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沒想過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
在每個輾轉難眠的夜晚裡,她想過自己或許要等待幾十年以上才能等到兒子的歸來,也想過最後的自己會是捧著骨灰罈漫步在那漫天花海裡。
她沒有想到的,是在後來二審開庭前,楊方杰主動說出一項足以扭轉整件案情的關鍵證物,似乎也透過這個方式,告訴她有想活下去的念頭。
他想活下去,活到出獄的那天,全家再一起去看花海。
她沒有出席開庭,也拒絕所有的媒體記者訪談,甚至連鋪天蓋地的新聞資訊也都不願意去閱聽,僅是透過辯護律師告訴她最後的審理結果。
直至錄音檔公布後,她還是不懂為何兒子會在廖筠萱的誘導下殺害她,她試著去琢磨裡面的每一段話,只覺得這中間其實還是有很多機會可以向外人求救,還是可能阻止這場悲劇發生。
但最後,楊方杰還是將廖筠萱殺害了。
基於楊方杰是在半脅迫下鑄成的大錯,法官似乎對他有斟酌減輕刑罰。
聽到判決的結果,一顆沉重的心也好不容易放下,從案發至今她沒日沒夜為兒子所鑄下的大錯四處奔波,從一開始幾乎像是一廂情願堅信兒子是被誣陷,到後來在理解兒子曾經經歷過的痛苦中,慢慢接受他犯下殺人罪的事實。
最後,她決定要替楊方杰完成一件事。
本來她是連這個念頭都不曾想過,單方面袒護楊方杰並對來自四面八方的怒罵批評不以為然,覺得兒子是被陷害的,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沒有錯。
可是在那日當她從監獄走出後,意識到萬一自己到最後都沒有察覺楊方杰為何會失去活下去的慾望,沒有發現到他這幾年來所受的折磨痛苦的話,一心求死的他最終還是會離開自己身邊。
數個夜晚裡她害怕兒子的離去,而早已失去親生骨肉的人卻連這種奢望都無法擁有。
所以她決定親自走到他們面前,為兒子親手犯下的錯誤道歉。
到廖筠萱的家屬面前,親自下跪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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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四日,立春,吹過的風卻依然寒冷刺骨。
在逐漸要春暖花開的日子裡,格裕集團突然被某家媒體爆料長期與政壇官員勾結,檢驗單位長期包庇格裕集團在生產的食品中添加許多有害人體的化學物質,使得格裕集團形象重挫,加上投資房產業的失利更是讓營運雪上加霜,這些日子以來楊士賢更是疲於處理公司的事務,鮮少返家。
他大概也不會有時間去看方杰了吧。
江甯在心中暗自想著,一絲淡淡的苦澀緩緩繞上心頭,她一直以來都很清楚自己的丈夫是個把事業看的比自己兒子還重的人。
所以,當她與廖筠萱的父親見面時,她突然有些欽羨。
羨慕眼前這位父親對她拋射過來的憤意,都意味著這位父親是真的很在乎他的女兒的。
「妳為什麼來到這裡,事發都一年多的時間了,才想著要來道歉嗎?還是說是要來向我們宣示自己的兒子沒有錯?」
廖筠萱的父親-廖振和站在她面前,矮小的身軀將她與後方的其他家人擋開,似乎有意站在最前頭保護他的家人。
廖家坐落於狹窄巷弄裡,在成排老舊房屋最邊角的老型五層公寓,僅是幾條小路轉彎出去就是奢華精緻的高樓大廈,與此處儼然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江甯鮮少踏進這種骯髒雜亂的地方,不時在陰暗的角落四處竄的蟑螂,踏進廖筠萱一家人住的公寓裡,昏暗閃爍的燈打落在狹窄陰暗的樓梯,暗紅色的扶手只要一碰觸便發出搖晃的嘰拐聲響,經過的某一戶家裡更堆滿資源回收物,裡頭的惡臭不時散發到樓梯間,這樣的景象是她從未看過的。
她有些難以想像會有人住在這種陰暗潮濕的地方,更不解廖家那麼狹窄的空間裡卻能容納五個人居住,當自己站在他們家的玄關時都覺得有些侷促。
「不是的,廖先生,我前幾次跟今天這一次的來訪,為的都是要親口跟你們道歉。」
前幾次的到訪她總是被阻擋在公寓樓下的鐵門外,直到今天自己才終於被允許踏進廖家家門。
「事發都這麼久了才終於找回良心了嗎?還是只是看我們可憐所以來表示關心?」廖振和冷冷地說:「我們廖家不需要你們的垂憐,這麼高高在上的家族,我們一般窮苦人家可盼不得你們真心誠意的道歉。」
「請妳回去吧。」他伸出左手示意送客。
江甯嚥了一口水,越過廖振和的肩膀注視著後方站著廖筠萱的母親潘淑芬及弟弟廖辰安,廖辰安微微站在潘淑芬前方的位置,沉著臉朝自己投來憤恨的眼神。
「廖先生,我真的是……」
「不用了,都過這麼久才來道歉根本毫無誠意可言,妳是不是還叫了記者在門外等著,這麼幾次過來道歉其實都是要做秀給社會大眾看吧?」
「不是這樣的,請一定要相……」
「我們不想聽,妳可以走了。辰安,送楊太太出去吧。」
「請……請一定……」
「妳這是在做什麼?我們一般老百姓可承擔不起你們這樣尊貴身分的人這樣。」
自知自己不論說什麼對方都無法聽進去,江甯撲通一聲立刻在廖振和面前跪下。
「對不起。」
遲來的一句話終於讓受盡磨難的廖家人盼到。
「我……我知道即使道歉也是枉然,但……但我……我還是必須要替我兒子犯下的大錯向你們道歉,對不起。」她幾乎是顫抖著將這整句話說完。
「對不起有用嗎?下跪有用嗎?」原本在後方的潘淑芬站了出來,走到廖振和的身後大聲質問:「我的女兒死了,死的是我……是我的女兒,我們辛辛苦苦拉拔長大的女兒啊!」
「對不起。」
「你的兒子為什麼要這樣殺害我的女兒?為什麼啊啊啊?」越過廖振和,潘淑芬奔到她面前使勁地朝她身上就是捶打。「還……還把她這麼殘忍的殺害……他真是好狠的心啊……嗚嗚嗚……」
她低下頭默默承受對方朝自己投下的每一記控訴及悲痛,待那一連串的指責化成淚海時,她才緩緩抬起頭,迎視低頭痛哭的潘淑芬。
「是我教子無方,讓他犯下如此大錯,真的很對不起。」
「筠萱啊啊啊……為什麼會這樣啊啊啊啊啊……」潘淑芬摀著臉跪倒在地上放聲痛哭,捶打在她身上的力道漸漸變弱。
那是一名失去孩子的母親沉痛的哭訴。
若今天換作是自己失去楊方杰,她一定也無法承受,一定也如同眼前的潘淑芬一樣歇斯底里,在同情的同時卻又不禁有些慶幸自己的兒子仍在世,那種複雜的情緒僅能收在雙眸裡靜靜凝望著潘淑芬。
「對不起……對不起……」
嘴裡不停重複這三個字詞,向廖家人道歉的同時似乎也在對身陷囹圄的楊方杰道歉。
「為什麼會這樣……嗚嗚嗚……我不懂為什麼筠萱會這樣,也不懂為什麼你兒子要殺了筠萱啊……嗚嗚嗚……」潘淑芬幾乎是半癱軟地靠在江甯的肩上,得由廖振和小心翼翼用手撐住她的身子。
「大概是……是我們不夠了解他們吧。」溫熱的淚水也緩緩滑過臉頰,江甯用那似是呢喃的聲音說:「如果我們……我們能早點了解他們的話,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挽回這場悲劇呢?」
她仍是無從得知廖筠萱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要求自己的兒子殺害他,而自己的兒子又是懷抱著什麼的想法接受對方的請求,進而將之殺害。
而今,身為母親的她們,都不知道自己最後是否能知曉這一切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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