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沙(上):未停歇的風 - 第四章(1)死亡的鐘聲

偏偏起舞的紙張代替了泡沫，飛濺的墨水和抹去的汗水代替了噴發出的熱水，現在士兵眼前的桌子上已如同翻騰的滾水般混雜。

軍務部內人山人海的軍官、士兵擠在每間辦公區、走廊上，他們的數量甚至比各地發生大規模攻勢時還要來的多上許多，因為如果不這麼做，原本的人手根本忙不過來。

「南方發生起義了，怕林頓的城防軍失去聯絡。」

「調集平民和奴隸軍，通知騎士團準備出發，還有準備要像皇帝報告的資料。」

軍官已經無從顧及從口中噴吐出的飛沫，只能不斷的用力大吼。

現在的每時每刻都極為的重要，這混亂程度已經不是平常的那種大規模作戰時能夠比擬的程度，而是一場遍及帝國各地的世紀大混戰。

「該死!明明已經堤防了，居然還是被他們鑽出漏洞。能夠在部屬的軍隊都還剩下多少時間?」

因為整夜沒睡而有著厚重黑眼圈的艾爾修特煩躁地拍打著桌子，長時間的睡眠度不足他早就習慣了，但是混亂的資訊和雜亂的消息依然讓他頭痛不止，恨不得立刻將自己的腦袋給挖出來。

「南方戰線預計還要兩周才能完全部署完畢，他們中途發現了始祖級別的沙蟲蹤跡，為此耽誤了不少時間。長官西線發來緊急通報，戈多爾又再次開始大舉進攻了，並且有情報指出他們使用攻城用的魔法，前線已經有多座堡壘失去蹤影，傷亡人數預計破萬。」

「向皇子殿下請求重新部署，優先讓南方的收縮防線。」

「那西方呢?」

「既然這時候發動攻擊，那就來個以毒攻毒，命令前線的軍團將叛軍誘導至西方，此時的他們肯定還沒收到消息。」

「知道了，那我立刻去匯報給皇子殿下。」

戰爭是殘酷且無情的，敵人的敵人就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為了贏下這場戰爭，為此需要不惜一切的代價，就算要讓這具軀殼只剩下戰爭信念，也要為了勝利執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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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這到底是第幾波了?他們真的事都不用休息的欸!」

戰爭的疲勞感會使人對間的感覺麻木，此時的大腦早已經徹底的放棄了思考，揮砍到筋疲力竭的身軀，每個揮砍、防禦都只是肌肉的反射動作。

在那已經稱不上是堡壘的殘骸裡，瓦礫堆下的屍體甚至都來不及清理，僅剩的幾名戰士們仍然反抗著，努力的爭奪那屬於自己的死亡。

野獸的咆嘯遮蔽了風的聲音，空氣中瀰漫的鮮血與屍塊取代了砂石的飛舞。

或許是大家心中多少有些準備，已經沒有反抗力量的人靜靜的閉上了雙眼迎接死亡，還能行動的人則拿起手邊的石塊、木棍或者任何可以使用的物品，沒有猶豫的衝向撲來的野獸。

無情的利爪撕開他們的身軀，雖然疼痛但至少這樣就是真的解脫了。

死亡的同時他們身上的束縛也將解除，契約、刻印都將在死亡的長河中焚燒殆盡，如果還有來世，他們或許會希望成為在野地上奔跑的野獸吧!

「孔茲掩護大家去城牆上，這裡我來擋著。」

然而就算是如此混亂的戰場上，第一軍團的實力可不是隨便來的，貝蕾發動著晶術武器的同時，依然有著餘力掩護其他人，甚至是取代鱗來指揮。

如此混亂的戰場也剛好符合她的戰鬥習慣，上一場與沙蟲的大戰時在太過憋屈了。就算是使出全力，也依然半個人都沒救下，一個個的親眼死在自己眼前，這次她不會在留手了。

轉眼間雪白的冰霜覆蓋了土黃色的大地，沒意識到危險的戈多爾，也轉瞬間便成了一座又一座的白色冰雕，失去了生命氣息矗立在大地之上。

然而這樣只不過是黑壓壓的野獸大軍中的一個小白點，那些冰雕很快就被後方的補上的戈多爾大軍給踏碎，繼續全都向著堡壘衝去。

「咯!咯!」

跟蝗蟲過境一樣，戈多爾蜂擁上了堡壘，雖然很明顯他們的目標並非這座小小的堡壘，而是不遠處的城鎮，但是野獸可沒有理由放過唾手可得的獵物，麻雀的肉也是肉，那垂涎已久的人肉可是讓牠們等待了許久。

天空中密集的箭矢、魔法從四面八方飛來，雖然都不及那摧毀半個堡壘的魔法，但是仍然無法讓人輕易地閃躲。

這數量大概有萬……不，大概已經破千萬了。

從哨塔上看見的景象是綿延不絕的漆黑野獸，從地平線的一端升起，直至另一端落下，綿延了上百公里的地平線都是密密麻麻的戈多爾大軍。

而且牠們可不是一般的戈多爾，而是全部裝備著土製盔甲與武器的精銳。

這大概是把整片大地上的戈多爾精銳都召集起來了，完全顛覆了以往人類在裝備上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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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大概是真的會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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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是慶幸嗎?不絕於耳的戰鬥聲響一見到月亮的升起就停了下來，戈多爾的大軍彷彿睡著的一樣，全都同時停下了進攻的步伐。

野獸的呼吸停下了，與大地打磨的利爪聲消失了，這片刻的寧靜給了第一軍團的倖存者堪比珍寶的喘息空閒。

「漢娜還活著嗎?」

「沒死透呢!但是我已經懶得爬起來了。」

漢娜虛脫的身軀已經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想動了，如果不是還有聲響，恐怕已經被當成屍體抬出去了。

「他們可真是準時，居然還知道晚上要睡覺。累死了……」

「還有說話的力氣就先起來吧!晚餐可還沒人準備，後勤的大叔們可都已經消失了。」

「好……」

沒了後勤的大叔們，想要在瓦礫堆中找到捕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幸好他們沒有將所有物資都集中放在一塊，勉強還有三分之一的物資留下，只是大都是乾癟的餅乾。配上水頂多是吃不死人的程度，那味道實在不敢恭維，但眼下這是唯一能夠補充的食物了。

趁著準備晚餐的空檔，有些人開始想辦法修補城牆，但在勘察一遍後他們就放棄了，別說原本的城牆了，那攻擊連同整個地基都轟出大洞，要修補除非是找塊大石頭，要不然就只能用屍體的推積起來做做樣子。

說到屍體，那些野獸、同伴的屍體依然留在戰場上，腐敗的屍臭味此時已經開始散發開來，那足以讓人流淚的刺鼻氣味，徘徊在所有人的身邊。但就算是這樣，該吃飯還是要吃飯，該休息還是要休息。

有些人甚至從瓦礫堆中找出了一副牌，反正晚上閒著也是閒著，幾個人就直接坐在城牆上打起了牌來。

「我說鱗?你不吃點東西嗎?」

在一間勉強算是完好的倉庫裡，四散在鱗周遭的戈多爾屍體被砍得七零八落，整個地板連同牆壁就像被顏料染色過一樣，已經分不清楚那到底是血液還是其他的液體了，但是它們都同樣地散發陣陣的惡臭，加上這不透風的房間讓味道比起外面更加的濃烈。

悠悠捏著鼻子拿著最後一杯酒和食物來找鱗，微弱的火炬之下可以看見鱗全身傷痕累累的坐在箱子上，空洞無神的雙眼正盯著他的手中那根權杖。

這種反應也正常，畢竟他還是人類不是野獸，雖然第一時間衝了出去，但依然沒有趕上。

染血的權杖上有許多的爪痕，整根看上去就像是搖搖欲墜的枯枝，想必索米最後也轟轟烈烈的為自己辦了場道別了。

「鱗……?」

「咦?抱歉我在想事情，沒注意到你進來，那個放旁邊就好。」

平常的鱗不是這樣的，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是運籌帷幄的樣子，不可能讓悠悠走到面前踩碎一塊果殼才有反應。

然而此時的他就像是行屍走肉般，失去了靈魂和意志的身軀，沒了從前那樣冰冷卻耀眼的光芒。

「說吧!剩下多少人了?」

「十一人。」

「還蠻多的嘛!這樣一來成功機會就大上不少，你打算甚麼時候讓契約生效?」

「甚麼?你怎麼會……」

悠悠不慌不忙地說著並靠近，鱗則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本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就連柴爾斯公爵都給欺騙過去了，但居然還是瞞不過與自己同窗四年的同伴。

契約的內容對於大多數看不懂字的奴隸來說形同廢紙，他們只知道不能傷害同伴、不能逃跑，以及守護邊境三十年而已……

但真的只有這樣嗎?

整張紙上都寫滿了各種規範和條件，可不是只為了束縛奴隸這點小事而寫的，肯定還有更加重要的是像被隱藏在中間。

「不能傷害同伴、不能逃跑、守護邊境三十年，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契約內容，但是我就一直很好奇那時最後一行的條約，『當堡壘崩塌時，無論如何都要向著荒野的深處進發，永遠、永遠的離開帝國。』，這我沒記錯吧?」

「真虧你還記得，而且還有勇氣來詢問。」

「反正再這樣下去遲早都要結束的，還不如現在問一問。」

鱗實在是佩服眼前的少女，絲毫不會懼怕這條約下可能隱藏的黑暗，直接璇則用直球來對決。

「好吧，但是你要答應我，聽完之後絕對不能後悔或自暴自棄。」

「當然。」

悠悠說著坐到了鱗旁邊的矮凳上，並打起精神豎起雙耳聆聽。

接下來從鱗平淡的語氣中，述說出那段就連與他最親近的同伴們都不知道的往事。

飄落的白雪是鱗對於家鄉唯一的印象，與母親相依為命的他從小就沒見過父親，一直深信他的父親已經死在礦場裡了。然而某天一亮貴族的馬車庭突然來到了家門口，從上面走下來一位和藹的男人，他舉止就如同大多數的貴族一樣溫文儒雅，撥開身上的堆積的雪花，輕輕地敲打破敗的木門。

鱗絕對忘不了，母親開門與那男人對視的瞬間，從母親憔悴的臉龐上不是喜悅，而是無止盡的迷茫與恐懼。只是那時的他並不清楚母親恐懼的原頭是什麼，而沒過多久他與母親就搬離了北方小鎮，來到了位於西邊的新家園。

或許那天的見面只是場意外，那男人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至少是沒出現在鱗的面前。

那怕這只是假象，只是一場虛幻的夢境，鱗在那時的確的享受那段不愁吃穿的時光以及母親的關愛，然而某天那男人帶著苦難回來了。

數名騎士強硬的將剛成為少年的鱗給抓走，就是在那天平凡的夜晚，他身上的刻印被暴力的抹除並重新烙印上了奴隸的印記，流竄全身的疼痛感讓他不曾忘記那晚的哀嚎，同時那也是他最後一次留下痛苦的眼淚。

「對不起……爸爸沒有辦法在保護你們了，世界末日要來了，孩子快點逃跑，趁著還有希望的時候快點逃跑，帶著那些強大的戰士一起離開。」

刻印儀式進行的同時，那男人口中不斷的重複同一句話，那聽上去是那麼刺耳的話語，但卻沒辦法讓人察覺到其中的謊言。

為甚麼他要說對不起?

鱗是多麼的希望他寧願不要出現，不要帶著那虛偽的說詞出現，就這樣讓他跟母親度過最後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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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前公爵為了拯救你，才將你送到這如同煉獄的前線，因為他發現了世界末日即將到來?」

悠悠很快的整理完線索，並推倒整理出結果，雖然這結果如同童話故事般魔幻，但是再逐一排除漏洞後，就算心裡頭實在不相信，但在事實面前還是要相信。

「大概就是這樣。」

這時鱗的表情下是解脫一樣，原本繃緊的雙眉也放鬆開來，露出了放鬆的神情，並接著說:

「既然你都聽完了，那就幫我個小忙吧?我看大家今晚應該很難睡覺，你就在睡前將在件事情告知大家，不用有任何隱瞞。」

「這樣好嗎?雖然我想大家應該也沒那個力氣搞事情，但是你曾經的貴族身分，這樣……」

「放心吧!就當作這是最後的『承諾』吧!」

此時的鱗心中已經做好了覺悟，對於欺騙所有人那麼久的代價，心裡頭已經有了許多想法。

「你看你又這樣了，剛才的表情比較好看，變回來嘛!」

「……」

如果鱗現在有說話，那大概就是「你認真?」，瞪大著冷澈的雙眼看著面前的少女。

看著鱗的反應，讓悠悠心中不由得竊喜，居然讓平常跟石頭差不多的鱗有了變化，算是達成了一個人生成就了。

隨後悠悠便起身前往城牆上，那裡是少數沒有被屍體的臭味給淹沒的區域，因此大夥都聚集在了那裡。有人在打著牌，有人在打磨、擦拭著武器和盔甲，每個人都在各自坐著事情，雖然都是些沒有目標，完全看不見明日的忙碌就是了。

起初鱗是計畫讓悠悠開口就好，自己則繼續待在倉庫內思考著計劃，但是少女大概是青春期的緣故，暴力卻又和藹的將將鱗硬生生的拉出來，並將他帶到人群的中央。

悠悠細柔甜美的少女聲音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溫柔卻帶著一絲傷感的語氣訴說出那段鱗不曾親口說出口的過往，只是戰鬥實在是過於疲累，大多數的人都只是被淚水紅潤眼眶而已。

「真相就是這樣，最後的契約即將生效，還有人有問題的嗎?」

四周陷入一片寂靜，只是那並非絕望。

「這種事情就不用講了啦!反正我們也沒得選擇。」

「是啊!或許明天就會結束了，這些麻煩事就不用管了。」

他們是奴隸，他們是奴隸士兵，生來就沒有任何的選擇，就連輕易的死亡都是不允許的事情，這點束縛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甚麼。

他們從始至終的終點都不是契約的結束，而是那位於黑暗中的寧靜，披著黑色外衣帶著悠揚的歌聲降臨在戰場上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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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死亡的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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