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著微弱的燭台,鱗站在滿身是傷的索耶身旁,停止呼吸的蒼白面孔,宛如她的時間停止一般,然而那原本可愛的臉龐,現在滿是鈍器重擊過後的瘀傷。胸口嚴重的凹陷下去,大概是肋骨斷裂。
就算是見過人類最頑劣的性格,但始終還是無法習慣,無法想像是這世界發生的悲慘畫面。
「漢娜你在外面吧?既然不想睡覺,那就進來幫忙。」
外頭的草堆之中,漢娜的不自覺的啜泣聲,從剛才就被鱗發現了。如果是平常的她,整座堡壘恐怕也只有貝爾莉特可以發現她,並且抓住她。
「嗯?我要幫忙甚麼?」
「貝爾莉特去換班了,而我不太懂女性的事情,所以你來幫索耶換下衣服。」
漢娜將淚水抹掉,但通紅的雙眼依然健在,以及像是自殘般,雙臂上都是用力緊抓的痕跡。
「要將索耶埋葬嗎?」
「嗯,她身上的印記快要消失了,只能今晚完成。」
奴隸如果死亡,印記會逐漸消失,如果不及時處理,就會有水晶從身體中長出。
雖然平常不會有危險,但水晶如果將人刮傷,依然有被感染風險。通常這種狀況都會原地焚燒,只是漢娜在這幾年下來,也沒見過鱗將任何人的屍體燒掉。
「那你先出去,然後我要熱水,順便幫我去拿我房間裡的木盒。」
或許是因為終於有機會命令鱗,也可能是第一次被鱗需要,漢娜很快就進入狀況,直接將鱗趕了出去。就算索耶的身軀很矮小,跟小孩沒甚麼兩樣,但是女性的身體可不能就這麼簡單被看到。
在確認所有物品齊全後,漢娜著手整理起索耶的儀容,將冰涼的身軀擺放成熟睡的樣子,用畫圖染色的花粉掩蓋住臉面上的瘀青,手臂上有些微的撕裂傷,就用針線縫上,盡可能把索耶恢復成往日的樣貌。最後再用清水擦乾淨身軀後,換上了一件全新的衣裳,顯得是位正在熟睡的美少女。
那是索耶最珍惜的禮服,也是她再也無法實現的願望。
索耶曾經在某個夜晚,將未來想在晚會上跳舞的夢想訴說給漢娜,同時也將秘密珍藏的禮服給拿出展示,像是炫耀般的在月光下翩翩起舞。那舞蹈是漢娜所見過最美麗的舞蹈,是比金光耀眼的貴族晚會還要美麗千倍的動作,優雅且華麗的動作將少女心中一切的夢想都訴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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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的收尾步驟完成的同時,淚水同樣的再次滑下,漢娜趕緊將它抹掉。
「鱗我好了,你可以進來了。」
貝爾莉特和鱗一同走進來,並小心地將索耶的軀體用麻布包裹,然後溫柔地抱起。
趁著夜晚的冰涼寒風吹過,大多數的野獸都忍受不住刺骨的寒意,選擇停下動作開始享受夜晚的寧靜。
「漢娜你要跟來嗎?」
「嗯,既然到這裡了,就陪她走完最後一程吧!」
有了貝爾莉特在前方警戒,就算還有野獸醒著,仍然可以提前發現躲避,或者可以選擇直接殺掉,但考慮到鱗背上的索耶,就算是難得一見的野獸在眼前熟睡,也都沒有人動手,就這樣十分安靜的繞了開來。
在淡藍色的月光下,四散在大地上的水晶不斷將光線折射、散射和反射,絢爛如故事的美景排列出一條筆直的道路。
三人選定的目的地是距離堡壘北方有段距離的山丘上,那是人類與野獸生活的地理分界線,只要越過了低矮的山丘,就只會剩下遍地的野獸,以及無踏尋過的陌生大地。
從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野獸淒厲的吼叫聲,提醒著人類不要踏足領地,風帶著猛烈的振翅聲,宣告著霸主地位。
就算是在戰場上無人能匹敵的漢娜,這時心中也退縮了,如果不是視線中還有索耶的身影,早就已經下意識地躲了起來,用盡全力將自己埋藏在荒土之下。
「漢娜沒事的,那只是亡靈的喊叫罷了。」
率先越過山頭的貝爾莉特說著,並毫無預警的點燃了火把,這十分危險的動作讓漢娜打了個寒顫,就算今晚的月光足夠明亮,能夠看清楚道路,如果荒漠上突然閃耀出光芒,就會被還沒熟睡的野獸發現,轉眼間就會洶湧的衝來。
本來想立刻叫鱗阻止,只是那面無表情的冷靜,直接將緊張感澆滅,只剩下疑惑的神情。
「鱗解釋一下吧!漢娜都快跟小貓一樣炸毛了,在不解釋,小心回去被她抓成麻花臉。」
調侃的話語中,漢娜和鱗也小心地翻過山頭,那人類不曾踏足過的大地出現了。
像是茂密的森林般,各種形狀的巨大水晶矗立在大地上,讓淡藍的月光隨意鋪灑在上方,枝枒般細小的水晶和樹葉一樣,層層交錯的攔阻了光線,將月光折射、反射和散射,淡藍的光線被加上了各種顏色,形成了如故事般七彩夢幻的森林。
「嗯,簡單說這就是水晶叢林,也是索耶最後的旅途,小心點別被刮傷。」
鱗冷冷的一句話,將被壓縮到極致的情報一口氣講完,這讓貝爾莉特不禁笑出了聲。
就算是平常與鱗接觸最久的貝爾莉特,也很少聽到鱗說明除了任務外的事情超過三句話的,他冷漠的性格始終不願意與人主動接觸,只有性格較為開放的人可以不厭其煩地與他交談。
「但就算是這樣……」
漢娜此時的心中滿是疑惑,因為既然晶術是帝國的根本,那用來釋放晶術的媒介水晶也同樣重要,帝國為此在全國各地盡全力壓榨所有的水晶礦藏,不管多麼惡劣的自然條件,只要是用奴隸的命可以換來,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開採。
眼前足以遮蔽大地的數量,這麼龐大的水晶竟然就出現在國境線上而已,如果有野獸的威脅,那就派遣奴隸兵團死守就好,那為何沒人想要來開採?
「視野中能夠看見的,先不論品質如何,也依然足夠和許多的貴族財力抗衡了,那為何到現在都沒有人發現或開採?。」
面對著漢娜的問題,鱗和貝爾莉特互相交換了眼神,沒有任何的答案脫口而出,反而是同時沉默,繼續向前走去。
隨後進入水晶森林後,漢娜就明白了火把點燃的原因。
在遠處觀看水晶森林時,那些七彩光芒看上去沒有任何的危險,但在三人都走入深處後,連續不斷閃爍的刺眼光芒,從各個角落襲來,連避開耀光直接的照射都不可能,如果沒有火把的光線,恐怕已經連回頭的路都看不清楚。在任何沒有準備的狀況下踏入其中,就會永遠的迷失方向了,最終精疲力竭的死去,成為水晶的養分。
「知道原因了嗎?先戴上這個眼罩,這樣會舒服點。」
那粗糙的眼罩上只留了一條細小縫隙,漢娜戴上後視野受到極大的限制,同樣的也減緩了眼睛的刺激,這讓頭暈感舒緩了許多。
與暈頭轉向的漢娜相比,貝爾莉特和鱗臉上毫無變化的,兩人看上去經常來到這裡,就像是在自家後院般悠閒的散步。
在貝爾莉特的帶領之下,三人靈活地在水晶之間穿梭,很快地就尋找到一塊被黑色水晶環繞的空地。
「沒有痕跡,是個不錯的地方。鱗你覺得呢?」
「就這裡吧!漢娜你可以先拿下眼罩了,但是要先閉眼數十秒,然後在張開。」
鱗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少女那脆弱的眼睛,避免了光線的過度變化受到傷害,他見過許多迷途的人,因為踏入這片森林,因而徹底的失去了見到光明的機會,永遠的迷失在這片充滿光芒的地方。
漢娜等待許久,才讓眼睛適應了周遭,雖然還是有些刺眼,但比起剛踏入森林好上許多。或許是因為旁邊都是深黑色的水晶,吸收了大多數的光線,讓周遭變的黯淡了許多。
不等漢娜驚訝,他們很快就拿起帶來的破舊鏟子,漢娜的努力之下,很快就挖出了可以放下索耶的深坑。
接下來就是最後的流程了,該是時後說再見了。
碧藍的花朵從緊握住的手掌心滑落,與花朵一同落入坑中的還有索耶。
在淡藍的月光和橘紅的火把之下,膚色顯得有些生氣,然而不管是呼吸聲、還是心跳聲,都已經再也聽不見了。
解開為了搬運,而綑綁在上面的繩索,那華麗的禮服也顯現了出來,些許的水晶已經從皮膚上冒出,看來印記已經徹底失效了。或許這是該高興的事情,畢竟索耶解開了枷鎖,那由人類惡意所做出的鐵鍊和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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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著做為人的自由,獻上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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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還想講更多的,但是鱗的原則還是有,他不想像那些噁心皇族、貴族和平民那樣,以人類的身分隨意的打破規則,打破那些心裡頭的準則。
因為索耶不是在戰場上死去,無法像其他人留下任何留戀的象徵,無法獲得站是該有的榮耀。
英靈殿……那是所有「人類」戰士所嚮往的最後殿堂,雖然不關我們這些奴隸的事情就是了,但還是希望索耶能夠找到自己的殿堂,成功尋找可以寧靜休息的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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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淚水又流了下來,但這次漢娜沒有想要抹去,或許是心中累積太多了,雙眼之中的堤壩已經完全潰堤。晶瑩的淚珠緩緩滑落,帶著許多已經說過的話和沒有說過的話,一同滲入了土地之中。
手中的鏟子緩慢的填上泥土,或許是為了最後在看看索耶的臉龐,速度慢的就連鱗都上前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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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捨──那是人身中第一次有了這種感覺,就算是在戰場上,也不會對自己的生命不捨,然而那活潑開朗的少女消逝,卻讓漢娜第一次感覺到新的情感。
或許這也是第一次,少女感覺到自己有了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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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娜要走了喔!太陽快要出來了,再不走,野獸就要出現了。」
哭乾的雙眼旁滿是白色的晶體,整夜的哭泣除了耗盡體力外,就連淚水也全部都用完了,大概接下的幾個月,不管是開心、恐懼還是傷心,漢娜都在也哭不出來了。
腦中的所有回憶也都是索耶最後的身影,那蒼白卻帶著一分血色的臉龐,將會永遠的留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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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趕在太陽升起前回到了堡壘,背對著早晨的太陽,他們疲憊的身影躺回了各自的休息間。
這次的事件大概沒有傳到柴爾斯公爵的耳裡,騎士們並沒有鱗猜想中的到來。然而就算是鬆了口氣,鱗依然推著疲憊的身軀,在固定的時間起來辦公,整理著堆積如山的文件。
大家就像往常般的處理日常事務,該巡邏的巡邏,該站哨的站哨,有著自由時間的人繼續出去探險。
「雖然一開始很生氣,但是想到是鱗為她走完最後一程,我們就應該為她獲得的寧靜感到開心,我說的沒錯吧?」
漢娜被鱗特別准許放了一天假,因此就趴在城牆上,待在那個索耶曾經跳過舞的地方。
「嗯,這我知道。因為她在最後,是笑著與我道別的。」
接過孔茲拿來的難喝到爆的酒水,漢娜一口氣將它喝了下去,隨後立刻吐了出來。
濃重的酒精味道,加上如同腐肉的臭味,這讓少女的鼻子直接拒絕了呼吸,並催促著身體做出了反應。
「但是我永遠無法原諒他們,依然想要殺了他們……但這樣就和那些人渣一樣了,索耶大概也不希望我這個樣子。」
這並非饒恕,而是選擇,一項自由的選擇。
是非人類的奴隸,少數能夠獲得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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