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沙(上):未停歇的風 - 序章-下

因為與無名的神祇締約，人類獲得了活在這世上的能力，卻也被套上了名為苦難的枷鎖。

晶術的降臨也同樣的創造出名為晶術師的人類，他們比起普通人類更擅長使用晶術，在人類之中播譽為最高貴的存在，然而生物的本性不會因為出身輕易的改變。就算是食物鏈底層的生物，只要獲得力量也會開始反噬其他的物種，不論曾經是否並肩作戰、一同逃難，只要是為了生存誰還會去在意呢?

晶術師為了自己的利益，創造出了許多的法術，其中就有用來奴役他人的晶術。加上統治者為了安定的社會，默許了晶術師的行為，將人民劃歸成三六九等分。被冠以奴隸身分的人們，被奪去了身為人的尊嚴，甚至連死亡的自由也被奪去，如同家畜般被烙上印記和奴隸晶術，永生永世都未服侍上面的人類而活。

「奴隸?但你看上去並不像是奴隸，你從醒來後開始就拼命思考著如何逃離，如何殺掉我們奪走物資，這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從小就是奴隸的人。」

古雷娜無聲的走到我後方，殺氣已經透露出她的企圖，皮膚很快就傳來了刀身的冰涼感。

或許死亡是個好選擇?

然而在我有所反應之前，多雷斯突然站起身，一把抓住古雷娜的後衣領，將她高高抓起。

多雷斯是甚麼時候動作的?是因為我的注意都在後方嗎?還是……

「古雷娜別鬧了，你不是這種人。」

多雷斯將古雷娜放到火堆另一端被當作椅子的石塊上。

「唼!因為剛才沒打夠，所以我才試探一下。……就只是這樣，沒有其他的想法。」

「所以呢?」

就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古雷娜默默地低下了頭。

「……對不起。」

兩人的互動與其說是結伴而行的旅行夥伴，更多的像是親子間的互動。他們互相了解對方優點，也都知道對方的缺點，能夠毫不猶豫的指責對方所缺失的地方。

在這連親情都脆弱不堪的世界，這兩人實在是稀有中的稀有，是與這世界格格不入的異類。

「抱歉，古雷娜說錯話了。」

「算了，反正如果是我也會有這種反應。就算殺了我，你們也不會被訂下任何的罪過，從被抹去印記的那刻起，我就已經沒辦法做為人類活著了。」

奴隸的印記除非死亡，否則就只能由晶術師親自抹除，但那樣伴隨而來的是嚴重副作用。沒有被清除乾淨的水晶將失去控制的瘋狂吞噬軀體，要不了多久人類脆弱的身軀將會崩壞，全身上下都將成為水晶的苗床，生不如死的掙扎直到水晶徹底的破壞大腦。

在帝國的法律之中，當奴隸被抹去印記後，將被剝奪人類的資格，任何人事物都可將其視作野獸，任何發生在奴隸身上的事情都不會被帝國法律究責。

「但古雷娜說的沒錯，你實在不像是奴隸。晶術師和統治者就算在怎麼傻，也不會讓奴隸擁有智慧這種危險的武器。」

「智慧嗎?真希望我從來沒有擁有過，這樣就不會被當作容器了。」

普通人類的智慧雖然比山林荒野之間的走獸還高，卻遠不及高山深淵中的神祇的智慧，無法用力量實現智慧的想法，也無法讓智慧幫助力量的提升，就像個失敗的生物。

在帝國的奴隸之中，也只有極少數擁有所謂的智慧，但是奴隸印記存在徹底打消了智慧的使用。

「你們肯定是從很遙遠的地方來的，否則不會不知道，那些晶術師的老頭是多麼的噁心。作為奴隸中稀有的容器，我的身體每晚都會被刀刃切開，然後被放入不明的水晶。」

「水晶不就只是晶術的媒介嗎?」

「不，它的用途比你想像的還要廣闊。」

我默默的拉開粗糙的上衣，將長滿了黑色水晶和傷痕累累的腹部坦露在外。

刺破皮膚的黑色水晶，就是奴隸印記抹除後的症狀之一，再過不久水晶就會奪走身軀，讓人陷入半死不活狀態。

「你覺得這些是甚麼?礦物?植物?或者生物?」

多雷斯仔細地端詳，並用手輕輕的碰觸黑色水晶，思考了片刻說:

「看來我們一直以來的認知都錯了，這東西並非無生命的無機物，它擁有生命，甚至現在還在思考、學習和模仿我們的行為，而你的智慧就是來自它們。」

他怎麼判斷出來的?這些可都是晶術師們珍藏的研究理論，平常人根本不可能接觸到。

「你……你該不會只是觸摸一下就知道這麼多了?」

「沒有，就是猜測而已，從你的語氣和想讓我們驚訝的眼神中，這是我推論出的最合理解釋。」

「你該不會是某位貴族請來的私家偵探吧?那麼會推理，居然搶了我想說的話。」

看著我露出驚訝的神情，多雷斯臉上浮現自豪的表情，而古雷娜也在一旁偷偷的笑了。

「大概算是吧!但主要目標還是找人，做委託只是為了旅費而已。」

「真是自由，話說你們打算拿我怎麼辦?我現在就只是個被抹去印記的該死之人，不管是哪個城鎮都不會收留我的，還不如就在這邊讓我死了。」

奴隸印記不止是套在身上的枷鎖，同時也是奴隸們唯一能夠活在這世上的證明，一旦沒了身分印記，不管何時何地都會將他驅趕，使他最終曝屍荒野變成野獸的糧食。

這世界就是這麼樣的不公平，就算是有活下去的希望，枷鎖般的規則就是人類所追從的生活方式。沒人有勇氣反抗枷鎖，沒人有足夠的謀略段開鎖鏈，最終只會龜縮在安穩的牢籠之內。

「……這就是你的真心話嗎?你難道甘願這樣嗎?」

古雷娜氣勢洶洶的站起，將一塊白色的方形石塊放在我眼前。

那石塊表面平滑的異常，完全沒有半點突起或是裂紋，就是頂級的雕刻家無聊的投入全部身心做出的完美作品。

「人遲早都會死，那我寧願在死前能早回最後的選擇，能夠重新作為人死在大地上。」

或許是因為剛從死亡邊緣回來，疲勞感將心底的話大聲的吼了出來。

「你們這些外來者，根本不懂什麼叫做自由。我不需要你們那虛偽的同情和幫助，我需要的時間和尊重。但這世界從來沒給過我!」

「這……」

古雷娜或許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滿臉驚恐的退後幾步，她的雙腳距離火堆剩不到半步的距離。

涉世未深的女孩，這是她給的第一印象，居然不久前還是屠殺了所有走沙獸的怪物，真是難以想像是同一人，天曉得是怎樣的父母交出了這樣的孩子。

火堆雖然溫暖，但在我憤怒地將心底話全部喊出後，所有人的互動都降至了冰點，柴火因為火焰碎裂的聲響成為了三人之間唯一的聲音。

「……」

「古雷娜你太著急了，不是每個人類都是一樣的。」

多雷斯說著，又往火多添加了許多柴火，讓火焰燒得更加旺盛。

「非常抱歉，或許我們不該救下你，死亡才是你該獲得的解脫。這裡有一碗毒湯，無色無味，可以安詳的在沉睡中死去，你要嗎?」

與剛才沒有不同的清湯被放在眼前，不管是顏色還是氣味都沒變化。

要這樣死去嗎?這是人生中第一次的選擇，我……

「……」

心中的遲疑讓我第一次知道選擇是如此困難的事情，這和習慣深海的魚群為了追逐陽光，因而來到了陌生的淺海，身體會因為環境的變化產生劇烈的不適感。被摧殘不堪的心臟猛然的加速，滿是傷疤的雙手顫抖著遲遲不敢動作。

不管腦中如何的想要發號司令，總會有另一種想法攔截，無數不同的想法在腦中推擠，完全無法得出答案。

在嚥下嘴中些許的口水後，看著碗中倒映著自己的臉龐，那是迷茫的眼神。

「……我……」

「如果現在做不出選擇，不如先過了今天晚上在決定，時間不早了，古雷娜你該睡覺了。」

多雷斯說著將那晚有毒的湯拿走，重新放在火堆旁加熱。

兩人的行李理所當然地只準備了兩人的地毯，多雷斯為了古雷娜的衝動道歉，而把他自己的地毯讓給了我。兩張地毯就鋪在離火堆不遠的石堆旁，在往火堆撒上砂石後光線變暗了許多，仰躺在地毯上的雙眼，看見了天上如同寶石般耀眼的銀河。

「你知道那些星座的涵義嗎?」

古雷娜躺在旁邊，手中抱著她那把白色的大劍說著。

「……」

「在銀河的右邊，有著一顆青藍色光芒的星星，那是自由之星。每到夏天的午夜，他會為大地帶來新生，象徵著為大地帶來人間的美德，尊重、包容、和平、自由和勇敢。」

如果不是注意力都在古雷娜手中的大劍上，恐怕我早就已經睡著了。

在這片荒野中，古雷娜就像是野獸的幼仔，任何時刻都在打磨自己的利爪和尖牙，就算剛才心情低落，被指責、道歉也依然保持著該有的警覺心。

但我對那星空的涵義嗤之以鼻，那只不過是給富人娛樂的故事。他們看著底下的人不斷追求故事中的美好，然後在一把將他們推下深淵，享受著恐懼、驚恐和失措的刺激情感，而帶著智慧和勇氣努力的人，最終只會獲得粉身碎骨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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