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幫在無錫本來也無分舵,是在保黨同盟成立後,為了就近保護東林書院而自常州府增調人手過來常駐。所謂無錫分舵,其實不過是城郊的一座廢棄山神廟。
丐幫弟子邊跑邊道:「東廠番子突然將咱們團團圍起,人數眾多,武功也比書院裡那些傢伙高多了。徐長老眼見支持不住,竭力保住幾名弟兄突圍出來求援。我離開的時候,分舵弟子已經死傷過半。」
客婉清問:「除了我們之外,附近還有其他援手?」
丐幫弟子道:「范長老早先在應天府追查幫主之事,聽說東林書院出事後,便即率眾趕來。若是前往常州府求援的弟兄能夠遇上范長老,定能將東廠番子殺得落花流水。」
客婉清點頭:「有范長老在,那就不愁了。」
鄭恆舟一言不發,加緊奔跑。他內力在三人中最為深厚,奔跑迅速。客婉清勉強還跟得上,那名丐幫弟子本就疲累已極,加上內力不繼,片刻過後便給遠遠甩開。客婉清回頭叫道:「霍大哥,你歇會兒,咱們先趕過去了。」
兩人沿著官道奔跑,出城一里後轉往一條山道,沒多久便望見山神廟。廟裡廟外一片漆黑,沒有人影晃動,也聽不見打鬥聲響。鄭恆舟揚手讓客婉清放緩步伐,兩人謹慎前進。來到近處,只見廟門外七橫八豎躺了許多死屍。東廠和丐幫的人都有。客婉清躍上前去,意欲閃入廟門,鄭恆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搖了搖頭,指向地上一具丐幫屍首。客婉清與他一同蹲在屍體旁,鄭恆舟抬起屍體手臂,月光下蒼白異常,隱隱結了一層薄冰。鄭恆舟掌心使勁,便聽喀啦一聲,扯下一塊結冰的皮膚。
「培元神功。」鄭恆舟低聲道。兩人互看一眼,神情嚴肅。鄭恆舟湊到客婉清耳邊,說道:「一會兒若見情況不對,立即離開。」
兩人輕手輕腳來到廟門口,分自左右站定,鄭恆舟微微探頭,只見廟內與廟外一般躺了許多人,瞧模樣還有幾人尚有氣息。鄭恆舟使個眼色,要客婉清先留在門外,自己咳嗽一聲,大模大樣地走了進去。他左顧右盼,確定沒人偷襲,這才叫客婉清一起進來。兩人逐個檢查過去,遇到尚未斷氣之人便即拉到一旁。鄭恆舟搬了三名活口,正在封穴止血,突然聽見客婉清「啊」地一聲,聽來頗為驚恐。鄭恆舟縱身上前,只見客婉清跪在地上,懷裡抱著一名老丐,正是范世豪。
「范前輩!」鄭恆舟衝上去自另外一邊扶起范世豪,觸手冰寒,顯是中了培元神功。他一探對方鼻息,察覺一息尚存,連忙和客婉清一同將他架到一旁空曠處,助其盤腿坐下。鄭恆舟道:「我助范前輩療傷,妳找找還有沒有其他活口。」說完扯下范世豪胸口衣衫,露出一個漆黑掌印。他拔出長劍,在掌印上畫了兩道劍痕。淤血已然凝結,沒自傷口流出。鄭恆舟放下長劍,坐在范世豪身後,以雙掌抵其背心,一股內勁緩緩送入對方體內。
這一下全力施為,對外界的一切渾然不知。初時他還感到雙掌冰冷,差點讓培元神功的殘勁逆襲上身。接著他運起師傳法門,逐步拔除培元寒勁,活絡范世豪本身的內力,進而抵禦寒勁。本來以鄭恆舟之能,想要驅逐如此強橫的培元寒勁實在力有未怠,然而范世豪練過至剛至陽的降龍神掌,一身功力陽剛霸道,一經鄭恆舟牽引,立刻如同勢如破竹般沖破封鎖血脈的寒勁。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過後,范世豪「啊」地一聲,吐出一口淤血,終於醒轉過來。
「范長老,你沒事了嗎?」客婉清問。如今她已經點燃蠟燭,正蹲在范世豪身前,拿塊手巾擦拭他胸口適才讓鄭恆舟畫出的劍痕所流出的淤血。之前報信的霍姓幫眾也已趕到,正在一旁忙著照料傷者。
范世豪深吸一口氣,自行調息片刻,這才睜眼說道:「好厲害的培元神功。是客姑娘救了老夫?」
客婉清伸手一比。「是鄭大哥。」
范世豪掙扎轉身,客婉清立刻去扶。兩人一看,只見鄭恆舟盤腿坐在地上運功打坐,雙目緊閉,臉色發白。客婉清心中一急,又要過去。范世豪揚手阻攔,緩緩搖了搖頭。片刻過後,鄭恆舟臉色逐漸轉紅,終於張開雙眼。朝向兩人微笑:「范前輩沒事了?」
范世豪點頭。「多謝鄭少俠出手相救。想不到短短不到一個月,鄭少俠的功力又深了一層,竟連培元神功都能應付。」
鄭恆舟苦笑:「這培元掌要是打在我自己身上,想要自救是千難萬難。范前輩能夠得救,還是因為本身功力深厚的緣故。」
范世豪點頭:「然則這培元神功的解救方法,似乎不是臨時想出來的呀?」
鄭恆舟道:「家師多年之前曾經中過培元掌。這運功解救的法門,其實是家師以切身教訓領悟出來的。晚輩雖然學過,但是從未使用。」
「令師中過培元掌?」范世豪訝異道。「原來如此,那麼令師腳上殘疾,也是傷在培元神功之下了?」
「正是。」鄭恆舟力氣漸復,站起身來,問道:「前輩,這裡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把你打傷的?」
「東廠曹文馨。」范世豪道。「我聽說無錫分舵遇襲,立刻率人趕來,到達之時,徐長老已經遇害。我們與東廠番子一場大戰,殺得兩敗俱傷。最後我與曹文馨對掌,傷在他的培元神功下。」
鄭恆舟問:「然而曹文馨為什麼沒有趕盡殺絕?」
「因為貴派柳掌門趕到,將東廠番子通通趕跑了。」
鄭恆舟大驚:「柳師弟?他跟曹文馨對上了?他沒怎麼樣吧?」
「少俠不必擔心。」范世豪道。「曹文馨雖然將我打傷,但是我的降龍神掌也打散了他的培元勁。他若不經過一日調養,難以再運此功。柳掌門神功無敵,曹文馨受了內傷,無心戀戰,對了幾招便即撤退。柳掌門追了下去,這會兒還沒回來。」
鄭恆舟與客婉清見范世豪已無大礙,便去相助丐幫其餘活口。眾人包紮完畢後,范世豪將鄭客兩人招到身前,說道:「鄭少俠,我知道你急著想與柳掌門碰面,但是眼下丐幫有件大事必須趕著去辦。老夫身受重傷,附近又沒有其他丐幫高手能夠及時趕來。此刻迫於無奈,老夫只好老起臉皮,請鄭少俠幫這個忙了。」
范世豪武功氣度皆令鄭恆舟折服,加上這些日子與客婉清交好,今晚又與丐幫弟子協力抗敵,他早將丐幫當作自己人看待。如今范世豪說要幫中大事要他幫忙,鄭恆舟義無反顧,立刻說道:「范前輩請吩咐。晚輩一定盡力去辦。」
范世豪道:「本幫龍幫主於月前失蹤……」鄭恆舟聽到這裡,忍不住「啊」出聲來。范世豪不理會他,繼續說下去。「這個月來,咱們舉幫上下都在找尋幫主蹤跡。之前老夫說無暇護送史公子,便是為了這件事情。」
「幫主失蹤,自是貴幫頭等大事。」鄭恆舟道。「不知如今有頭緒了嗎?」
「有。是黑龍門。」
「女真人?」鄭恆舟皺眉。「不消說,又是為了降龍神掌來的?」
「正是。」范世豪道。「黑龍門派人送信,說龍幫主在他們手上,要咱們交出降龍神掌祕笈。料想他們原先擄走龍幫主就是為了逼他交出圖譜。龍幫主誓死不交,這才將主意打到咱們頭上來。想來龍幫主這一個月來受盡折磨,此刻是生是死,也難說得很。」他嘆一口氣,跟著又道:「我派人回信,說是圖譜不在身邊,需要時間去取,相約半個月後,也就是今日正午,在應天府南城門外十里亭交換幫主。」
鄭恆舟問:「范前輩是要我帶圖譜去與黑龍門交易?」
「是。」
「真的降龍神掌圖譜?」
「是。」
鄭恆舟沉吟半响,說道:「前輩,不是晚輩怕事,以龍幫主那等神功,尚且失陷敵手。這降龍神掌圖譜乃是貴幫至寶,要是在我手上失卻,晚輩罪過可就大了。」
范世豪道:「此事原本難為。只要能夠換回龍幫主性命,即使神功失卻,丐幫數萬幫眾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就怕黑龍門言而無信,收了圖譜,卻不放人。咱們為了此事部署已久,南直隸境內的幫中好手都已調了過來,想不到今日卻好端端的栽在東廠手裡。眼下放眼應天府,本幫無人能擔此任。餘下的幫眾都是尋常弟子,頂多站出去唬唬人,真要動起手來可不行了。鄭少俠武功既高,又有應變之才,此事你若辦不成,別人一樣辦不成。鄭少俠若是不去,老叫花子只好硬著頭皮自己上了。」
「我沒說不去,只是怕壞事。」鄭恆舟道:「要是我師弟跟我同去,那就萬無一失了。」
范世豪搖頭:「我昨日在應天府已經會過柳掌門。他身上另有要務,刻不容緩,我們也不好開口求他相助。如今為了救援丐幫,耽誤行程,說不定已經壞了他的大事。這件事情,還是麻煩鄭少俠去辦就是了。」
「盡力而為。」鄭恆舟點頭:「前輩有和我師弟提起遇上我的事情?」
「自然有提。」范世豪笑道。「柳掌門請我若是再遇見你,幫他帶個口信。少林方丈妙空大師會同華山派掌門天衡子及令師三人擬於三月十五在武昌府舉行英雄大會,盼你到時能夠抽空趕去相會。」
「多謝前輩轉告。」
范世豪勉強起身,鄭、客兩人上前攙扶。范世豪道:「柳掌門追擊曹文馨,不知結果如何。咱們繼續待在這裡,難保東廠不會再度找上門來。還是走為上策。此地死難的幫眾,改天我再派人來收。」
十餘名丐幫弟子相互攙扶,步出山神廟。范世豪自懷中取出降龍神掌圖譜,交與鄭恆舟,說道:「鄭少俠,你與客姑娘先走吧。明日正午十里亭之約,可得養足精神再去赴約。」客婉清擔心幫眾安危,想要護送一程。范世豪堅拒:「救援幫主乃是本幫頭等大事,妳身為丐幫弟子,自當以大局為重。我們這些老骨頭死不了的,妳快隨鄭少俠去吧。」
***
鄭恆舟與客婉清告別丐幫諸人,在山道上拉了兩匹東廠的官馬,連夜趕往應天府。天還沒亮,已經抵達城南十里亭。兩人昨日趕了一天的路,晚上又打打殺殺,深夜還助人療傷,早已累壞了。那十里亭旁有幾間搭棚,乃是專作往來旅客生意的茶館及攤販。鄭恆舟為免官馬麻煩,將兩匹馬放了,逕自拉開搭棚,搬出桌椅,與客婉清趴在桌上小寐。
天亮後,茶館開門作生意,見到兩人也不打擾,自讓他們睡去。官道上偶有連夜趕路的旅客如此休憩,遇上不客氣的還會直接爬上桌子去睡。茶掌櫃的作旅客生意,與人方便,自己也方便。反正天才剛亮,也沒多少生意。兩人這一覺足足睡了兩個多時辰,若不是睡到手痠屁股疼,只怕還有得睡的。睡醒之後,鄭恆舟跟茶掌櫃的沏了一壺好茶,叫點瓜果點心,一面吃喝,一面望著旁邊的十里亭。
客婉清喝茶無味,又想找酒。附近有麵攤,有菜攤,就是沒賣酒的。她吃了些點心,喝了會兒茶,說道:「鄭大哥,左右無事,不如拿降龍神掌出來瞧瞧?」
鄭恆舟一愣,說道:「這份圖譜乃丐幫至寶,范前輩相信我,才托付給我,怎麼可以隨便拿出來看?」
客婉清說:「就快不是丐幫至寶了。你不看,還不是給黑龍門的人看?再說,這麼看得片刻,難道能把聞名天下的降龍神掌學了去?」
鄭恆舟正色道:「我已經打定主意,救回龍幫主後,一定要想辦法奪回圖譜。無論如何,絕不能讓中原絕學流傳關外。我們行走江湖,最看重一個……」話沒說完,感到懷裡一空,降龍神掌圖譜已經到了客婉清手上,正在輕鬆翻閱,有如閒書。鄭恆舟急忙說道:「快收起來!咱們在此等候,難保黑龍門的人不會在此等候!妳這樣明目張膽,不是洩露底藴了嗎?」
「鄭大哥真是無趣。」客婉清輕嘆一聲,闔上圖譜,交還給鄭恆舟。「小妹入丐幫至今不到兩年,已經聽說好幾回有人在打降龍神掌的主意,這也不是第一次出來打發搶奪圖譜之人了。小妹為了這本圖譜也算是出生入死,讓我看上一眼,打什麼緊?」
「不是我的東西,我做不了主。」鄭恆舟說著將圖譜塞回懷裡。他語氣堅決,心裡卻深感抱歉。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客婉清想看而自己不給她看,好像自己有什麼不對似的。如果這本圖譜不是丐幫之物,莫說她想看看,就是她想拿去,鄭恆舟也不會多說什麼。他向來不貪圖非份之物,即使在見識過范長老的身手,對降龍神掌心生嚮往,然而東西不是他的,他就不會看。
「原來客姑娘加入丐幫不到兩年。」鄭恆舟怕她生氣,找話聊道。「其實以客姑娘身手,縱使家道中落,也可以孤身行走江湖,怎麼會想要加入丐幫。」
「鄭大哥瞧不起咱們丐幫?」客婉清佯怒道。
「當然不是。」鄭恆舟忙解釋。「只不過姑娘……姑娘……清麗脫俗,說做乞丐,實在不像。」
客婉清微微一笑,說道:「女孩子家孤身一人行走江湖,談何容易?再說,丐幫弟子自由自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哪像你們名門正派的弟子那般迂腐,規矩那麼多?」
鄭恆舟揚眉:「我瞧丐幫之中也不乏忠義之士,像那徐長老,救起人來不遺餘力。龍幫主參與保黨同盟,對於朝廷處境也極為看重。」
「還不是讓形勢所逼。」客婉清說。「能夠不管國家大事,誰想去管國家大事?小妹加入丐幫,原想自由自在地過日子,想不到進了丐幫之後,真是沒有一天閒得下來。兩年之間,足跡幾乎踏遍兩京十三省。連乞丐都得去管國家大事,你說這到底所為何來?」
兩人相對默然,片刻過後,鄭恆舟輕聲道:「只希望這一切趕快過去。在我們有生之年,能夠見識到太平盛世。」
客婉清「哼」地一聲,冷笑道:「自從萬曆年間,皇上就不理朝政,將一切交給朝臣與宦官去攪和。不理朝政,原來就是大明朱家的傳統。想要等到太平盛世,直如癡人說夢。」她話鋒一轉,說道:「別扯那個。一會兒交換圖譜,鄭大哥打算怎麼做?」
「要怎麼做,得看對方怎麼做。」鄭恆舟道。「如果他們帶了龍幫主來,一手交人,一手交譜,事情當然再簡單不過了。不過我瞧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那咱們也該讓事情更加複雜才好。」客婉清笑道。
「客姑娘的意思?」
客婉清湊上前去,一副陰謀算計的模樣。「把圖譜分成兩半,你一半,我一半。咱們先交半本,等龍幫主到手之後,再交給他們另外半本。或是不交,由鄭大哥決定。」
鄭恆舟道:「我也是這個想法。只是客姑娘身懷半本圖譜,擔得風險可就大了。」
「鄭大哥擔心小妹,小妹十分開心。」客婉清話是這麼說,語氣中卻充滿嘲諷意味。「鄭大哥身懷半本圖譜,小妹也怕你危險呀。事在人為,咱們不必客套。」說完她又自鄭恆舟懷裡偷出圖譜,攤開書頁,扯成兩半,將前半部圖譜交還鄭恆舟,自己留下後半部。「單憑咱們此刻實力,想要救回龍幫主,這圖譜多半是得交出去的。問題在於事後鄭大哥打算怎麼追回?」
鄭恆舟摸摸腦袋,說道:「想個法子跟蹤對方?」
客婉清搖搖頭:「黑龍門的人可不是傻子。」她轉過頭去,朝迎面走來的一名乞丐招手。「臭要飯的,過來過來!」那乞丐奔了過來,鞠躬哈腰,說道:「多謝姑娘賞錢。」客婉清取出一錠碎銀,丟到乞丐手裡的破碗裡。那乞丐不住道謝,同時壓低聲音說道:「幫眾已經分派好了。對方一露面,咱們就會有人盯上。」客婉清又賞了他五兩銀子,說道:「去弄點好衣服穿,怕人不知道你是乞丐嗎?」丐幫弟子不住道謝,倒退離開。
鄭恆舟早就瞧見那名乞丐在附近乞討,只是客婉清不動聲色,他也就不多說什麼。這時見乞丐離去,他問道:「范長老不是說丐幫沒有高手嗎?」
客婉清說:「丐幫聲名遠播,可不光是建立在武功高強之上。咱們人數多、勢力廣、混在人群中不易引人注目,能夠掌握各式各樣消息,才是丐幫真正厲害的地方。鄭大哥當差多年,難道不曾與丐幫打過交道嗎?」見鄭恆舟點頭,她繼續道:「之前只因不知對頭是誰,搜尋幫主難有進展。今日只要對頭現身,咱們絕對不會跟丟他們的行蹤。」
兩人繼續喝茶,留心路過人物,一直留心到正午將至,也看不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兩人商議已定,先由鄭恆舟出面交涉,客婉清伺機而動。鄭恆舟放下茶杯,站起身來,打算先去附近繞繞,再去十里亭,讓對方以為他孤身前來。正要離開,客婉清卻輕輕抓住他的手背。鄭恆舟低頭看她,只見她微微一笑,說聲:「鄭大哥,小心點。」
鄭恆舟心中一盪,說道:「妳也是。」說完離開。
他向北而行,走出一里之外,這才折返回來。來到十里亭時,亭中已經坐了一人。此人約莫四十來歲年紀,人高馬大,一身黑衣,腰間繫了一把長劍,國字臉,八字鬚,瞧模樣也與中原人士無異。鄭恆舟定睛一看,附近並無其他像是同黨或囚犯之人。他又向茶館看去,客婉清還在原位喝茶。鄭恆舟步入涼亭,一言不發,走到黑衣人對面坐下。
黑衣人揚眉瞧他,跟著左顧右盼,肯定沒有其他人跟上來。他開門見山:「你不是丐幫的人。」
鄭恆舟說:「我為丐幫做事。」
黑衣人神色懷疑:「圖譜呢?」
鄭恆舟問:「龍幫主呢?」
「你交出圖譜,咱們自然放人。」
鄭恆舟自懷中取出半部圖譜,拋在桌上。黑衣人喜形於色,連忙拿起翻閱。「降龍神掌……總算落在我……」話沒說完,笑容一僵,怒道:「為什麼只有半本?」
鄭恆舟沉聲道:「交出龍幫主,自然給你另外半本。」
黑衣人凝望他片刻,多半是在考慮能不能以武力逼他交書。鄭恆舟倒也不怕他動手。武林中誰不知道丐幫別的沒有,就是人多;對方就算再蠢也不會相信他孤身前來。現在動手,他未必討得到好處。片刻過後,黑衣人站起身來,說聲:「跟我來。」當即步出涼亭。
黑衣人向南而行,鄭恆舟跟隨在後。走出看不見茶館的距離之後,黑衣人立刻展開輕功,急速奔跑。鄭恆舟嘆了口氣,無奈跟上。兩人一前一後,奔行甚速,不一會兒功夫轉向小徑,遠離官道。鄭恆舟心想這倒不失為一種擺脫跟蹤的好辦法,功力稍差之人根本無法跟上,要是騎馬的話遠遠便會察覺。只希望對方沒將龍幫主藏得太遠,不然,要是客婉清跟不上也就罷了;萬一連自己的內力底藴都讓人給試了出來,那可就難看死了。
奔出五里之後,樹林之中隱約可見一座莊子。鄭恆舟跟著黑衣人一路跑到大門口,瞧見門上掛了塊匾,寫著「逸竹山莊」。黑衣人推開大門,走了進去。鄭恆舟見莊內假山假水,古色古香,顯是有人打掃,但卻一個人影也瞧不見。鄭恆舟跟隨黑衣人穿越庭院,走過正廳、偏廳,經過一道長廊,沿路還是沒看到人。最後他們停在後院山壁上的一道石門前。黑衣人轉動石壁上的機括,石門緩緩向上升起。那石門少說也有三尺厚,升起時轟隆作響,彷彿山壁都在震動。待得石門完全開啓,黑衣人向洞口一比,說道:「龍幫主就在裡面。」
鄭恆舟瞧著石門,心下犯疑,不過想到還有半本圖譜沒有交出,對方投鼠忌器,理應不會亂來。他步入洞中,發現此洞不過就是一間稍微大一點的囚室,裡面光禿禿地,沒有傢具,對面洞壁上有人靠壁而坐,披頭散髮,半身赤膊,滿是刀傷、鞭印、血塊、焦痕,手腳上有鐐銬。鄭恆舟大驚失色,連忙迎了過去,撲倒在對方身旁,說道:「龍幫主?龍幫主?」
「惡賊。」面前之人的聲音有氣無力,嘶啞難聽,如同鬼魅,似乎連喉嚨都慘遭折磨。「你……快殺了我。要我交出神功,絕不可能!」
鄭恆舟想要出手扶他,卻發現他體無完膚,竟然沒有下手的地方。他心中不忍,顫聲道:「龍幫主……晚輩點蒼派鄭恆舟,受范長老所托,前來援救幫主。」
龍有功緩緩抬頭,面對著他,正要說話,門口的黑衣人已道:「姓鄭的,你認清楚了,可別說我拿個西貝貨唬弄你。」鄭恆舟不去理他,只是看著龍有功。卻聽見黑衣人又道:「另外半部圖譜是在一路跟我們來的那位姑娘身上吧?不麻煩你,我自己去取得了。」
鄭恆舟大吃一驚,反身撲上。黑衣人轉動機括,石門轟地一聲,重重落地,激起一陣勁風,鄭恆舟只覺雙耳劇震,重心一失,竟讓石門落地的巨響震倒在地。他摀住耳朵,撐地起身,衝到石門後,雙掌撐住門面,死命向上推去。那石門有千斤之重,單憑他一人之力,如何舉得起來?他一掌重重擊在門上,叫道:「黑龍門的!你要敢動客姑娘一根寒毛,我絕對饒不了你!」
這石室乃是利用山壁中的天然洞窟開鑿而成,石門落下之後,便只剩下門旁離地一丈高處的一個小洞透入一道陽光。只聽那人在洞外哈哈大笑,說道:「這石門機關已毀,從外面也打不開了。你有本事出來,盡管來找我吧!老子坐不改名,行不改姓,黑龍門蒲察泰是也!改天有幸,來黑龍江喝茶。」他邊說邊走,話說完,人早去得遠了。鄭恆舟又叫了幾聲,完全沒人理他。他運足功力,在門上重重拍下。石門紋風不動,連灰塵也沒激起一點。他抽回手掌,還待再打,身後龍有功卻說話了。
「少俠不要浪費力氣。」龍有功說。「你說的客姑娘,是客婉清吧?」
鄭恆舟稍微平復,就著微光走回龍有功身旁,說道:「是。」
龍有功道:「婉清這孩子,有勇有謀,少俠不必為她擔心。」
鄭恆舟又答了聲「是。」不過心裡並未因此而更加放心。
龍有功又道:「點蒼派與本幫真是有緣。那日在點蒼山上,我還跟你師父聊起,我說我改天一定要找機會目睹你這點蒼首徒的風采。想不到今日一會,我卻已經瞧不見啦。」
鄭恆舟聞言一驚,細看之下,這才發現龍有功雙目都已遭人挖去。他心念一動,又去察看其手足。龍有功知他心意,說道:「我手腳筋都給挑斷,已經是個廢人了。范長老沒有為了我這廢人交出降龍神掌吧?」
鄭恆舟與龍有功素未蒙面,然而眼前景象實在太慘,他忍不住紅著雙眼,顫抖說道:「龍幫主義薄雲天,丐幫弟子就算犧牲一切,也要救得龍幫主脫險。」
「那就是交了?唉……這老小子。」龍有功長嘆一聲,又問:「范長老怎麼會讓鄭少俠來救我?我聽少俠掌勁,武功似乎……這個……不比范長老高啊。」
鄭恆舟將丐幫相救東林書院以致引來東廠追殺之事說了一遍。龍有功聽完,唏噓道:「原來如此。早知道老子就先把那曹文馨給找出來殺了,可惜我一直忙著,沒去找那些東廠閹人晦氣。唉……閹人……」他說著低下頭去,空洞的眼眶對著自己下體。鄭恆舟不敢多問,也不忍多問。龍有功跟著又道:「培元神功號稱武林第一奇功,我降龍神掌也不來怕他。想那魏忠賢功力深不可測,老子或許打他不過。像曹文馨那種貨色,我呸!」他說著又輕嘆一聲。「其實若不是因為降龍神掌缺了七掌,培元神功又算得了什麼?」
鄭恆舟怕他體力不支,說道:「前輩,這些話晚點再說不遲,咱們先想辦法離開這裡。」
龍有功「啊」地一聲,笑道:「是了,我倒沒想到少俠天生神力,能舉千斤之石。」
鄭恆舟苦笑:「前輩不是說笑話嘛?誰舉得起千斤之石?」
龍有功恍然大悟:「那你是功力深厚,能夠打穿三尺石牆?」
鄭恆舟臉紅:「前輩明知我內力不行。」
「喔……」龍有功語氣失望。「這麼說,少俠就是一張嘴厲害了?」
「前輩……」
龍有功哈哈大笑,跟著大咳幾聲。鄭恆舟心中著急,想要幫他拍背順氣,又怕越拍越痛。龍有功咳完之後,輕聲說道:「做不到的事情,咱們就不麻煩了。少俠練過勁蒼訣了嗎?」
鄭恆舟照實回答:「晚輩剛才起始習練,至今不滿一個月。」
龍有功道:「跟我掌心相對,我來試你武功。」
鄭恆舟伸出右掌,放在龍有功左掌之上。他感到對方掌心暖烘烘地,一股熱氣湧入自己手中,全身舒坦坦、軟綿綿,說不出地舒服快意。跟著龍有功的渾厚掌勁突然有如排山倒海而來,瞬間將自己的功力淹沒其中。鄭恆舟大吃一驚,直覺想要縮手,但是龍有功掌中卻有一股黏力,始終黏著不放。鄭恆舟感覺自己像是一頁孤舟,行駛於汪洋之上,再也無力掌握自己的命運。他從未想過一個人的內力能夠練到這種境界。他原以為自己儘管內力不足,那也不過是敵不過武林第一流的高手而已。如今他才知道所謂的一流高手是什麼模樣,什麼叫作不知天高地厚。
龍有功終於放開了他。鄭恆舟癱倒在地,自以為虛脫無力,隨即發現力氣轉眼盡復,自己的功力絲毫無損。他滿心拜服,恭敬道:「前輩內力雄渾,真叫我開了眼界。」
「雄渾有什麼用?也只能讓你開開眼界罷了。」龍有功搖頭道。「你修煉勁蒼訣時日雖短,但是立竿見影,已有小成,可見你修煉內功的悟性奇高。令師說你在三名弟子中悟性第一,本來我還不太相信,因為你二師弟的武功還真是高。不過如今一試,鄭少俠果然是練武奇才。」
鄭恆舟道:「前輩過獎了。」
龍有功問:「你記心好吧?」
鄭恆舟道:「馬馬虎虎。」
龍有功突然疾言厲色:「好就是好,不好就不好。此刻性命交關,老子沒時間跟你客套。再說一次,記心好不好?」
鄭恆舟惶恐,不敢繼續謙虛,說道:「晚輩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好。要學絕世武功,原是要有這等能耐。我教你幾百句口訣,你給我好好記下來。」
「幾百句啊?」
「你給我記牢了。」龍有功說著開始唸誦口訣。丐幫幫眾向來都是市井粗人,即使位居幫主,當真識得很多字的也沒幾個,是以幫中傳下的武功口訣都極為粗俗,字句甚長不過語意明白,與鄭恆舟從前練過的內功心法大不相同。鄭恆舟用心記憶,聽龍有功唸到第四十二句時告一段落,暫結道:「這招叫潛龍勿用,記清楚了嗎?」
鄭恆舟隱約猜到,但還是吃了一驚,問道:「前輩是要傳授晚輩降龍神掌?」
龍有功「哼」地一聲。「這山洞無糧無水,過不幾天就餓死了,哪有時間傳你降龍神掌?別人家的絕世武功動不動就要練個二、三十年,你當我家降龍神掌是短短幾天就學得會的嗎?我只是要你記住口訣,出去之後,轉授給范世豪那老小子。本幫歷任幫主丟三落四,降龍神掌如今僅存十一掌,范世豪只學了五掌,我要是不讓你帶口訣出去,豈不是在我手中又要失卻六掌?丐幫歷任幫主中從來沒有失傳六掌這麼多的,我可不想遺臭萬年!」
鄭恆舟道:「范長老交出圖譜之前,難道沒有謄錄一份嗎?」
龍有功搖頭:「本幫歷代嚴訓,降龍神掌以口耳相傳,不得抄錄圖譜。上代錢幫主為了防止神功失傳,這才錄下一本圖譜。二十年來,丐幫為了防人搶奪圖譜就已忙得不可開支,豈有再抄一份出來自找麻煩的道理?這圖譜就此一份,即便失落在女真人手裡,咱們想辦法奪回來便是。要是家裡還有一份,你想那些臭要飯的還肯費盡苦心跑到關外冰天雪地去把圖譜搶回來嗎?反正你爭我奪,歷來絕世武功的祕笈就是這個樣子。」
「原來如此。」鄭恆舟點頭。「然而只記口訣心法,范前輩就學得會嗎?」
「那你就甭擔心了。這幾招我常打,范世豪早就看熟了。你把口訣傳給他,他自然會湊出招數來。要是湊得四不像,哈,到時候也不關老子的事啦。」
鄭恆舟見他越講越有精神,渾然不似重傷垂死之人,偏偏又講得一副他時日無多的樣子,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他道:「既然如此,晚輩自當不負所托。」當即將潛龍勿用的口訣背了出來。中間落了兩句,背錯三個字,龍有功幫他修正。第二次再背,就沒錯了。跟著龍有功又向他解釋口訣中較為艱深的部份,並要他提出不了解的地方。鄭恆舟心想事關丐幫絕學能否流傳下去,絲毫不敢馬虎,於是將所有想不透的地方通通給問個清楚。
如此傳授口訣,雖是紙上談兵,卻也十分耗時。背完三招之後,天色已經全黑。洞壁上的小洞灑落黯淡月光,洞中幾與伸手不見五指無異。龍有功叫鄭恆舟坐到他的身旁,繼續傳授剩下三掌。兩人一個教,一個記,也不知教了多久,這才將所有口訣通通傳完。龍有功見他背誦數百句口訣,竟然一字不差,忍不住微笑點頭,便叫他去睡了。鄭恆舟心想龍有功傷勢沉重,萬一睡著,不知道還起不起得來,便說要陪龍前輩聊天。龍有功把他罵了一頓,說明天還有他累的。鄭恆舟只好去睡。
次日天剛微亮,龍有功便把鄭恆舟叫起來。「鄭少俠,睡飽了沒?睡飽了咱們來練練潛龍勿用。」
鄭恆舟睡眼惺忪,一聽連忙爬起,問道:「前輩不是說背誦口訣只為了轉授武功嗎?」
「那也得你出得去才能轉授。」龍有功道。「這招潛龍勿用威力奇大,招式卻很簡潔,閉著眼睛也能教。你若當真天資聰穎,盡快學會,說不定還能重見天日。」
鄭恆舟心下一喜,連忙道:「晚輩一定盡快學會,帶領前輩離開此地。前輩放心,晚輩學了丐幫絕學,純是為了脫離險境。日後行走江湖,絕對不會使用。」
「白癡!」龍有功罵道。「老子花了這麼多心思教你,你竟然敢跟我說你不用?柳成風那老小子沒有別的,就是迂腐,教出來的徒弟腦袋都是僵的。學了功夫不用,那不成了賺錢不拿出來使的守財奴?我告訴你,今日教你這招潛龍勿用,以後你每天都要給我打個十幾二十掌。降龍神掌乃是越打越威猛的掌法,藏起來不練,像是什麼話?不單潛龍勿用,日後你若從范世豪那裡看去了其他掌法的招式,一樣給我拿出來用。天底下豈有撿到現成便宜卻不佔的道理?」
鄭恆舟惶恐道:「前輩教訓得是。」
「給我練!」
「是。」
龍有功開始教他潛龍勿用。如何出掌,如何行招,何處該彎,何處該直,龍有功通通用說的。他眼不視物,手足不能動彈,全憑鄭恆舟出掌發招的勁道判斷什麼地方做錯。鄭恆舟每發一掌,他就搖頭大罵,然後加以提點。鄭恆舟發到第二十五掌時,龍有功突然失去耐性,將他罵道狗血淋頭。鄭恆舟低頭不語,站在原地任由他罵。罵到後來,龍有功氣喘吁吁,大咳特咳,嘔出一大口血。鄭恆舟連忙過去,撩起衣袖幫他擦血。龍有功長嘆一聲,搖了搖頭,說道:「都怪我眼睛瞎了。不然憑你資質,早該做對了。」
「前輩,先休息一下吧?如此練功,你比我還累。」
龍有功搖頭:「我時間不多,你得快點學會。要是我死了,你就出不去了。」
鄭恆舟深怕自己練功太笨,活生生把龍有功氣死,接下來每一掌都仔細鑽研,這才發掌。待得打到第三十七掌時,突然感到氣息流暢,內勁如同百川匯聚般集於雙掌之間,當即一聲清嘯,推掌而出。這一掌熱騰騰、火辣辣,帶動周遭氣流,竟然隱隱有隔空發掌之勢。一掌打完之後,他整個人精神氣爽,喜不自禁地瞧著自己手掌。
「鬼叫什麼?」龍有功道。「沒出息,才剛打出點樣子來,你就滿足了?憑你這點威力來跟老子對掌,非把你震飛個十萬八千里不可。罷了,這掌也勉強稱得上是潛龍勿用,等你練個十年八年,當可擠身武林一流高手的境界。」他轉向門口。「現在你去打那石門試試。」
鄭恆舟來到門前,擺開架式,氣沉丹田,鬼叫一聲,將那潛龍勿用的掌力狠狠地擊在石門上。就聽見一聲巨響,震落許多灰塵,那石門依然毫髮無傷。鄭恆舟滿心沮喪,回頭道:「前輩,這不成啊。」
龍有功道:「廢話,那三尺厚的天然巨石,你一掌想怎麼樣?」
鄭恆舟問:「那怎麼辦?」
龍有功答:「先打個一百掌再說。」
鄭恆舟二話不說,揮掌再上。降龍神掌,威猛無比,打在石門上,反震之力也強。鄭恆舟才打了幾掌,兩條手臂便感痠痲,掌心紅通通地甚是疼痛。他心知龍有功傷勢沉重,一心只想帶他回去見丐幫眾人一面,是以也不抱怨,只是一掌一掌地劈出。然而降龍神掌甚耗內力,他打個十掌,便感虛脫,必須休息片刻,才能起身再打。龍有功見他疲累,也就不再責罵,只是安安靜靜地聽他出掌,偶而出言指導幾句。
如此打打停停,洞壁上小洞灑落的陽光越走越斜。眼看天快黑了,鄭恆舟也才打了七十二掌。他累到連氣都喘不動了,攤在龍有功身旁,休息片刻,這才邊喘邊道:「前輩……你這身武功,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該算是天下第二了吧?黑龍門那個蒲察泰有什麼本事,竟然能夠擒你來此?」
「哪有什麼本事?還不是我自己貪杯好酒,讓他逮到機會下毒?」龍有功恨恨地道。「我告訴你,行走江湖不能光靠武功厲害,最要緊的還是腦袋要靈光,不能隨便著人家道。蒲察泰那傢伙真實功夫本來比你強一點,現下你學會了潛龍勿用,也就不必怕他了。將來有機會遇上他,可別忘了幫我報仇。孔夫子說以直報怨,你也不用把他整治成像我這個樣子,只消割了他的卵蛋賠我便是。」
鄭恆舟無言以對。
「他奶奶的,老子沒了卵蛋,做人還有什麼樂趣?空有一身內功,還是廢人一個。難道要和那些太監一樣去練培元神功?來呀!咱們爺兒倆一塊打爛這扇石門!」
鄭恆舟一聽,連忙搖手。「前輩萬萬不可!」
龍有功奇道:「不可什麼?」
「咦?」鄭恆舟一愣。「我還以為……前輩是要把功力……傳到晚輩身上。」
龍有功哈哈大笑:「你這小子,江湖傳說聽太多啦。功力這麼好傳,誰還練功夫?每個師父死前都把功力傳給徒弟就好啦!」
鄭恆舟臉色一紅,難為情地道:「那前輩是想?」
「你把我揹在身上,我透過你的雙掌發勁。」
鄭恆舟依言揹起龍有功,手腳鐐銬噹啷作響。他們來到石門前,鄭恆舟擺好架式,說道:「前輩,我要動手了。」龍有功「嗯」地一聲,潛運功力,鄭恆舟當即感到一股綿綿不絕的內力竄入丹田,彷彿一座小池塘遇上傾盆大雨,轉眼滿上岸來,非得找地方宣泄不可。他長嘯一聲,一招潛龍勿用推了出去,重重擊在石門之上。這一掌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語,竟在石門之上留下兩個淺淺的掌印,掌印四周裂痕密佈。龍有功叫道:「再來!」鄭恆舟依言出掌,將石門打得碎石亂飛。出到第三掌時,就聽見轟然一聲巨響,石門竟給打穿一條大洞,上半截石門整個向外飛出一丈,這才重重落地。鄭恆舟甩甩雙掌,縱身躍出,在石門旁蹲下身來,將龍有功放下。
「前輩,這實在是太厲……」鄭恆舟話沒說完,卻見龍有功臉色慘白,就連嘴唇也無半點血色,嚇得連忙將他擁入懷中,叫道:「前輩!前輩!」
龍有功緩緩張嘴,虛弱地道:「這叫……油盡燈枯。我已……回天乏術。」
「我給你過內力。」鄭恆舟說著便要扶龍有功盤腿坐起。
「不必。」龍有功搖頭:「你……可知道范長老為什麼找你……一個幫外人士前來救我?」
鄭恆舟心情激動,只是搖頭。
「因為……只有你這等奇才,方能……這麼短的時間內……傳我神功。」龍有功咳嗽一聲,一口鮮血濺在鄭恆舟臉上。「范長老……年事已高,接任幫主……也做不長久。日後丐幫……勞煩鄭少俠多擔待了。」
鄭恆舟雙眼含淚,一滴一滴都滴到龍有功臉上。龍有功出氣多、入氣少,掙扎說道:「降龍……神掌……要天天……天天練……莫要……墜了我……我……」
鄭恆舟握住龍有功的手,泣道:「我會的,前輩。我會練。我一定天天練。」
龍有功嘴角上揚,露出最後一個笑容,就此死去。他與鄭恆舟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儘管相識不到兩日,鄭恆舟卻覺得像是痛失親人一般。他抱著龍有功,愣愣地坐在原地,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暗到就連龍有功的五官也看不清楚為止。
接著天上落下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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