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換你啦。」
籃球用力砸重楊方杰右側肩膀,他吃痛一聲後緩緩彎下腰將球撿起,眼角的餘光看到一干受刑人朝他露出嘲弄的嘴臉。
「看三小,小少爺不會打球要哥哥們教你嗎?」上回那個搶在他之前拿走籃球的壯碩男人,雙臂環抱在胸前朝他大笑,周遭的若干人一聽到他的發言後也紛紛低頭竊笑。
楊方杰沉默地看了他們一眼後,就轉身朝籃框運球過去,腳步在三分線前煞住並一躍而起,手中的籃球以拋物曲線向前飛去。
「框啷-」籃球不偏不倚在撞到籃板後掉進籃框,掉下的籃球緩緩滾動到在場邊看戲的受刑人腳邊。
「幹!小少爺囂張的咧,果然就是與我們這些粗俗人不同,隨隨便便都能射籃得分。」壯碩的男人往他的方向在地上吐了一口痰,旁邊幾名受刑人也跟著仿效,接著壯碩的男人吆喝一聲,眾人走進場內將楊方杰推出場外,似乎準備要開始在場內進行籃球比賽。
「你到是一聲都不吭耶,怎麼不說點話反抗他們一下啊?就這樣甘於被他們嘲弄?」本在前方草地區躲太陽的老伯輕踩小碎步朝他靠近。
「我又不在意,他們開心就好。」聳了聳肩,他在老伯左側坐了下來。
「阿伯我該怎麼說你呢,不知你是大人有大量脾氣太好,還是害怕跟他們起爭執?」
「都有吧。」楊方杰下意識又開始拉扯泥地上的雜草。「你不是要跟我說你跟你老婆的事情嗎?」
「對對對,為了向小哥上次解了我的疑惑,我要來講古報答你。」老伯露出滿是缺牙的嘴嗤嗤笑著。「我跟你說啦,我老婆真的很美,美到別人都說我是癩蝦蟆吃天鵝肉。」
「嗯哼。」他將拔起的雜草一根根折斷,再鬆手放開。
「剛開始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我這麼平庸的人能娶到那麼美麗的女人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剛開始我們的確也度過一段還算幸福和樂的新婚日子,部過沒想到小孩生出來後,才是惡夢的開始啊。」
楊方杰聽到這段話時不禁心漏跳了一拍,呢喃似地說:「……是後悔把小孩生出來嗎?」
「蛤?才不是呢,雖然我家的那兩個小鬼很吵又很煩,但我才不會後悔生下他們咧。」老伯抬頭仰望湛藍的天空說道:「不如說有了那兩個小鬼頭我才有點活著的意義,而不是一直渾沌過日子。」
楊方杰怔怔看著老伯面露慈愛的笑容,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苦澀,想著原來父母親能為孩子付出一切的事情並不是童話。
「我會說生下小孩來是場惡夢,是因為我那美麗的老婆不想照顧那麻煩的小鬼頭啊,而生下小孩後開銷又變大,光阿伯我一個人工作的薪水根本難以支付平常生活開銷,想說跟我老婆溝通看看可不可以出去工作加減賺些錢貼補家用,哪知道她大發雷霆罵我是個沒用的男人,就拋下年幼的兩個小鬼頭離家出走,過好幾天才喝得醉茫茫的回家。」
老伯嘆了一口氣又接續說:「你知道她這段消失的日子去哪嗎?去找她的前男友,回來後不幫忙照顧小孩也不工作,到是很常放兩個小孩在家裡一人就跑去跟前男友約會,你說怎麼可以讓兩個這麼小的小孩獨自在家,我又要上班,不得已只好先將兩個小鬼頭託給老家的爸媽照顧。不過大概我老婆的心壓根沒在這個家庭上吧,她幾乎會有好幾天消失不見,再回家時則是滿身的瘀青。」
「被前男友打?」楊方杰問道。
「好像是吧,她也總是說不清楚,後來我才知道她不只跟她前男友勾搭上,還會找其他男人玩,他們總是很愛喝酒,喝完後起了口角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自然就會朝我老婆動手,不過她也知道羞恥,別人問起她身上的傷時到不敢承認是外面的男人打的,都宣稱是我在家裡對她動手。」老伯雙手撐在後側,無聊似地伸腳踢著草皮。「不過你也知道玩男人總要錢嘛,她不是沒工作嗎?老本也早就被她敗光了,所以她就開始趁我不注意時將我的錢偷走。」
「這就是你殺了她的原因?」
「說真的,剛開始發現她偷錢時我還好心說每個月會給她一些零用錢花,結果哪知道給她的零用錢不夠花後,歪腦筋就開始動到那些我辛苦攢來要養家的錢上。」老伯幾近咬牙切齒地將這一段話吐出,握緊拳頭憤怒朝地上重重一捶。「那些是……那些全都是我辛苦賺來要當小孩的學費的……她不照顧小孩在外面玩就算了……怎麼……怎麼連這種錢也要偷!」
那湧上的憤怒一度讓他無法開口說話,發出的都是無意的沉吟,他只得抱著頭不斷來回深呼吸後才慢慢減緩高張的情緒。「……所以那天跟她吵得很兇,吵到我幾乎想把眼前的這個女人殺了,殺了這個曾經是我愛的女人,我跑進廚房拿起菜刀朝她衝過去……然後……然後當我回過神來,她已經倒臥在血泊中斷氣了……」
楊方杰不自覺憋著氣聽完老伯敘述完這段往事,當故事結束後,他才得以鬆懈那緊繃的身子,在嘴裡隱隱嚐到一絲苦澀。
敘述完往事的老伯一直沉浸在悲傷裡久久無法自拔,嘴中更不斷喃喃:「都是我這樣……害我家兩個小鬼頭現在沒父又沒母……我真不敢想像我的孩子以後會被怎樣閒言閒語……有一個殺了媽媽然後被關的爸爸……」
「至少我知道,你是個愛小孩的好爸爸。」楊方杰想破了頭,最終也只能勉強擠出這段根本連安慰都稱不上的話。「你家的人有來看你嗎?」
「有啦……我老爸老媽都有帶小孩來看我啦。看到他們一直爸爸的叫我,還說要等我回家,我就很心酸啦……」老伯用手背狼狽抹拭眼角,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還願意聽一個糟老頭講故事,少年郎不錯啊。」
楊方杰哼了一聲,朝他露出淺淺的笑容。
「是說你家人也有來看你吧?我直到關進這裡後才體會到有家人在真好。」
「我嗎?我爸從來沒來看過我。」他將視線移回籃球場上,淡淡地回道。
「你爸?那個格裕的董事長喔?他這麼忙喔?」
頓了一回,他才點頭回答:「對啊,他一直都很忙,很少來看我,基本上都是我媽來。」
「果然別人的媽媽都是好媽媽,我真的毋知影家己當初是瞎了什麼狗目(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當初是瞎了什麼狗眼),才會娶到這款壞女人。」
「但我不想要她來看我。」
「為何?」
楊方杰未立即回答,雙手環抱後腦將頭埋在雙膝之間。
「現在我這副模樣根本無臉見她。」
連跟母親對視的勇氣都沒有,他只覺得自己現在這樣根本辜負母親這一路以來對自己的辛苦付出。
但比起這些,他更害怕母親藏匿在眼底下,不敢對他透漏的心思。
「而且,我想她應該這輩子很後悔生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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