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葉藍熙第一眼見到的,是陌生男子的下巴。
而她靠不敢肆意晃動頭部,僅以狹小視野所能收納眼底的一景一物,得出了自己正被只能瞥見下巴的陌生男子抱在他的胸懷裡,這般詫異現狀。
回憶起失去意識前的片段,她想藉此試著梳理出對當前能有所幫助的資訊來,沒想到沉思半晌依舊一頭霧水的,陌生男子也像雕像一樣動都不動,完全沒給她找到開拓視野的機會。
她索性閉起眼,沉著的感知體內流動的兩股能量,魔力以及術力。
澎派高漲的兩股能量正以過去未曾有過,源源不絕流淌至全身,不是錯覺,她體內的兩股能量的確高出原先不少,況且能量的品質和密度也提升了。
用筆電來作比喻大概就是,網路頻寬加大、硬碟改用更高規格替換、多工處理上更加成熟,兩者差距遠遠不只一星半點能衡量的大躍進,都讓她懷疑自己難不成是經歷許琝好口中說過的"轉生",換了副皮囊。
不然被那葛納海葛捅出個大洞的她的身體,怎麼反倒還會有此般超乎常理的狀態,想想都不對勁。
炯炯有神的大眼死盯著陌生男子下巴順勢下看到身體線條,厚實的胸膛、結實的手臂、明顯凸出的青筋,尋思著他的物理防禦值該有多高,下一秒他終於如她所想的行動了。
陌生男子的對手是個頭戴含羞草圖樣的面罩人,在她記憶裡只是楞楞呆站後方,毫無作用的稻草人。
想不到含羞草對上陌生男子不知道是有仇還是看不順眼,一開打就緊迫盯人的,甚至壓制他到近乎沒有還手之力,跟她淺薄的印象裡大相逕庭,搞得她越來越遲疑轉生的可行性和真實性。
穿越都實現了沒道理轉生是荒誕之想。比起身體上劇烈搖晃的暈眩,她的思緒平靜清晰到異常。
捕捉到他為閃躲含羞草的肘擊而向後跳開的瞬間,她的雙手一伸,環上他後頸的朝他臉來一記膝蓋踢擊。
裝作仍未清醒的保持現況並非長久之計,於是葉藍熙才不得已的先發制人,要製造屬於她的優勢。
另一腳毫不客氣的踩上他另一側的臉,脫離他臂彎在空中輕巧的翻身落地,她立刻遠離他的以眼搜索四周。
就是看準有含羞草在,陌生男子不至於短時間內追上自己,她才決定快狠準的出手。
盲目的穿梭在混戰的人海堆裡面,有好幾張臉都是她昏迷前所見過的面孔,拍開飛來的彩色圓球、擊碎空中落下的碎石、跨過被打倒在地的人形障礙物,她伸長脖子在霧裡艱難地尋覓著腦海裡不斷掠過的幾道身影。
砰轟!
目光被遠方炸裂的大片火光吸引而去,利用魔力強化視覺仍然看不清烈焰參雜濃霧之下的景象,她的手指於空中流暢的揮動來去,馬上就編列出幾道簡易術式,隨後視野內模糊的景物開始一點一點的清晰了起來。
獸人、獸人、面罩人……她亟欲見到的人卻始終不見蹤影。
撇開頭,只是盲目的四處張望,突然她的眼角餘光瞟到將他們捲入此事的黑髮黑眸男子身上。
迅速把視線重新拉了回去,她很確信自己看得很清楚,兩人僅僅瞬間對視的當下,他笑了。
嘴角微微彎起的笑靨,如同露珠灑落在飽滿綻放的黑玫瑰,美麗同時危險誘人。
異質,這是她看見他標緻臉孔上展露出笑靨如花般笑容的下意識想法。
投向葉藍熙的那雙曜黑瞳孔滲得她渾身發顫,可是他非但沒有收起視線反倒是朝她揮了揮手,然後將食指點了點他的嘴唇,不斷開闔雙唇的說著什麼,直到唇語表達結束,那隻食指就又指向他的左手邊,意會著她看向那邊。
不疑有他的轉到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她發現自己所要找的人們都聚集在一處,而群聚中央陳列的正是她的屍體。
那她現在的身體是……?慌忙使出鏡像魔法的察看自己容貌,陌生的面孔和天空藍瞳髮色。
楞神的端看面前這個依照自己意識行動的陌生身體,紅潤的臉色、沒有一點傷痕的羸弱之軀,她定睛映照在鏡像裡的臉孔好一陣子,才看出這張樣貌根本是完整複製他五官的色違版贗品。
漸漸地鏡像裡的她與他的面貌慢慢重合,霎時她猛地將他緩慢變換的嘴型跟幾個字組成的話語對上。
――葬禮快樂。
「依外面的時間都過去五天多,差不多該是時候收尾了。」
腳尖踢了踢整天魔力耗盡到倒地的洛萊,一諾悠然環顧四周,若有所思的凝視亂成一鍋粥的戰局。
當初他耍點小手段才讓情報源同意幫他開後門又告訴他各種情報的,事後還特別叮囑過他,要不留痕跡的處理這事。
轉過頭一瞥身上坑坑巴巴,裡頭的〈九具〉還被挖空的石特龐。他立即就決定好要把損害全推託到身為非法入侵者的面罩人和獸人身上,既然有意料之外的人來介入其中,想必無法完成叮囑也是無可厚非的。
有個絕佳的藉口,欠缺的就只剩剷除這些可惡的侵入者們,然後盡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望向自己有意刺激的葉藍熙,她看起來還沉淪在自身死亡的事實以及三人為她弔念的肅穆裡頭不能釋懷。
為了救活這位以約定束縛他的已死之人,一諾真的是煞費周章,不惜動用自己限制繁多下所積累的珍貴魔力轉給洛萊,還得在洛萊破綻百出的復活過程適當掩護下,瞄準精神體即將回歸原身的一瞬替換成〈九具〉。
她的原身在晝夜的強力治療下基本跟毫髮無傷沒差別,現狀就等於是一具美麗的標本,而一諾之所以執意把葉藍熙放置進〈九具〉,完全就只是他基於要盡快將事情落幕的唯一考量,在兩人約定允許的範圍內。
垂下頭失望的對著洛萊連連唉聲嘆氣,說實話衡量洛萊和葉藍熙的有用性,他不得不承認的是同樣為〈九具〉的使用者洛萊要比葉藍熙強得多,縱使洛萊比起阿黛琳還差上一大截。
據他所知藍葉熙僅僅是比普通人多了能使用術式的術力,若是使用得當,結合魔法和術式藉以補足兩者的劣勢,運用下的成果大概會很不錯,但是現階段只有很不錯是不夠的。
那葛納海葛加底下直屬獸人五名、面罩人五名,減除紫雲英另外加上悲痛於葉藍熙的死憤而報仇的潛在敵人三個,共十二名要對付的處境,要他相信她能獨自一人擺平形同奢望。
相較之下洛萊的能力更具全面性,迴避上大有優勢,撇除使用復活必要伴隨的魔力不足問題,在魔法少女模式下洛萊是能勉強應付的,再不濟一諾身上也有剛從那葛納海葛身上偷摸來的〈十三枚〉,能幫助洛萊補強能力。
可是這些想法都在洛萊倒地之下化為泡影,他承接洛萊供給給夏本與亞德連的因果也成了枉然。
不過他是不會准許洛萊沒有竭盡所能就擅自去休息的,好像有人說「你剛剛明明就有答應洛萊,幹完這事就能休息。」的話,為此一諾的解釋是:這是保固期內的正當維修作業。
回溯到事情發生的始末,三個異界者的敵意是由葉藍熙原肉身的死亡引起,是從復活葉藍熙這件事上延伸出來的,因此一諾判定洛萊尚未處理完他交代他之事,有權喚他回來幹活。
瞎扯也好詭辯也罷,他只是需要一個能塘塞的託辭,至於半點道理都沒有的牽強內容,不重要。
隨手拿起〈十三枚〉往洛萊身上一扔,漂浮在半空的那東西旋即消散的縱然無存。
雖然吸收〈十三枚〉並沒有跟RPG升級一樣的附帶回滿魔力這般夢幻效果,姑且還是有補滿相當一半魔力的作用,總歸來說他的目的這樣就算是達成了。
果斷切斷接手的因果,喚醒妄想繼續裝昏迷下去的洛萊,一諾督促著他盡快變身為魔法少女模式。
「我說――在純宣告全體休假的情況下,如此頻繁的變為魔法少女,消耗不一般的龐大魔力,你要我到時候怎麼樣跟純辯解?能阻斷魔力追溯的地方全世界也就不到十處,不要說這裡還是純自有的其中一處……」
「簡單。你就說我搶走了身體的主導導致你失去意識,睜開眼便身處陌生之地,而不會使用轉移魔法又聯絡不上我的你,就只能變為魔法少女的到處闖蕩,試圖找到回家之路。」
「……不得不說,你還真是瞭解自己,這都到透徹的地步了。」
「開玩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就是要利用純自認瞭解我的這點,反過來鑽他的漏洞。」
嗯的一聲敷衍回應一諾,洛萊扯著每次變身依舊習慣不來的過短裙襬,感受下半身颼颼涼意襲來,他瞪大眼觀望戰局的最新情況。
「哼嗯,看起來那葛納海葛已經發現〈十三枚〉被盜。」就像受到驚嚇時的貓,那葛納海葛渾身的毛髮豎直,一副要手撕盜取者的兇狠架勢,「不過……他貌似不知道盜走的人是誰呢。」
「區區一百多歲的小毛頭而已,他還有得練。」
闔上嘴沒說出「還好意思欺負都可以當你曾孫輩的人,真不要臉。」這種話,畢竟洛萊自己也沒立場譴責,倒是真的說出來一諾肯定會拿他的實力來開玩笑,揶揄歲數已經大把的老傢伙都打不過跟嬰孩沒兩樣的小毛頭們,只長年齡不長本事,白活這麼久。
沒信心能說贏那個伶牙俐齒的傢伙,洛萊直接僵硬的轉移話題。
「話說回來你確定神不會察覺到你的越矩嗎?」
「你想說什麼。」
「我明白神與魔女開辦了集會,但這不代表神會輕忽對你的觀察。你應該知道約定帶來的強制力該有多大,更何況約定的另一位當事人是神,灰飛煙滅都不夠償還的。」
「監視就說是監視,沒有必要去替祂美化所作所為。」
一腳踹上洛萊屁股的害他踉蹌摔個狗吃屎,看著這樣的他一諾走向他並伸出了手,誤以為是要拉起自己的洛萊同樣伸出手,然後一諾就拍開他的手,一把跩起他衣領的把他拋飛出去。
視角紊亂的在高空中快速下墜,忍受不了視覺所帶來的不適他緊緊閉上雙眼,死死緊咬住的下唇由不得他控制的瘋狂顫抖著。他仍舊無法適應身處空中,碰觸不到地面下任焦慮催生不安全感膨脹的滋味。
對他來說這要比腹部被掏空的挖出一個洞要難受得多。對,就好比葉藍熙先前的那副落魄樣。
知曉離撞擊到地面變成肉醬僅剩五秒,在冷汗淋漓的蒼白臉色下他張開乾澀的唇瓣,吐出聲音細小的字句。
接住我。誕生於他種種想法從而鮮活形象的真實存在――海棠聽令的輕鬆抬起即將落地的他。
小心翼翼放開受到自由落體驚嚇,雙腳剛踩上地還站不住腳的洛萊,海棠擔心的用短小的布偶前爪輕拍他的兩邊臉頰,想要以自己的方式來應援他,不過……。
一改溫順的眼神,它接下遠方飛來的七尺直刀,接著憤恨聲音的主人說道。
「是你們殺死了紫雲英!」
話一落下上刻還在遠處的含羞草立刻一臉面目可憎的跑向洛萊,飽含毫不掩飾的純粹殺意。
海棠固然不會放過她接近他們這段期間的空檔,凌厲的操弄四把斧槍迎向手無寸鐵的含羞草,從一開始它便不留餘地的逼迫光是閃躲就毫無作為的她,就算她是出乎它預料之外的難對付,它依然憑藉遼闊的視野和居於主動方的優勢,捕捉到足以一擊斃命的空隙。
四把斧槍朝它鎖定部位揮下,接下來它的視線卻全被濃密又五彩繽紛的煙霧阻擋住,錯失能百分之百除掉他的時機。它很確信斧槍有全數打中,但無法確認傷口的深淺,讓它不好判斷此刻含羞草的威脅程度。
「同一個招式是不管用的,難道你們的攻擊模式就是如此單調嗎?」
話是這麼說,海棠倒是有看出這次的煙霧相比前兩次,裡頭有參雜偵測到魔力便會爆炸的粉塵混入,想同樣用風魔法吹散煙霧的方法明顯是行不通的。
「沒錯,既單調又老套,即使如此成效不減。」
「原來如此,這把直刀是風信子你的,這道聲音則是火百合,還有一個氣息正在接近的……大概就是含羞草了吧。不覺得三打一實在有些卑鄙嗎?」
「怎麼會呢,我們只是比較看重結果。況且讓我們祭出三打一的局面,不正是你實力受到肯定的證據?你可以更高興點的。」
「我並不需要無關之人的肯定。油腔滑調的,還真是會哄人。」
彈開刀鋒筆直揮向洛萊的直刀,海棠一邊操弄斧槍拖延風信子的迫近,自己則退開至洛萊身邊,抵禦企圖從後方偷襲洛萊的含羞草。
黑色火焰在她身上炙熱燃燒著,周圍飄散的粉塵卻不見爆炸的跡象,由此可見含羞草的黑火焰是跟海棠的斧槍一樣,屬於固有技能之類的,不須消耗魔力就能發動的能力。
艱難的扭動自己的布娃娃身軀,明白困於煙霧內絕對不利於邊保護洛萊邊應對三人,它便抓起洛萊的手準備先飛離這個煙霧所及的範圍外。
轉眼間一團不是黑色的橘紅火焰就出現在海棠面前。
大意了,裝作要利用煙霧特性的強勢進攻,實際上是在等待我分心於要帶著洛萊逃竄的這個時機嗎。
緊急幫洛萊鍍上一層防護罩,海棠連忙收回四柄斧槍倉皇為他護身。
基於擔心它翠綠的眼瞳在洛萊身上來回打量一番,有幾處燒傷的痕跡,整體而言不影響到行動,沒問題。
拉下腳裸綁上的蝴蝶結緞帶,它縱身飛過投擲而來的好幾發黑火焰,然後循著軌跡的衝向含羞草。
無法用水澆熄的黑火焰很棘手,情急之下只好以放射同樣能量抵銷的做法,消除沒辦法及時閃避的攻勢。
就算如此,憤怒歸憤怒,戰鬥仍保有理性的含羞草壓根不給海棠近身的機會。
就在海棠本想孤注一擲的以能量抵銷的衝擊搭配風的推進力,自身作為活靶混淆,實則偷偷用緞帶拘束住含羞草的冒險行動時,小巧的黑影突然至地上跳出,叼走它手裡緞帶的迅速纏繞到她身上。
「這是……。」
轉身一看,洛萊手裡正握一柄斧槍與風信子一來一回的對峙,肩上站著的則是另一隻小巧黑影――伽伽爾。
雙尾黑貘的特性、三位面罩人的能力、洛萊選擇對抗風信子的理由,歸納眼前情報海棠的腦袋極速運轉,隨即它喚回周旋於洛萊身邊的兩柄斧槍,突進身體無法動彈只能以意志操控黑火焰盲目攻擊的含羞草。
斧槍輕易地斬斷沒有熱度卻足以燒盡一切的黑火焰,它立定俯瞰她,一下子砍落她四肢,將兩柄斧槍刀鋒抵在她脖子兩側,利刃沒入皮膚,滲出的鮮血緩緩流出,頓時它停下了動作。
考量到純先前所說的,面罩人是仿造魔法少女製造而出的實驗完成體們,那麼比起殺掉,活捉回去交給純處理是不是更佳的做法?雖然並沒有聽到相關的提醒。
魔偶是誕生於魔法少女一個念頭,協助魔法少女達成任務的搭檔。而本質上它們是聽令於純,監視魔法少女的間諜,因此海棠理所當然地具備和純以及其他魔偶通訊的秘密功能。
考慮到聯絡不上純也沒必要上報到純,秘書子的魔偶搭檔·奧璐就會是它最好的上報對象。
可是……它仍猶豫不決的,只因為它明白上報就等於出賣了洛萊。
在開始通訊的那一刻就免不了揭露它所在的位置,沒什麼好辯解的,純的私有地,這就是鐵錚錚的證據。
不耐的一次抵銷面前含羞草不氣餒的掙扎,海棠苦思兩者間的利弊和衍伸的種種問題,三秒後它得出了答案,刀鋒俐落砍下含羞草的頭顱,遍地的血泊像顏料一樣紅得純粹。
活捉單單只是它獨斷的猜想,這麼一想事情也就隨之迎刃而解。
它飛近她的身體,刺探的在她身上再砍下幾刀,沒有動靜、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篤定她已然是一具屍體,它取走綑綁她的那條緞帶,轉身離去。
2022/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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