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刑人 - 4.父親(5)－不讓我們擔心的好女孩

　　「筠萱，祝妳8歲生日快樂！」

　　妻子特地從糕點店買了蛋糕來慶祝廖筠萱的生日，一家五口擠在狹小漆黑的客廳裡，圍繞在閃爍的燭火旁，火光映照在女兒的臉龐，將她臉上的欣喜之情照映得一清二楚。

　　「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

　　「吹蠟燭，吹蠟燭！」

　　「等等，廖筠萱又還沒許願，你吵著吹蠟燭幹嘛？」唱完慶生歌曲後，廖俊哲打岔廖辰安的話。「筠萱，妳要先許三個願望，然後記得最後一個願望要放在心底不能說出來喔。」

　　「嗯。」廖筠萱點頭表示了解後，卻遲遲沒有說出願望。

　　「怎麼了？筠萱妳有什麼願望都可以說給大家聽啊。」潘淑芬輕撫廖筠萱的頭溫聲說著。

　　「我……不知道要許什麼願望。」

　　「姊姊不許的話我來幫妳許，我想要很多很多的恐龍，我要會飛的翼手龍，還要恐龍界最厲害的暴龍，還有……」

　　「等等廖辰安，現在是廖筠萱過生日又不是你，而且你的生日已經過了，等明年在許吧。」廖俊哲輕彈弟弟的額頭說：「還有你也太貪心了吧，要這麼多隻恐龍不怕哪天你會被牠們咬死嗎？」

　　「廖俊哲，今天你妹妹生日別說什麼死不死的。」廖振和皺著眉頭對大兒子斥責一番，然後轉過頭看向女兒問道：「筠萱，妳最近有沒有很想要的東西呢？或是希望成績能進步或怎麼樣的，妳都可以說說看啊。」

　　話了，廖筠萱仍是雙手放在大腿上不停搓揉，遲遲不願開口說出她的心願。

　　「不然我們大家先來說說祝福妳的話，看妳等等會不會有想法，妳覺得呢？」潘淑芬柔聲問懷中的廖筠萱，後者遲疑一回後才慢慢點頭。

　　「那我先，我要恐龍！」廖辰安搶在眾人前面舉起手高聲喊道。

　　「就跟你說了是祝福你姊姊的話，不是叫你許願，聽好我的祝福學著點，廖辰安。」廖俊哲清了清痰後看向坐在對面的廖筠萱說：「筠萱，希望妳能身體健康，事事都順心。」

　　廖振和和潘淑芬在大兒子祝福完後，趕緊鼓掌表示讚賞，潘淑芬也接在他的後面說：「筠萱，媽媽希望妳能好好讀書，將來找個好工作、好丈夫，平平穩穩地過一生。」

　　「淑芬，妳這也想的太遠了吧。」

　　「我只是希望她未來可以過好日子，別跟我們一樣這麼辛苦，找個金龜婿嫁了也不錯，至少不用擔心後半輩子的生活。」

　　「換我了換我了！」廖辰安搶在他前面大喊：「換我說對姊姊祝福的話了。」

　　「你這次不會又是要恐龍吧？」

　　廖辰安朝廖俊哲吐了吐舌頭。「才不是咧，我知道我要跟姊姊說什麼。姊姊，祝你天天開心，因為我們老師說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來學校，平平安安的回家。」

　　「很棒啊辰安，你說的真好。」潘淑芬開心地抱了廖辰安一下，而廖俊哲聽到弟弟的回答則是低聲說這還差不多。

　　這時眾人的雙目都轉到還未說出祝福話的廖振和身上，他凝視女兒眼中的火光，腦海裡不斷浮現出許多字句，努力想拼湊出一句完整的祝賀。

　　他憶起從女兒出生到現在國小三年級的這些日子，想起女兒在他生命裡留下的每一張畫面，看著女兒這些年來的成長軌跡，最後終於尋覓到一句適合送給她的祝福。

　　「筠萱，爸爸希望妳能做一個不讓我們擔心的好孩子。」

　　「怎樣……才不讓你們擔心。」廖筠萱小聲地問。

　　「不用爸媽提醒就能把學校的功課還有家事做好，也能整理自己的書包、東西，遇到困難時都可以自己解決，在學校聽老師的話，在家裡聽爸媽的話，這樣就不用我們多為妳操心。」

　　「希望筠萱以後可以做一個不讓爸爸媽媽擔心的好孩子。」

　　話了，潘淑芬撫摸女兒的頭髮問道：「筠萱，爸爸媽媽還有哥哥跟弟弟都送妳祝福的話囉，現在換妳了，今天是妳的生日，有想到什麼想許的願望嗎。」

　　廖筠萱分別看了他們四人一眼後，點點頭道：「我想好了。」

　　廖筠萱雙手合十，閉上眼低頭說：「第一個願望，我想要每天快快樂樂、健健康康，而且事事都順心。」

　　廖辰安悄悄拍了廖俊哲的手肘低聲說著：「哥哥你看，姊姊把我祝福她的話當成她的願望耶。」

　　「高興什麼，我的願望她也有說到啊！」

　　接著廖筠萱看向潘淑芬說：「第二個願望，我希望以後能找到好工作、好丈夫，好好過這一生。」

　　「這……妳能這樣當然最好，這樣妳以後長大就能自己好好照顧自己，不用我多操煩了。」

　　「然後第三個願望……」

　　「等等，第三個願望要藏在心底，不能說出來啊。」

　　廖俊哲的話讓廖筠萱立刻中斷話語，雙手合十放在胸口前，不知所措地看向廖振和。

　　「沒關係的吧，也沒有人說第三個願望不能說出來。」

　　「可是這樣願望就可能不會實現啊……」

　　「沒有這種事情，不管怎樣筠萱妳的願望都一定會實現的，就好好說出來吧。」他對大兒子的話不以為意，不停鼓勵女兒將願望說出。

　　廖筠萱看了看他，又轉頭看向廖俊哲，最後視線還是回到他身上，雙手再次合十抵在下巴下，緩緩閉上眼睛。

　　「第三個願望，我希望我可以做一個不讓爸爸媽媽擔心的女孩。」

　　張開雙眼，身體向前傾將蛋糕上的蠟燭燭火吹熄，廖俊哲跟廖辰安趕忙鼓掌歡呼，大喊生日快樂，潘淑芬則趕緊去將客廳的電燈打開，而他則拿起紙盤跟刀子開始切起做工精緻的鮮奶油蛋糕。

　　「來，先給今天的壽星一塊蛋糕，妳愛吃巧克力，這片巧克力就給妳了。」

　　廖振和幾乎將蛋糕的四分之一都切給廖筠萱，被一旁的廖辰安喊著不公平，姊姊的也太大塊了吧。

　　「謝謝爸爸。」廖筠萱從他手上接過蛋糕，但第一口卻是先餵給一旁湊過來的廖辰安。

　　「爸爸、媽媽。」

　　享用蛋糕到一半時，廖筠萱忽然在充斥著卡通人物喊叫聲的客廳出聲，他和潘淑芬停下手邊的動作，抬頭望向女兒。

　　「我以後會做一個不讓爸爸媽媽擔心的好女孩。」

　　愣了一回，他輕輕點頭：「好，爸爸媽媽相信妳以後會做一個不讓我們擔心的好女孩。」

　　聽到他的話後，女兒笑了，笑的宛若盛開的花朵那般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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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女兒總是能完成他心中所期望的，總是能不讓他和妻子有多餘的操煩。

　　國中時，曾擔心過女兒的課業會很吃力，但她是笑著說她自己可以應付過來的。

　　高中時，想起國中畢業典禮的景象，擔心女兒到高中會不適應，但她也說以前自己不都成功挺過來了嗎，所以這次也沒問題。

　　大學時，擔心女兒一個人要到外面生活，擔心她會孤單寂寞會想家，曾勸她反正大學也還在桃園裡，不如就住在家裡吧，但女兒也說沒事的，住學校比較不用花太多時間通勤，而且周末也可以回家，要他不用擔心。

　　是啊，他的女兒廖筠萱一直都不曾讓他過於操煩。

　　他的女兒一直以來都表現得如此出色，一直都是他心中所期望的好女兒樣子。

　　所以當事情發生時，他只感覺眼前一片黑。

　　『阿和……嗚……嗚嗚……』

　　在他的記憶裡，妻子從未哭得如此哀慟，不好的預感緩緩爬升到心頭。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誌，怎麼抵哭？』

　　『筠萱……筠萱伊……死了……』

　　起初，他以為妻子是在跟他開玩笑。

　　『淑芬，恁賣合我滾耍笑，筠萱伊……』

　　『是真之啊嗚嗚嗚……筠萱伊死啊嗚嗚……』

　　後來，他開始慢慢接受這些都是事實。

　　『為什麼？伊哪會死啊？蛤？為什麼啊？』

　　『嗚嗚嗚……被伊男友殺死的……喂？喂？你有抵聽嗎？』

　　最後，他跪倒在地，強忍湧上的淚水，握緊拳頭用力朝地面砸下，火辣辣的疼痛沒有減去心中的一絲悲痛，卻讓他對所有的感知更加鮮明。

　　他的女兒真的已經不在了。

　　然後，為什麼，他從來都不知道女兒已經交了男朋友，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對方又長的如何、品行如何、家庭如何、年紀多大、讀哪間學校又讀哪個系所。

　　廖振和一概都不知曉。

　　也不知道為何這個素未謀面的男生要殺了他最寶貝的女兒。

　　他慢慢思索這段期間跟女兒共處的每一段時光，卻尋覓不到任何有交男友的蛛絲馬跡，也尋找不到任何發生這件憾事的前兆。

　　終於，他察覺到一件事情。

　　他的女兒－廖筠萱，總是將最完美的一面展現在他和妻子面前，總只對他們訴說美好的事物，從來不抱怨、從不說難過的事情。

　　所以他完全不知道，他的女兒真正到底經歷了什麼事情。

　　廖振和發現，他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自己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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