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麼啊……你未免也喝太多了吧?」
「嗝……不然……我幹嘛叫你來……你啊……等等就是要負責載我回去啊……」
「靠,你搞毛啊?上次不是還唸我不要無照駕駛嗎?怎麼現在還叫我來載你?」
廖辰安嘰嘰喳喳的聲音讓廖俊哲頭越發越疼,更氣惱到用力將酒杯放到桌子上,嚇得小弟哆嗦了一下。
「你很吵ㄟ……就剛好我認識的朋友都不在桃園啊……沒人……沒人能載我回去啦!眼下就只能拜託你這個蹩腳騎士了……嗝……」
「莫名其妙,明明就可以叫計程車或UBER啊,又不是沒錢。」
「我……就指定你啊……」
在酒精的發作下,廖俊哲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整個身體飄飄然然的,連自己剛剛吐出什麼語句都記不得,所以在看到小弟露出那一臉嫌惡的表情時感到相當不解。
「嗯?你幹嘛露出這種表情?」
「……沒事……是說你沒事幹嘛來這裡自己喝悶酒啊?而且還叫這麼多菜,是可以全部吃完喔?」弟弟拉了紅色塑膠椅坐下,瞠目結舌地看著滿桌的菜餚。
「不然……嗝……我幹嘛叫你來?」他抽出一雙免洗筷朝弟弟扔去:「你吃晚餐沒?」
「還沒啊,我本來要自己煮的,誰知道被你叫了出來。」
「爸媽還沒下班?」將身子用力從桌上撐起,他伸手將擺在左前方的鳳梨蝦球夾入嘴裡,不禁哀嘆這間店的鳳梨蝦球都沒母親炸得一半好吃。
「還沒。」廖辰安一邊將青菜炒羊肉和糖醋鮮魚夾進碗裡一邊對他說:「你真是莫名其妙,突然把我叫來在這裡陪你吃飯,結果你飯一點都不吃只是一直喝酒,當我是陪酒的喔?」
「噗──咳咳咳咳……你、你在說笑嗎?咳咳……哪來這麼差勁的陪酒小姐?」他差點兒沒把口中的啤酒全給吐出來。
話了,廖辰安脹紅著臉作勢要拿筷子打他:「你麥咧靠邀,是怎樣啦?要不要回答我問題?到底為何今天出庭完就在這裡喝悶酒?發生什麼事了?」
早已微醺的他未立即回答,只是仰頭再灌掉半瓶啤酒,這時恰好看到熱炒店裡的電視正在播放今日的新聞,他拿起啤酒輕輕朝電視的方向指。「你自己看電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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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十一月發生的恐怖情人分屍案,於今日下午在桃園地方法院一審開庭,據檢察官表示,在審理期間兇手楊方杰,也就是格裕集團董事長楊士賢的獨子,在法庭上拒絕做任何的申辯,僅要求法官立即判處他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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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麼?」廖辰安盯著電視喃喃道,接著轉頭朝他質問:「喂,電視上說的都是真的嗎?那個兇手真的就直接要法官判他死刑?」
他輕輕點頭,夾起蛤蠣絲瓜放進嘴中咀嚼。
「既然他這麼想死那就趕快判死刑嘛!所以最後是怎樣的判決?」
「無期徒刑,但全案可再上訴,不過你也知道,台灣的司法通常都可以讓兇手減刑……」
「你沒有說我們被害家屬的感受嗎?這種判決結果我們怎麼……」
「根本沒有辦法啊!」
向來冷靜沉著的廖俊哲,罕見對著弟弟怒吼。
「我們……我們這些……這些被害者家屬在法庭上只是被安排在旁聽席,根本……根本連上法庭申辯的機會都沒有……」
他憶起早上開庭時,對於這一切的審理過程、最後的判決結果,身為被害者家屬的他都無權在法庭上發言,只能安靜坐在旁觀席上,看著辯護律師及檢察官不停拿著手上有利的證據說詞,在庭上為各自的一方爭取勝利。
滿腹的委屈及話語只能默默吞下,他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覺得自己竟會這般無能為力。
「我們……我們這些被害者家屬在法庭上根本沒有一席之地啊……就像任人宰割的羔羊,判決結果就算了,但連……連審判過程也是交給只是一面之緣的陌生人站上應訊台,申辯也是交由毫不相關連的人去執行的!」
趁著酒醉時廖俊哲將心中的話給一吐為快,說完這段話後他們兩兄弟沉默許久,過了好一陣子後,廖辰安忽然拿起旁邊的啤酒。
「做什麼?你還沒十八歲,喝什麼啤酒?」雖然醉了,但廖俊哲的腦袋還算是清醒,趕在弟弟拉開啤酒拉環前伸手阻止。
「又不是沒喝過,這又沒什麼!」
「你等等還要載我回去的,我可不想要酒駕。」
話了,廖辰安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啤酒,拿起他剛剛在路上買來的手搖飲料猛吸,再臭著臉將桌上的菜全都掃過一輪,狼吞虎嚥將手中的那碗飯扒完後,又叫了店裡的服務生再添上一碗白飯,直到他吃到一個段落後才用力放下飯碗說:「媽的我們是受害者啊,為什麼連在法庭上發言的權利都沒有?這什麼鬼判決結果,那種人就該死刑對吧?啊?我真的對這樣的結果很生氣!」
「不是的……」
「蛤?」廖辰安對他的發言感到不解:「什麼鬼?啊你剛剛不是還在氣說自己在法庭上都沒有申辯的機會,不就是因為沒辦法要求兇手判死才……」
「不是……我的確對自己在法庭上的無能為力感到很氣憤,可是……真正讓我更生氣的不是這件事……」
「那是什麼?」
他盯著鋁罐中黃橙色的啤酒淡淡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那種感覺……就是覺得……很空虛……」
明明恨不得那個殺死自己妹妹的兇手趕快死,但在法庭上看到他一心求死的樣子,不知為何,心中滿溢的恨意霎時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是一股無名的怒火。
「他在法庭上一直都是那麼平靜冷漠的樣子,就連檢察官在詳細敘述分屍的過程時,也不見他眼中的一絲慌亂,那看起來好像完全沒涉入這起殺人案的樣子讓我很惱火,可是……」
頓了一回,他想起楊方杰站上應訊台時對法官說的那句話。
「請判我死刑吧。」
「他那一心求死的樣子讓我更不爽啊!」說完,他憤而將筷子插進三杯雞裡。
「你真的很莫名其妙耶,人家想死就給他死啊,這樣大家不都皆大歡喜?反正現在全台灣有誰不想要他死,包括我也希望他趕快死一死啊!」廖辰安將身子微微向前傾,忽然低聲問:「還是說……你不希望他死?」
「如果司法不能判他死,至少他的後半輩子也要受盡折磨。」話了,他從弟弟手中搶過手搖飲料:「嗯?百香雙響砲?好久沒喝了,沒想到你會喜歡這個。」
「搶屁搶!我就愛喝這個,關你屁事!乖乖喝你的啤酒啦!」手中冰涼的飲料被搶走後,一杯水馬上遞到空下的手。
「水喝一喝,我們回家啦,我還有書要念耶。」廖辰安沒好氣地說著。
揉了揉太陽穴,他仰頭將水飲下,冰涼的水滑過喉嚨讓他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小儒啊……你等等幫我用醒酒湯……」
「叫誰啦?你未免也醉得太嚴重了吧?」
忽然感受到身體被人一肩扛起,喝茫的廖俊哲下意識緊貼對方冰涼的身體,迷迷糊糊地就往人家的臉上用力一親。
「嗝……小儒……有你真好……」
「幹幹幹幹幹幹幹!你幹嘛親我臉啦?廖俊哲你他媽的給我清醒點!」
「嗯?……什麼?你說還要再一次嗎?」說完他就嘟起嘴巴。
「他媽的誰要再一次啦!你要親給我自己親自己啦!」一個拳頭冷不防地揍上他的臉,痛得他低聲哀號。
「嗚嗚……小儒你怎麼打我……你從來都……不會這樣的啊?」
「就跟你講幾百次了,我是廖辰安,是你弟弟,才不是那個什麼小儒啦!」
廖辰安的澄清對於早已醉得不輕的廖俊哲來說就只是一堆雜訊,趁著醉意,平常的冷靜也蕩然無存,一股難受頓時湧上心頭,本來只是低聲啜泣,最後卻開始放聲痛哭。
「嗚嗚……小儒啊……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這個世界會這樣……」他拿下早已被淚水沾濕的眼鏡,抬手用衣袖狼狽擦拭眼鼻。「我覺得……好不公平……我只是……只是想好好的過日子……為何這些事情都發生在我身上?」
他跩著廖辰安的衣襬,用力擤了鼻涕。
「我……我們在一起的事情都沒人願意送上祝福……總是怕會被指點……然後……然後……嗚嗚……是不是這樣……所以我連妹妹都失去了?可是……可是我沒做錯事吧?我從小到大都……一直都……嗚嗚……都照著長輩的意思生活……當爸媽心中的好孩子……也想……想成為筠萱和辰安的好榜樣……可是……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失去更多呢?
「俊哲啊,你可以懂事聽爸爸媽媽的話吧?我們平常工作很累了,希望你可以乖巧體貼一點,也能幫爸媽多照顧還小的弟妹。」
身為長子的他,在手足間被雙親託付重責大任,他必須要成為家中的好榜樣,成為弟妹的表率。
「俊哲,爸爸希望你能用功讀書,這樣長大才能出人頭地,才能找到好工作。」
身為長子的他,也曾是雙親寄託最多希望的孩子,每次從學校拿回的成績單,是他在求學過程中的雙面刃,不是讓他得到更多的追捧,就是排山倒海的失落。
「你要好好讀書,將來找到好工作,才不會讓我們家被其他親戚鄰居笑話。」
然而後來當比自己年紀還小的弟弟躍為家中最閃耀的那顆星子後,黯淡退場的他在終於免於鎂光燈下被指指點點的同時,心中也暗自慶幸有弟弟的出世,才讓他肩上沉重的責任減輕。
「你怎麼不去當個公務員,偏要去做那個什麼日夜顛倒的工程師呢?」
他開始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目標,一步步慢慢脫離雙親所期望的軌道上,雖然那些耳語不時溜進自己的夢鄉,但他也不在乎。
是否因為不在乎,所以才會這樣;是否因為背離雙親的期待,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情?
因為自己偏離眾人所期望的道路上,因為自己離家想順著自己的意志過活,因為沒有留意過妹妹的生活狀況。
所以才讓她死了?
那個文靜乖巧的廖筠萱,小時候總是跟在他的後頭問東問西,離家前她還是青澀的高三生,但再重逢時卻成了一具冰冷的遺體。
為什麼呢?他是否……做錯了什麼?所以才會讓他都無法守護自己所珍視的人。
「我也只是……只是想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也很努力工作……想證明我…我自己也有成功的……我也有能力幫忙養家的……但為什麼……嗚嗚嗚嗚啊啊啊啊……」
摀著臉,流下的盡是懊悔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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