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刑人 - 3.哥哥(5)－我好想死

　　一向好天氣的台中難得在今日降下傾盆大雨，整個屋子裡每個角落都嗅得到潮濕的霉味。

　　以前在桃園時不只一年四季下雨頻繁，連天氣都相當寒冷，所以他剛到台中時，一時很不適應這對他來說有點過於炎熱，且幾乎都是好天氣的所在，然而定居久了，他也慢慢適應這裡的氣候，反而不適應那陰冷潮濕的桃園。

　　久了，連桃園的老家都不想回去了。

　　廖俊哲知道他只是在為自己找藉口，他很清楚自己不想回桃園的真正原因，也好不容易在妹妹死後下定決心不再如以前那般排斥回家，有時隔三個禮拜就會回家看一下家中父母，但過沒幾個好日子，他又食言了。

　　吸了一口菸，看著窗外的滂沱大雨打落在陽台上，低頭思忖，原來半年的時間又過去了。

　　「小儒，我又說謊了。」

　　吐出的菸圈在半空中慢慢消散。

　　「本來都下定決心，不要再讓爸媽擔心了，結果還不到兩個月，我又從家裡逃離了。」

　　「你還是怕他們知道我們兩個的關係嗎？」

　　「想到媽曾在我和筠萱的面前口口聲聲說噁心，他們怎麼可能會接受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呢？」

　　『俊哲啊，怎麼又這麼久沒回來了？』

　　『下次回來順便帶你女友回來給媽跟爸看看啊。』

　　母親關切的訊息偶爾會出現在手機螢幕上，對於她的引頸期盼，廖俊哲卻總是冷淡處理。

　　他捻熄菸頭，走回客廳拉開椅子坐在正使用筆電工作的小儒對面，感受到這一陣騷動，原本在桌上打盹的安喵張開雙眼，抬頭瞄了他一眼後又繼續縮著身子進入夢鄉。

　　「對外人跟自己的親兒子是不一樣的。」小儒停下手邊的工作，用關切的眼神注視著他。

　　「對外人都如此，何況是自己的親兒子。」

　　「但你也從沒試過吧？從來沒試著透露一絲關於我們的事情讓阿姨叔叔知道。」

　　「透露了，我們可能從此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你現在可能也不會和我同居了。」他冷笑道。

　　對於他有些戲謔的回應，小儒似乎顯得有些不悅，他將視線轉回眼前的筆電螢幕，不做任何回應也不再搭理自己。

　　廖俊哲知道那是對方表示不悅的方法，每當他們為了某些事情而有所爭執時，小儒從不選擇激烈的爭吵，而是給兩人一段時間冷靜、反省彼此剛才各自犯下的錯誤，最後在情緒平穩時再討論和解。

　　「陳儒哲，剛剛是我的不對，我不該把話講得這麼酸。」這次他選擇先低頭，因為他知道這回是他自己的不對。

　　「阿哲，你別把自己想成超人，一心想把許多的責任一肩扛起，別忘了，你只是個平凡人。」小儒雙手交叉環抱於胸前說道：「你有你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一味活在長輩們的期望裡。」

　「小儒，我們家失去一個親人了，我有時會想著，要是我這些年不要那麼任性固執，能時常回去看看爸媽跟弟妹，能放多一點心力在他們身上，是不是今天就不會發生這種憾事了？」

　　「這不是你的錯，誰都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我覺得我真的很孬，廖辰安之前罵我孬種真是罵對了。筠萱死前我不敢回家，死後又因為那次酒後吐真言，現在也不敢再踏進家門。」

　　他怕爸媽再追問下去，有一天他和小儒的事情會曝光，然後他們會受盡更多的責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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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問董事長夫人，您對於這次的判決結果有什麼想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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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儒哲的電腦忽然發出的新聞採訪聲打斷他的思緒，只見對方趕緊操作滑鼠要按掉頁面，但他立刻伸手按住對方的手。

　　「阿哲……」

　　「不要跳掉，我要聽。」他嚥下一口水，壓低嗓音說。

　　新聞畫面上出現的是一名打扮簡樸的中年女子，即使女子不施一點胭脂卻仍然看得出她是一名美人胚子，只是這位保養得宜的中年婦人在今日現身於鏡頭前，卻是掛著兩個極重的黑眼圈，與平時出現在重要場合那光鮮亮麗的樣子成了強烈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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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至始至終都相信我的兒子是清白的，我也尊重法官的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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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

　　廖俊哲用力擊在桌面的拳頭嚇著熟睡的安喵，被驚醒的牠哀號了一聲後便跳下桌子快速溜進房間裡，偌大的客廳只餘難受的沉默。

　　廖俊哲怒瞪著螢幕的視線幾近要將接受採訪的中年女子給射穿，他咬牙切齒地說：「她怎麼可以這般……這般卸責……把筠萱的生命看得如此一文不值。」

　　「看來也是個護子心切，被愛蒙蔽雙眼的媽媽吧。」陳儒哲稍微看了一下影片下方的留言，不意外的，討論區清一色都是對這母親的謾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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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絕對不會說出什麼我兒子連螞蟻也不敢殺所以不可能殺人的這種話，但依我對我兒子的品性了解，他不可能就這樣殺人的。』

　　「可以了，別看了。」陳儒哲在記者要繼續追問之前趕緊按下滑鼠跳開頁面。

　　「小儒！」

　　「看了也只是徒增氣惱而已，你為何要為他們這種人生氣難過？根本不值得！」

　　聞言，廖俊哲也只是摸摸鼻子坐回位子上，握緊拳頭怒視窗外的大雨，潮濕的空氣平息不了他的憤怒，只能兀自在位上忿忿不平。

　　直到一杯咖啡遞到他面前才回過神來，陳儒哲從廚房泡了一杯咖啡給他，似乎想要藉此讓他冷靜。

　　「你之前不是說你最近有想要回去嗎？」

　　他楞了一回，艱難地點了頭。「……對，我有想過要回桃園，但不想進去家裡，畢竟也只是……」

　　「廖俊哲，你別再躲避了！該來的還是擋不掉的！」小儒提高了聲量對他厲聲斥責。

　　「怎麼可能都特地回桃園了還繞過家門而不入，你就回去吧。」這回小儒放柔的語氣，伸手摸著他的手背緩緩說道。

　　「你回桃園不是就是為了你妹妹的事情嗎？回家吧，就當作是為了你妹妹！」

　　小儒說的對，時隔半年再次踏上熟悉的地方，真的是為了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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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你有等很久嗎？」

　　店門口掛著的鈴鐺敲響出清脆的聲音，一名綁著馬尾的女子慌忙走進店裡，看到廖俊哲的身影後便迅速朝他走去，還未拉開椅子前就是一連串的抱歉聲。

　　「沒事，我也才剛到。」廖俊哲將剛剛盛裝的檸檬水遞到女子面前。「先休息喘口氣吧。」

　　女子接過他遞來的水仰頭就飲下半杯：「你還記得我嗎？俊哲哥？」

　　「記得，只是這麼久沒聯絡，突然密我還蠻讓我意外的。」

　　坐在他對面穿著卡其色吊帶褲的馬尾女子，是廖筠萱國小的同學，名叫葉姿凡，上個月某一天加班的夜晚，臉書忽然傳來一個陌生的訊息，點開來看著對方的頭貼一時還想不起來是誰，直到後來對方傳了『葉子』這個詞彙後，他才猛然想起曾經有這號人物出現在他的生活中。

　　綽號葉子的女孩是廖筠萱國小時最好的朋友，也因為時常帶她來家裡玩，久了之後廖俊哲也認識這個活潑開朗的女孩。

　　葉姿凡當時也有出席廖筠萱的葬禮，只是在那個哀傷的場合中，兩人都未有搭話的機會。

　　「我也是很意外，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去密你。」

　　「妳說妳有筠萱的東西要給我？」

　　話了，葉姿凡並未立即回話，只是低頭拿著吸管不停翻弄果汁裡的果肉。

　　「對。」

　　「是什麼？」

　　這一問後又是一段沉默，葉姿凡瞪著桌上的千層蛋糕，手指不斷敲打白色大理石桌面，數度想要開口最後卻都化為無聲的嘆息。

　　「怎麼了？妳看起來臉色不是很好。」廖俊哲也察覺到對方的不對勁。「是什麼東西讓妳這麼緊張？」

　　語畢，葉姿凡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右手緊握成拳頭，大大呼了一口氣後道：「俊哲哥，這個東西……我覺得你要先有點心理準備。」

　　「嗯？」

　　「我是這陣子整理房間才發現的。」她打開水藍色的後背包翻找裡面的物品，最後拿出一本有些髒污破舊的本子。

　　「這是我和小萱國中時的交換日記，我覺得應該要將這本還給她。」

　　鵝黃色的本子上畫著可愛的小貓咪，那貓咪的花色有點像最近才剛領養的安喵，上面還用不同顏色的原子筆大大寫著『葉子和小萱的交換日記，閒雜人等勿看』。

　　「國中時雖然我們在同個學校但卻不同班，為了聯繫感情，我們一直都有寫交換日記的習慣。」

　　廖俊哲看著躺在白色桌面上的日記本，他對妹妹的字跡幾乎沒有什麼印象，完全看不出來這十六個字裡哪個才是妹妹的字跡。

　　「我們這三年前後寫了應該有四、五本，這本是……」

　　吞了一口水，才緩緩說道。

　　「國二下學期到國三考試那段時間的交換日記。」

　　「果然只有妳們女生才會有寫交換日記的習慣，哪像我從來沒寫過這東西。」他欲從葉姿凡的桌前取走交換日記，未料對方忽然伸手阻止他的動作。

　　「怎麼了？」

　　「俊哲哥……應該不知道那件事情吧。」

　　他有些不解女孩的提問。

　　「那年發生這件事情時，我第一時間有想過要告訴你，還有告訴阿姨和叔叔，可是小萱一直說不要，她說這件事情已經讓弟弟知道了，就不必再讓家中其他人擔心了。」

　　「廖辰安？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到底有什麼事情是廖辰安知道但自己卻一點也不知情的。

　　「其實……這本交換日記都詳細寫下當時發生的事情，我等等也會慢慢跟你說的。」

　　聞言，他伸手就要翻開交換日記，這時葉姿凡又再次開口。

　　「俊哲哥，你……確定要看嗎？」

　　他先是愣了一下，仍舊對葉茲凡的話摸不著頭緒，但還是輕輕點頭。

　　「那……你要先有心理準備。」

　　然後，他隨意翻開交換日記的一頁。

　　一段文字讓他停下翻閱，不同於前幾頁的密麻文字，留了大量空白的頁面上，只有在正中央用鮮紅色原子筆寫下的一段話。

　　他慢慢回想起妹妹曾經在便條紙上留下的娟秀字跡，近乎跟這段文字的字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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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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