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亞倫的哥哥,喬瑟,不知道先生你怎麼稱呼?」
「冬沐奇,你好。」
您好和你好,當中蘊含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從這裡冬沐奇就知道,喬瑟和亞倫對自己的心態並不一樣,起碼沒有什麼敬意。又或者,喬瑟只是單純覺得他和冬沐奇年紀看起來相差不大,所以用平輩相稱就好。
「哥哥,冬沐奇先生很厲害,他今天阻止了一匹發狂的馬呢!要不是有他在,可能我和其他人就會受傷了。」
巴柏聽到這話,心裡感嘆:「二少爺,沒他在,還有我在,他不過就是出手快了點,一匹馬,我同樣對付得來。」
而喬瑟總算明白,亞倫怎麼會突然帶個陌生人回家了,他向冬沐奇表達感謝之意,和冬沐奇聊了起來。此時,亞倫心裡是緊張的,但看到哥哥和冬沐奇先生交談的氣氛還不錯,他鼓起勇氣說:「哥哥,為了感謝冬沐奇先生,我想要邀請他和我們一起用頓晚餐。」
喬瑟發現亞倫的臉微微發紅,視線與自己一對上就移開,怪不得從剛才他就覺得亞倫的姿態不太自然,全身僵硬,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喬瑟想,亞倫這麼一說,難道他當著冬沐奇的面還好意思拒絕嗎?反正請個客人吃一餐也沒什麼,「沒問題,不過,這還需要徵詢冬沐奇先生的同意,不知道冬沐奇先生是否願意?」
「我當然願意,非常感謝,能夠和你們一起用餐是我的榮幸。」冬沐奇回答。
抬頭一看,牆上的時鐘已經快接近五點,喬瑟不曉得爸媽是在返家的路上,還是還在飯店,便派人去告訴他們這件事。
五點二十六分,大廳的門響起敲門聲。
聽到喬瑟的允許,管家穆德才打開門走進去,恭敬地行個禮後,他向喬瑟轉達傳回來的訊息,「大少爺,老爺、夫人已經結束會客,在飯店裡休息。老爺吩咐,請各位先到飯店等待。」
傍晚,房屋外牆、庭院地上的照明設備自動亮起。巴柏駕著馬車,從後院緩緩駛來門口旁。
馬車是四輪包廂型,整體為深藍色,沒有其他的花紋與裝飾,在馬車尾部有個大型的空間,裡頭安裝了供電的裝置。走到馬車後面,穆德拿出把鑰匙,開啟控制面板的保護蓋。充電警示燈不停閃爍,他將儲電瓶對準面板上的凹槽插入,一連用了六罐,才將電充滿。
亞倫打開車門,穆德用手電筒照著黑暗的車內。喬瑟先一步進去,按下門邊的開關,瞬間,馬車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造型燈籠,散發出橘色的光芒。
幾間小屋孤零零地佇立於草原各處。屋內透出的微光像是要被漆黑的大地所淹沒,襯得夜色更加寂寥。土路上,一名男子一邊走一邊抱怨,「為什麼叔叔要住在這種破地方啊!」
男子來自新原市,和凌央市有段距離。他是第一次來到這裡,感覺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糟。他來找叔叔是要通知他參加葬禮,前陣子大伯家出事了,除了伯母以外,全部的人都慘遭殺害。四周半個人影也沒有,想到這裡,他心跳加快,冷汗直流,感覺被誰給盯著。
忽然,他看到遠方有一個發光物體快速飄來,在物體前方,他隱隱約約地有發現什麼東西在亂動。
「這是怎麼回事?」他嚇傻了,但他很快振作起來,決定要親眼看看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破除心中的疑懼。拿捏好觀察距離,他在一棵樹後躲著,等待它經過。它越來越近了,他屏住呼吸,集中精神。
神秘物體離去,消失在另一頭。男子從樹後走出,鬆了一口氣,隨即踢了下樹幹,大罵道:「搞什麼!天黑了還跑出來幹嘛!混帳東西!」原來,那只是輛很平常、裝了燈的馬車,但在當時的氣氛下,卻意外地嚇人。
男子發洩完,回身正要去叔叔家,卻迎面撞到了東西。一個高大的身影籠罩著他,他心想:「哪來的巨漢啊?突然出現擋我的路。」他用手電筒往對方的臉一照,大叫一聲,暈了過去。
亞倫和他的哥哥坐在一起,冬沐奇在他們的對面,車廂內維持著一種靜謐,三人偶爾才聊個幾句。
冬沐奇望著窗外。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所謂的神明,能夠給他一個答案。多年來,他心中一直有個疑問──什麼時候,人才能夠擺脫被光束縛的命運,重新擁抱黑暗?
是人類錯了嗎?還是身為人這件事,本身就是錯的?
冬沐奇就這樣望著,望著,一直到那無限延伸之處。
忽然,他笑了
「好久不見。」冬沐奇輕聲說。
什麼?亞倫好奇地順著冬沐奇的目光看出去,依舊是一團黑,什麼也沒有……不對,像是墨水滴在了紙上,外面的世界逐漸渲染成了粉紅色。
那是幻光!但比幻光更加讓亞倫驚奇的是,冬沐奇的神情。
冬沐奇笑了,不是面對他們兄弟時客套的微笑,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笑容,眼神透出一股專注與熾熱,臉上的表情帶著奪目的神采。
喬瑟也察覺到冬沐奇的不同,「先生好像對幻光很有興趣,這個樣子可不方便觀賞。」說完,按了座位旁的某個按鈕。
馬車的車頂發出了輕微的聲響,分開成了四片,一片又一片疊合在一起後,移動到車後方收進去。
「是魚鰭啊。」冬沐奇仰望著天空說。
「我倒覺得是裙擺。」喬瑟也說出他的看法。
數不清、大小各異的片狀光芒佔據了大半的夜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如列隊般移動著。
這讓冬沐奇想起,自己小時候和姊姊一起偷養的燈籠魚。
燈籠魚會叫這個名字,是因為牠們體內會發光,放在掌中就像是個小燈籠。
身體透明,體態圓潤,有著各色光芒。但最特別的還是,以二十天為一個週期,牠會從全身發光變成只剩下幾點微光,再從微光回到最亮的狀態,如此循環。
這麼可愛美妙的小東西,絕大多數人都沒有見過,因為沒有機會。燈籠魚天生稀少,無法人工養殖,生存環境不固定且出沒神秘。會自體發光,再加上這些條件,讓牠變成了上層階級瘋狂爭搶的珍稀玩物。
冬沐奇出生在一個鄰近山區的小鎮,家裡開烘焙坊,並不富裕,就是一般。
他自然也沒看過燈籠魚,也不可能像那些有錢人一樣花重金買,但他聽過隔壁的汪伯伯提起,汪伯伯講完還嘆了口氣,說:「我們就是沒那運氣找到,不然,我現在怎麼還在這裡呢。」
過了幾天,冬沐奇和姐姐安妲莉卡像平常一樣,在附近玩耍。他們跑到了一座之前沒去過的山,山的位置有些偏僻,從小鎮往這邊看,部分山體被其他山給遮住。
冬沐奇在崎嶇的路上又蹦又跳,非常興奮。和汪伯伯聊完之後,他想:「像汪伯伯那樣早早放棄可不行,只要努力的話,我想總有一天,我也是可以找到燈籠魚的,一定可以!」
在後頭跟著的安妲莉卡有點著急,她出聲提醒冬沐奇慢慢走,但冬沐奇卻沒聽進去。她當然知道自己的弟弟在想什麼,但相比那虛無縹緲的魚來說,她覺得,好好地過每一天最重要,不用特別去追求什麼。
「姊姊,妳走好慢,快過來呀。」冬沐奇站在一塊平台狀的大石頭上,朝著安妲莉卡揮揮手。
安妲莉卡笑了笑,正要走過去,卻發現冬沐奇的背後,不是山壁也沒有路,摔下去就糟糕了。
「小沐,快下來!」
冬沐奇看見姊姊焦急的樣子,連忙要走下石台,卻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腳勾到條藤蔓,一不小心,他失去重心往後跌下。
安妲莉卡聽到尖叫聲,她不知道是自己還是弟弟發出來的,時間好像凝滯了,又像是飛快流逝,她趴在石台的邊緣,害怕地往下望,頓時,她愣住了。
冬沐奇抓著藤蔓,全身顫抖著,他眼睛睜得大大的,向安妲莉卡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說:「姊……姊姊,跨……快把我拉上去呀。」他嚇到連句話都沒辦法好好說了。
只能說一切都是幸運,還好冬沐奇即時抓住了藤蔓,腳才能施力抵在坡上,不然直接滾下去,肯定也是要受許多傷。
安妲莉卡將冬沐奇拉了上來,兩人一躺一趴,全身無力。休息了會,安妲莉卡想到剛才發生的事,又是後怕不已,忍不住就訓斥了冬沐奇。
冬沐奇也是怕了,看著姊姊生氣的樣子,老實地認錯。安妲莉卡看到冬沐奇臉色還是那麼蒼白,捨不得再對他發脾氣,就想帶他回家,卻看到冬沐奇一副猶豫,想說話又不說的樣子。
「小沐,怎麼啦?哪裡不舒服嗎?」安妲莉卡擔心他受了傷卻不敢說。
「沒有,我沒事,姊姊,我只是想……想下去看看,也許、也許不小心就找到燈籠魚了。」
安妲莉卡嘆了口氣,「你知道你那樣子亂跑,萬一受傷了,我該怎麼辦?爸爸媽媽會有多難過?你應該要好好想一想,唉,算了,你沒事就好,我們回家吧。」
回到家的兩人,沒再談起那件事。爸爸媽媽知道他們之間不太對勁,沒說什麼,以為是小孩子間的小吵架,過幾天自然就和好了。就這樣過了幾天,冬沐奇和安妲莉卡還是那樣子,沒說幾句話。
某天中午,冬沐奇終於克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趁姊姊出去送麵包時,自己去了那座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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