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平日最高氣溫來到攝氏三十四度,蓄了幾個月的熱氣迫不及待地烘烤在路上匆匆行走的行人,勢要讓這群高傲的人類好看。
符雅妮懶懶地靠在房間窗檯邊,愜意地吹著冷氣,視線往外望去,正好瞧見一隻消瘦的土狗窩在超商開開合合的門口,享受時不時從縫隙溜出來的涼意,悄悄奪得一絲確幸。
一名牽著乖巧黑狗的中年婦人正好要走入超商,見到這隻狗似是不忍,於是她將狗兒喚到一旁,從包裡拿出一只小碗倒入清涼的水,又放了一點零食在旁邊,略帶憐愛地看著小土狗大快朵頤的模樣。
符雅妮還不解地見到婦女拿出手機來對著牠拍了幾張。一直到自己身旁的黑狗可憐兮兮地叫了幾聲,婦女才終於起身離去。
手機的震動拉回了符雅妮飄出窗外的思緒。
她打開螢幕一看,原來是插畫接案的客戶,她迅速進入公事公辦的專業狀態,與客戶你來我往地確認訊息。
自上學期期末開始,符雅妮便決心重操舊業,一台平板一枝筆,在電子螢幕上揮灑不可言說的隱蔽心情。
她開設了IG帳號,在上面更新自己的插圖還有手寫文字,飽含少女心事與療癒的色彩,意想不到地給她帶來不少人氣。這讓她腦中迸出了另一種可能性,於是她加入網路社團,開始在上面接案,提供的插圖設計從書籍封面到似顏繪都有,收費不高,是給願意投資、喜歡她的人一個回饋。
這是她的第三個客戶,很少,但這樣的成績早已出乎預期,確實是一步一腳印地在前進。這讓符雅妮的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滿足與踏實感,每天醒來都充滿能量,過往毫無動力的疲倦感一掃而空,就連負面情緒也消退了許多,那些過去被她忽略的事物逐漸走入她的視線之中。
她不再對著景物出神,而是認認真真的看著世間萬物,從路邊招牌的標語、路上行人的神色、再到廣闊無際的天空,踏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專心的觀察、專注地望著。
周澧的那雙丹鳳眼倏地閃過她的腦海。他彷彿永遠都是那樣專注地看待每一件事物,那樣的視線總是令符雅妮的意識「被迫」留在當下,像被他鎖住了一樣。
與客戶談到一個段落後,符雅妮點開通訊軟體,注意到那個已經停留了一個月沒有更新的聊天室。
周澧去實習了。在先前斷斷續續的聯繫裡,符雅妮能感受到對方的忙碌。她不想打擾他的生活,也出於某種恐懼心理,於是她自覺地掐斷聯絡,讓話題自然而然地胎死腹中。然後轉頭就埋進不停畫圖的生活裡,日子倒也是很充實。
這個暑假是一場療癒之旅,她需要先學習如何與自己相處,然後才有勇氣再次直面世界。
大學的第一年箭般地消逝,第二學年開始了。脫離小菜雞的身分,符雅妮逐漸適應這樣的生活,也獲得更多挑戰的勇氣——儘管只是小事。
新的學期開始,她打算去報名吉他社。符雅妮很羨慕、也喜歡那些會彈奏樂器的人,所以她想,何不讓自己就成為那樣的人呢?於是她便付諸行動。
社團博覽會上人潮洶湧,各個社團積極招生,更是有不少當場激情表演的社團幹部。駐足欣賞的學生裏頭有許多對大學生活充滿嚮往的小大一們,他們臉上的表情既羞澀又隱含興奮,雙眼滿是光芒。符雅妮也是其中一員,這次她是真的打算選一個社團加入,倒是又體驗了一把初入大學的驚喜。
忽然,一道清冷卻溫潤的嗓音破開混亂塵世,不容分說地攫取符雅妮的心神。
她一怔,這是林宥嘉的〈天真有邪〉,一首她心酸地喜歡上的歌。
符雅妮一直都很喜歡林宥嘉的抒情歌,當年這首歌的MV一出來,她便立刻點進去聽了。然而初聽的感受是失望的,她不明白歌詞描述的是什麼樣的心境,於是天真評斷這首詞是敗筆,也不懂為何留言裡充滿了心事被訴說的感動之情。
現在她懂了。
她有如提線木偶朝樂聲源頭走去。
明明是那麼慢、那麼不爭不搶的一首歌,卻讓幾公尺開外的符雅妮像尾聞香而至的魚兒,在熙來攘往的擁擠人潮中身手矯健地游過去,一口咬上魚餌心甘情願地上鉤。
是他。
符雅妮怔在原地。吉他社的攤位前,周澧抱著一把吉他,一身復古襯衫的打扮頗有流浪詩人的風骨。引人心酸的樂聲隨著修長指尖撥動出動人音調,微微壓低的嗓音帶著磁性,裹著歌詞一陣秋風般掃過耳朵。
符雅妮佇立在他面前,其實這裡已經有不少聞風而至的聽眾,她藏在裡頭,一雙杏眼專注地看著那個投入歌唱的頎長身影,對方垂首或展眉、眼波流轉、手指的撥弄,一幀沒錯過地盡收眼底。
他的視線驀然與她對上,誰也沒移開目光。
忽然之間,她覺得這個世間只剩下彼此,一起迷失在時光裡。
他在台上唱著她的心事,她在台下懂了他的不與言說。
啊,原來他們是一樣的。符雅妮恍然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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