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福來村兒童遊樂場,本來已經空無一人,而在夕陽映照下顯得更加孤獨滄涼。
在這片鏽跡斑斑的破敗土地上,背襯著兩個寂寞身影的,是微風偶爾吹拂產生的零落葉聲,與不知人間何世的麻雀所發出的歌樂聲。
兩人一言不發的,靜候時間的流逝,直至太陽從頭頂下沉到山邊。
「抱歉,看來讓你無法回老家住了。原來的計劃是把他們制服後帶離單位,然後再套上頭套解決掉的,現在卻把你老家變成凶宅了,但要是你不介意,可以先住在我們充公狗官得來的物業。」史諾比燃點香菸,「要抽一口嗎?」他將已經點著的香菸遞向坐在右邊的惠惠,「謝。」她接過菸,然後放在口中抽了一口,一陣涼涼而溫熱的甜膩感充斥於口腔,然後隨著呼吸沿喉嚨緩緩湧入肺部,通過血液進入大腦的尼古丁使得惠惠一直繃緊的精神得以稍為放鬆。「不要緊,本來就沒打算回去。」
惠惠一行四人「清算」惠惠雙親後,隨即召喚食環署(處理市政及街道衛生的政府部門)人員將二人的屍體打包帶走、並清理現場的污物,他們有問惠惠是否需要為兩人辦理喪禮及提供骨灰安置地,可是均被惠惠一一拒絕,「我沒資格比其他人獲得優待。」換句話說,兩人的遺體將送往集體火化,其骨灰亦將與其他無主先人一樣灑到政府公墓,意味兩人身份將從此消失於雜草堆之中。「辦理」完身後事,由於飛機嚷著要更衣洗澡,高飛便先開車載他回居所。
故此只有兩人留在這個孤寂而過時的兒童公園,幹著不應該出現在兒童公園的事。
「其實,」也許經過了幾個小時的冷靜、加上那口菸,弒親後一直沈默不語的惠惠終於主動開口,「你們一開始就安排好吧?讓我親手殺死父母這件事。」
對此,史諾比毫不猶豫的承認。「因為這是最快讓你進入狀況的方法,當然我們其實本來就不打算勉強你,畢竟這並非唯一的方法,我們事前一直沒告訴你,是怕你因此不願回來。」惠惠對整件事所表現出的反應,使得史諾比不由得感到歉意。
「蠢材,」惠惠伸手用力搭上史諾比厚實的肩膀,像是反過來安慰他,「反正本來我就沒期望過他們會轉死性啦!你們這樣做反而讓我更加了解到他們不止死不悔改、居然真的恨我恨到想把我碎屍萬段。既然他們根本不當我是人,那我也無需對他們念父母之情了,這也許就是我們親子之間最合理的結局。」還能當作為被他們陷害羞辱的手足出一口氣呢,一舉幾得。就如史諾比所想,這也許是最快讓惠惠理解香港現況的方法。
「不過,」惠惠對於重踏香港土地至今所見的事情,一直有個疑問,「人們在街上如此殺來殺去,沒有人在管的嗎?」
對此,史諾比作出一個標準回覆:「大事政府處理、聯軍監督,小事自己解決。」意思就是,凡牽涉到政治、外交、重大治安威脅的事情,就由政府或軍隊處理;至於民眾之間的事情,則基本上不會過問,而他們這些隨街捕殺親前政權份子的行動,本來就是政府暗中鼓勵的,只是不可能公開宣揚。
「還有就是,公關形象交給政治人物,髒活由我們這些小人物做就好。」經過史諾比簡而精的解說,惠惠總算掌握現在香港的大概情況。
「就像從前我們負責火魔裝修、文宣負責漂白消毒吧?」跟以往的回憶連結起來,令惠惠情感上逐漸能接受包括自己在內、現在大家正在進行的事。
「分別只是我們現在站於強勢一方、可以光明正大的做而已。」因為現在我們已經成為建制一方了,雖然由於「建制派」這頭銜長年與中共的代理人劃上等號,大家普遍並不接受這個稱呼。
「說起來,『香港人』自誕生以來,好像是頭一遭成為這片土地的真正話事人呢。」無論是英國殖民地時代、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時代,香港人都從未嚐過真正坐上王座的滋味。如今獲得如此成果,相信在戰爭中犧牲的千萬手足泉下有知,都會感到欣慰吧。
「不過,事情還遠遠未結束,畢竟新的民選政府仍未建立,而且還有大量殘黨尚待清理,我們的雙手還遠未夠髒。」
「......那麼,這種清算,還要一直持續下去多久?」惠惠雖已接受這也許是無可奈何的一種手段,可是若這種殺戮是無了期的話,自問並無把握可以一直面對下去。如今這種殺人如呼吸自然的光景,似乎已跟自己最初的願景相距甚遠。
「直至把他們一個不漏驅逐出去為止啊,縱使耗盡這輩子仍無法完成,起碼到達世界的另一邊時能夠問心無愧向手足交待。」史諾比低頭凝視自己緊握的拳頭,露出罕見的微笑,雖然感覺並不自然。
「這真的是,他們想見到的事,嗎......?畢竟這樣殘酷的畫面,已非當初我們大家共同描繪的香港將來......」
「我只知道,如果連掌握千載難逢機會的這一代,都不嘗試盡力解決問題,他日我們的後代再度陷入那無止境的輪迴時,我們只能帶著愧恨入棺材,臨死也不瞑目。」對於自己訖今所作的一切,史諾比從一開始便已有覺悟,無一絲後悔猶豫,「而且,相比起那班黑狗國安,我們已經非常人道,起碼我們不會把他們任何一人硬生生打至殘廢或者雞姦,完事後隨手丟到路邊半死不活,最少我沒見過。」
我們愈污穢,後人愈乾淨。這是史諾比得出的總結。
至此,惠惠開始意識到,兩年的經歷空白,令兩人,也許是兩群人之間已經產生無可跨越的縫隙——抗爭(示威)者與革命者,其實並非走在同一條路上。
咕......
「哎!」惠惠的肚子發出提示,使得她一臉尷尬,「是餓了嗎?不過你好像整天連喝半滴水漱口也沒。」史諾比拿出手機,手指在Uber的畫面上滑動,「帶你去一個你應該想去的地方。」
「是哪裡喔?」惠惠半信半疑的問,畢竟在她的記憶中他是個不了解女生的粗人。
「煲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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