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r What Iris Says 鳶尾盛放時 - 隨花瓣飛去

那是一個無風的夜晚，滿月被釘在黑絲絨似的天空，亮得可怖。

高䠷的金髮男子在車站等呀等，依舊沒有等來那正值二八年華的少女，他留在英國而非四處逍遙旅行的唯一理由。

他越等越慌，以為她忘了具體的約定地點，於半夜兩點，不見任何列車行駛的車站來回找尋，瘦長的兩腿未曾停下過。

列車時刻表上的大鐘時針已經十分靠近3，他仍是連半個人影也沒見著。

他耳邊轟隆隆地響著少女昨夜激切的言詞，那些他無法理解的話語弄得他更焦心了。

他女人似的細長眉毛跳動著不安，嚙咬薄唇，眼睛是結凍的波羅的海。

他決定自己去找她，他知道從薩幅克郡趕去倫敦馬車夫會走什麼路。

她應該早就冷靜下來了吧？如果他提前預見今夜會是如此難熬，他會一直待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他片刻也不敢稍加耽擱，格外害怕自己趕到的時候是為時已晚。

不錯，真的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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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終於找到她，荒野裡，月光冷冷地傾瀉，銀色如水。

她靜臥在地，手腕處早已乾涸的血跡深刻、暗紅，映著她蒼白的皮膚，宛如一件精緻而破碎的瓷器。

她的雙眼半掩，彷彿還未完全脫離夢境，而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抹難以捕捉的笑意，彷彿死亡只是她睡前所選的最後一曲。

他的心如錐刺，無聲地跪下，手指顫抖著，卻只能透過她的身體。

他無法碰觸她，無法握住那冰冷的手，連哀悼都失去了力量。

他能動的只有散落的石塊與枯草，它們在念力的牽引下移動，卻無法帶走她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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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在遠處流淌，山丘宛如溶解在銀白色的海中。

那靜默的光與她的死亡交織，淒美、不可觸及。

她的嘴角微微上翹，像個永不醒來的秘密。

他的眼睛凝結成冰，內心卻如火焚燒，燒得無聲無息。

昨夜的話語還在耳邊殘碎地迴響，他終究沒能理解，也再無機會理解。

時間止息，萬籟俱寂，只有遠方的月光依舊緩緩流動，像他無止境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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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自伊頓公學畢業後，身為獨生子的他前往孟買學習接手父親的生意。

在那兒他有緣被引薦給一位天姿絕色的女畫家，她是英國貴族和印度皇室私通的證據，更是當地人搶破頭的高級伴遊。

她陪同權貴商戶旅行，沿途速寫印度的民俗風情，他發現自己無法不為她傾倒，只因她身上存在著極為罕見的特質：印度洋似的深隧神秘，心胸寬大，冷靜冰清；又像甫出群山的新日，溫暖治癒，柔和不露鋒芒。

至於這會兒香消玉殞的英國少女，生前令他為之驚豔的，正是和那位女畫家的氣質有五六分地相近，雖不至如出一轍，但足以叫他日思夜想了。

最終，那位女畫家因染上霍亂而病倒，家門前車馬稀，無人探望，唯有他不顧家人的反對，日夜守在其病榻前悉心照料。

她死後不久，他也因同樣的病症性命垂危，家人對外宣稱是醫生回天乏術，只有他自己清楚這其中包含了父親他精神已近瘋魔所抱的消極態度。

19年前她在他懷裡嚥了氣，如今她又在他眼前失去沒了心跳。

他感覺自己幾欲魂飛魄散，為了集中精神，他輕輕唱著那看她最常哼的歌謠，唱給無眠的漫天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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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芹，鼠尾草，迷迭香與百里香

請代我向住在那兒的一個人問候

她曾是我的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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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19年前自己哽咽地親手埋葬了那位女畫家，淚灑墳土，時光彷彿重演，可眼下淪為鬼魂的自己實在生不出眼淚送她殉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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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字？」

「林賽•裴克。」

哈樂德低頭端詳著卡洛琳•珀西那位於山腳下一棵榆樹旁的無碑之墓。

「你今年幾歲了？」

「我死時十九成，今年冥壽三十八歲。」

「哈！」

哈樂德沒心沒肺地出言調侃：「相差二十二歲，怪不得人家不接受你的愛意，頂多把你當閨中密友，呐，小子你該知足啦。」

「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接不接受我提出的條件？」

儘管露西口中大罵「惡魔」的父親口氣還怪親切的，可向來粗中有細的林賽不敢大意，一張臉快繃破了。

「你先仔細說說，你是怎麼聽說有我這樣一個『許願池』，跑來談交易的？」

哈樂德抬手將鬆落的歐泊袖扣扣牢，眼裡噙著微妙的笑意，而後梳攏飄逸的銀金瀏海，小指擦過薔薇花瓣似的酒紅眼眸，他有著二十來歲的青春俊美，神韻卻默默釋放著數百年甚至千年以來的滄桑。

「你還記得有個巴什麼里的金髮女人和你簽訂契約，要你讓她出棺成駭屍吧？就是我拜託她告訴我怎麼找上你的。」

「那你應該知道她有多聰慧，之前她捐給醫院的錢盡數落進我的口袋，簡簡單單，她力所能及。至於你這個頑固大膽的瘋子......你確定你要出賣自己的靈魂給我，換取珀西小姐的重獲新生？」

「對。」

「變成吸血鬼以後，你即失去凡人的靈魂，也就是說，你會變得不再是原本的你了，連我也無法預估是什麼模樣，你不怕你將來會後悔？」

「我不怕。」

真是好個可笑可憐的情種，跟自己老弟查爾斯一個樣，哈樂德在心裡取笑，殊不知卡洛琳就是查爾斯的女兒。

「即使她可能會埋怨你，你執意如此？」

「是的。總有一天，她會理解我。」

「我先聲明，轉世重生後的她會把你忘得比白紙還乾淨，别奢望那女孩注定要愛上你，搞不好，她會厭煩你咧。」

哈樂德的鷹鉤鼻戲謔地冷哼，這無疑激怒了林賽。

「這不是她愛不愛我的問題，我是為了贖罪，那天若我臉皮再厚一些，死賴活賴著她，她就不會鑄下永遠挽不回的過錯。卡洛琳還太年輕，有些幼稚叛逆是情理之中，可她還未品嚐人生真正的美好，這世界就急著將她推向死亡。命運既不願厚待她，連我也得被禁止付出我的寬容了嗎？」

「不是不行，而是你未必能如願，可別日後怪我沒警告你。我問最後一遍，要還是不要？」

哈樂德看著林畫堅決地點了點頭，合掌一拍，笑道：「成交！恭喜你，裴克先生，祝好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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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7月

「醫生！這裡，快點，快救救我們老師！」

一位長著東方妖異五官的白袍女醫師被學生急忙拉扯著衝向馬戲團觀眾席的某個角落。

在那裡，芳齡二十三歲的女教師正慘遭宿疾施暴：她渾身抽搐，手腳亂踢亂澄，像一條被活烹的魚，翻白的眼珠子恨不得跳出眼眶。

「典型的癲癇病發，請大家讓一讓。」

女醫師朗聲下令道，同時在女學生的私人物品裡搜索著可用的工具，迅速地選定一隻手套，摺疊一番後小心塞進女教師那兩排牙齒狂顫的口腔。

「這樣她還能呼吸嗎？」

一旁的班長不敢直視女醫師燧石般精銳的眼眸，盯著她袍子上以藍線繡縫的名諱瞧。

瑪戈•雪萊。

這並非此位醫師的真名。

「這是為了防止她自己咬爛舌頭，失血過多會更麻煩。放心，她死不了。相信醫學，相信專業。」

這也許是句安撫，可口氣是極冷的。

隨後趕來的助手們將仍在劇烈發作的病患綁上束縛帶，風風火火地將其送往最近的醫院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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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這會兒變得格外安靜，不知道的人以為她沒能撐過來。

「又見面了呀，萊拉•湯瑪斯，妳的美麗一如當年，分毫未減。」

凝視萊拉憔悴卻仍美得心醉的病顏，瑪戈，或者說露西，臉上開出個見獵心喜的笑靨。

「妳實在是生著一張誰都會饒恕你的天使臉蛋，可惜生著一顆千年冰封的心，任是有心也無情，一旦看透了，無論是誰，再怎麼樣也無動於衷。」

她抽出萊拉嘴裡的手套，用小刀在自己手腕的静脈割了個小口，讓血族的生命源泉歡快地流進萊拉的喉嚨。

「而我呢？血族根本沒有心，我可不信情愛那套。既然是同一類人，何不做個伴呢？千萬別讓我感到無聊啊。」

事實上，瑪戈清楚那天克麗鷗對抗的烏鴉是哈樂德的勢力，既然克麗鷗有足以匹敵墮天使的潛力，那瑪戈自然要藉面前這顆棋子拉攏克麗鷗，耐心等待兵升變為后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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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人類的湯瑪斯小姐已死，血族的世界將歡迎一位名喚萊拉的新生兒。

甦醒之前，萊拉夢見一個模糊的場景。

金髮少女横躺在繡花亞麻針織扶手椅上，右腿翹得老高，潔白浴衣的前面幾排扣子沒口上，露出一半晶瑩酥胸。

少女神態驕縱輕狂，拿著一張寫有寥寥幾行字句的紙，大聲朗讀，萊拉卻聽不清。

緊接著畫面一轉，同樣是那位少女，整個人的氣韻卻轉得穩重大方，衣服是遮得嚴嚴實實。

萊拉和她坐在同一輛腳踏車，騎於倫敦市西區某條繁華大街。

行至岔路，踩了煞車，金髮的她拔下手腕花環的一片藍紫花瓣，置於掌心。

她嘴唇動了起來，這次萊拉聽清楚了，她說──

待會妳對它吹氣，鳶尾花瓣飛去哪，我們就跟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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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花瓣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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