋解釋為何來此,可別說來這金山寺是恰巧漂流到的。」麵攤上,范鰝一邊吃著湯麵,一邊質問道。
裘子傅一邊品著茶,解釋道:「這君山島是金山寺的勢力範圍,不歸岳陽鎮管轄,你夜闖邀月樓雖然沒鬧出甚麼大事,但海敦年還是有所察覺的,來了這裡鎮上的巡守才不會找上門。」
聞言,范鰝反問道:「我信你個鬼,老子是在湖上醒來的,只要船往湖裡開,難不成海敦年能將整個洞庭湖給掀了?更何況這君山島離岳陽樓不過一狹之隔,萬一海敦年興致來了循上門,我們又該往哪跑?」
裘子傅用摺扇拍了拍掌心,說道:「子傅知道范兄本領高強,到了湖面上就猶如蛟龍入海,但確實海敦年已經聯絡漕幫打算封閉各個岸口,並且以抓捕秦淮十三匪之名在湖面上搜索了。但他們萬萬料想不到,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正所謂燈下黑,海敦年雖是岳陽樓主,但實際上負責岳陽樓的,卻是我裘子傅,一但出了甚麼事,我也好有個照應。」
范鰝知道現在寄人籬下,話也是說不過書生的,就轉頭問李芳隱道:「你信任他?」
李芳隱搖了搖頭:「不信。」
「那這是為何?」范鰝指的是,李芳隱與裘子傅同坐一艘船,並救了他的事。
「因為在我背著你逃到渡口時,是裘樓副駕著船救了我們。」李芳隱尷尬地笑著,又接著說:「而且早在那個時候,裘樓副便已經將她們帶往這金山島了。」
李芳隱說的「她們」自然是公輸汐、金妍漓以及碧華三人了。
范鰝扭過頭看了公輸汐一眼,而酌著酒的後者則是笑著點了點頭。
這時,一名老和尚自金山寺的門口走出,身邊帶了幾個小僧,以及隨行在側的金妍漓。
「文智大師!」裘子傅起身拱手,恭敬道:「怎能讓方丈親自來迎呢,失禮、失禮啊。」
文智連忙將其攙起身子,說道:「裘樓副客氣了,收到您的訊息時,老衲也是意外的緊,但畢竟我師兄……老衲是說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就讓蔽寺為且各位施主,蔽一蔽風雨。」
幾番客套之後,文智連忙將人帶進了金山寺中。
此時的外院上,充滿許多遊客與信徒在參拜。在這洞庭湖中,其實每一個勢力都是被「利」所驅使著的,縱然是佛祖的地盤也不例外。
漕幫控制著水運生意,岳陽鎮則是靠著來往的商人所繳的稅收經營,甚至海敦年實際上還做起了非法的勾當。而這與岳陽樓相望的君山島,本就是當地熱門的景點之一,建立其上的金山寺,自然免不了俗,賺起了香油費。
這時,金妍漓也隨著走到了李芳隱身旁,順帶瞪了范鰝一眼。
「夫君,就沒有什麼要問的嗎?」金妍漓瞇著眼,笑著問道。
李芳隱伸手進懷中,掏出了一口龍頭匕首,遞給了金妍漓道:「確實有許多要問的,但最大的疑問是,用這做為信物給裘子傅,不會太冒險嗎?」
金妍漓沒有回答問題,只是又接著問:「為何不追問我在醫館時離開,究竟去了哪裡。」
「洞庭湖是妳的地盤,而裘子傅這個援軍,卻令我十分意外。」
其實金妍漓也十分意外,她當時尋的是漕幫的路子,卻不從想來了個裘樓副。
「作為試探,我給給了他龍頭匕首,說是我的貼身信物。」金妍漓道。
李芳隱略為思考了一下,低聲道:「他是認了妳龍王廟郡主的身份,還是本殿大應皇子的身份。」
「我也看不出來。」金妍漓接著說道:「但他接過龍頭匕首時,雖然有停頓了一下,但沒有任何異狀。」
沒有異狀,即是最大的異狀。
李芳隱停下了腳步,張望了一眼裘子傅的背影。
此人,絕不單純。
接著,兩人互通了一下彼此的信息,以及前因後果。
原來,在李芳隱迷昏了金妍漓,離開酒樓之後,裘子傅後腳便找了上門。
而那時唯一清醒的,是剛醒了酒的公輸汐。
以墨者對情報的敏感度,公輸汐自然明白,來的人是岳陽樓三位副樓主之一的裘子傅。
她本來還在想,是自己的墨者身分曝了光,還是針對范鰝跟碧華漁民身份而來。但卻未曾想,這人一來就指名要找金妍漓,並說是漕幫幫主歐陽鱒讓他來的。
清醒過來的金妍漓,自然是沒有放下戒心,然而對方卻遞上了歐陽鱒的親筆信,信中內容只簡單寫著:「生意往來,合作愉快。」
當下,金妍漓腦海裡電光石火,想過好幾種可能。
只是試探性地問:「裘樓副端了漕幫幫主,還循線上門了嗎?」
裘子傅聞言時還錯愕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才解釋道:「我與歐陽兄私交不錯,郡主萬不可有此聯想,這信上的泥封郡主方才也查驗過了,子傅不知道內容是甚麼,更不可能是半途截獲信件才循線找上門的。」
「他竟跟你說本郡主身份?」金妍漓又試探地問道。
這時,裘子傅才點了點頭,正色道:「鎮南王府,有意與龍王廟正統結交。」
鎮南王裘孟嘗,由大應武帝爺親封的異姓王。
其原本是在江南一代經營許久的在地富商,也是一方地主。當然武帝中興時,到處南征北討,裘孟嘗就是在那時候入了武帝爺麾下,成為一名大將的。
傳言這鎮南王與武帝爺親如兄弟,曾經睡同一頂帳篷,用同一張桌子吃飯。而實際上這裘子傅其實是具有罕見虯龍血脈,早在前朝時代便受封世襲罔替的大貴族。
武帝爺封了他這鎮南王,一是感念其功勳,二則是有意讓他堅守江南,與楚國互相對峙。
裘子傅與鎮南王同姓,如此看來就算不是鎮南王的親子親孫,也必是其同宗子弟。雖然意外其竟然紆尊降貴到這岳陽樓當樓副,但考量鎮南王領地與這岳陽鎮相離不遠,雙方有此政治上的關聯倒也算正常。
而裘子傅在漁民一事上與海敦年不同調,也屬合理了。
這時,文智方丈已將眾人領到了金山寺內寺的一處側殿之中,奉上了素菜跟淡茶招待了眾人一番。在安排後眾人安住的齋房之後,便離開了側殿,給眾人行了個方便。
藉此時機,裘子傅也大致上說明了如今的情勢。
首先,對於范鰝此次上岸的目的,他已經明白了個大概,也同時向在場的所有人表明了自己來自鎮南王府的身份,以及與海敦年並不同調的立場。
他大致說明了自己之所以會來這岳陽樓當副樓主,便是鎮南王府已經察覺到這岳陽鎮有異多年了,過去雖然對於一些苛政或對漁民的歧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心妨礙岳陽鎮自治,淡近年來谷岢葉的對外貿易輸出,已經盜賣人口的事情,已經觸犯了鎮南王府的底線了。
自己也因此被鎮南王派遣過來這裡監視海敦年。
而公輸汐的身份,其實墨家也跟鎮南王府打了招呼,所以對於其在洞庭湖的考察,他不但沒有為難,反而偶爾會有所暗助,例如讓去了賭坊的公輸汐,偶爾能贏回一些酒水前之類的。
這也是當時在酒樓找上門時,公輸汐沒有太反抗這位「債主」的原因。
接著裘子傅跟眾人大致講述了一番洞庭湖乃至岳陽鎮上,各個勢力之間的利害關係。包含漕幫、岳陽樓、龍王廟之間的合作關係以及矛盾,也說了三位副樓主之間與海敦年的關係。
簡單說,副樓主陳守風主管治安,是紮紮實實海敦年的鷹犬,而另一個副樓主李稻荷,則是海敦年的智囊跟錢袋,負責經營岳陽樓的產業,除了海敦年親掌的岳陽行宮跟邀月樓之外,大部分的商會還有水仙閣都是他負責的範圍。
且此人素來有怪癖,性好漁民女子,只要見到漂亮的漁民族少女,便會像海敦年討要過去採捕,但奇怪的時,採捕多年下來,不僅沒有聽見有哪個漁民被他採捕致死,反倒是他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
也因此有人傳聞,這李稻荷本就身子不行,根本無法行採捕之事,但就裘子傅與此人交往的了解,以及鎮南王府的情報,身形嬌弱的李稻荷應該是個閹人,甚至有可能是海敦年的男寵之一。
對的,沒有錯。海敦年不僅好女色,更好男色,只是漁民族男子遠不如女子貌美,所以他的所有男寵,無一例外都是岸上人。
聽及此處,在場眾人都是驚嘆不已,好在那些小沙彌們送完齋菜後就離開,否則可就真是罪過了。
而也正是海敦年這癖好跟行為,讓金山寺與岳陽鎮雖不至於不往來,卻也沒有那些勾結。
而然雖有諸多傳聞,但就裘子傅與李稻荷私下相處下來,此人雖然助紂為虐,但還算是個善待百姓的好人,商會經營的有聲有色,水仙閣的姑娘們也都對這個老闆十分感念。偶爾還會聽見,李稻荷主動替姑娘贖身,並協助去商會從良,或是替她們找戶好人家嫁出去的消息。
而湖面下的勢力,范鰝跟金妍漓更加清楚,所以裘子傅便沒有多說甚麼。
言及於此,李芳隱心中最大的疑問,不是裘子傅的內容可不可信。
而是太可信了,太沒有破綻太合理了,卻為何講這麼多。
縱使是合作關係,縱使金妍漓的郡主身份還有跟漕幫有舊,裘子傅也坦承得太多了,其實這番幫助下來,要博取眾人的信任,他有各種方式,其實講述情報跟分析勢力都可以,但自曝身份,卻有些過了。
鎮南王的臥底,這個情報暴露的過了。
圖甚麼?
金妍漓的身份不過是個破落郡主,就算魚龍會跟寶軀幫認這個身份,也不代表那些是她能作主的勢力,更何況湖面下實際做主的,是由龐鈞做主龍王廟了。
而龍王廟現任的主人龐鈞,裘子傅也對眾人詳加說明其情報。雖然對於金妍漓跟范鰝來說這早已不是甚麼秘密,但對於李芳隱來說,龐鈞另一個身份,還是讓李芳隱大吃一驚。
龍鰐子‧龐鈞,秦淮十三匪之一。
更令人詫異的是消息是,在醫館處將李芳隱留下的秦淮十三匪‧黃梁,改成秦淮十三匪‧黓蒼者,竟是一名手持法仗,頭戴羽冠作巫師打扮的老者,身邊還帶著兩個漁民族的年輕人。
「此人自稱是鴞,秦淮十三匪的鴞。」裘子傅說道。
聞言,李芳隱的雙眼閃過一絲精光。
終於來了嗎?
同時,金妍漓難以置信地望了李芳隱一眼。這一瞬間的破綻,也恰巧被裘子傅盡收眼底,只是不作聲色。
「鴞不應該被關在柳仙城嗎?」李芳隱刻意地說道,像是在回應金妍漓。
聞言,金妍漓才穩下來,順勢說道:「是啊,城主親自公布的訊息才是,難不成給他逃了出來嗎?」
裘子傅納悶道:「郡主知道這件事?」
金妍漓點了點頭:「我與夫君,正是從柳仙城南歸而來的,恰巧經歷了蒲台鎮之亂。」
裘子傅遺憾道:「十三皇子殿下平定蒲台鎮之亂的事,鎮南王府也有消息,只是可惜了,殿下最終竟遭逢不幸……。」
李芳隱故作理解的感嘆道:「是啊,真是天妒英才。」
之後,裘子傅與眾人講了大致的打算。
雖然此次鎮南王府與金妍漓這個郡主確認了合作關係,跟公輸汐這個墨者也打了招呼,同時也等同於跟范鰝身後的寶軀幫有了接觸。但眼下洞庭湖上下的勢力盤根錯節,岳陽鎮除了自己之外的樓主們更是鐵打一塊,要馬上有所作為是不可能的。
他能作的,也就只能將他們先安置在金山寺之中,一直到下一次的妖潮時,才能透過漕幫的幫助暗自將范鰝跟碧華送回明湖福地。對此,金妍漓也表示自己該回去一趟了。
同時,裘子傅也大抵知悉了東岸村的情況,除了會定期運送下物資給老楚跟鄉親們外,也會同時安排讓暫住在東岸村的紅珊等人回去。
距離下一次妖潮,大概還有半個月的時間,而在那之前,則必須委屈眾人在金山寺上待上一陣子了。
「這金山寺也算是香火鼎盛,聞名江南的寶剎了,這內寺處更是一般香客參觀不到的地方,各位不妨在此參觀一番,聽說寺內最近來了一個自遠方遊歷歸來大和尚,是文智方丈的師兄,目前就住在內寺的七重浮圖塔內。聽聞其佛法甚是高深,爾偶會到外院的大雄寶殿講道,但更多時候會待在寺北的菩提樹下參悟。」裘子傅熱情的介紹道。
「是當初從樓船上救我們的大和尚嗎?」碧華好奇地問道。
也曾聽聞樓船之事的裘子傅點了點頭,樓船事件,也是他敢讓暫時將眾人安置在金山寺的原因。畢竟海敦年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不會貿然上金山寺招惹這個大和尚。
「姑爺,我能去找大和尚嗎?我想當面向他致謝才是。」雖然當時在鬼佛眼中,碧華不過是一介眾生,甚至他根本也沒看過這小女娃一眼,但對於碧華來說,這大和尚可是真正的活菩薩。
李芳隱點了點頭,在聽聞了樓船事件後,他也對這麼一位高僧感到興趣。
這時,裘子傅又接著說:「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們真的在寺裡待的悶的話,真的非要出去透透氣的話,從君山島西南方的紅鵲橋,可以跨島去附近另一座小島上的水仙閣。」
「水仙閣?那不是李稻荷的地盤嗎?」本來無精打采的公輸汐驚呼道。
裘子傅愣了愣,怎麼這個沒酒喝的女酒鬼突然這麼在乎這事?
「確實,但一來那裡海敦年跟陳守風的勢力幾乎不會靠近,基於對李稻荷的信任跟尊重。二來相較於岳陽鎮,太白島著實是個講規矩的地方。用稻荷自己的話說,來者皆是客,哪問何方人?」裘子傅想了想,又補充道:「但還請你們好好喬裝易容一下才行。」
公輸汐豎了個大姆指,喊道:「那行,咱們就去水仙閣!」
金妍漓頓時扶著額頭嘆道:「這酒鬼姊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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