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有關那天的談話內容,伏黑惠和乙骨憂太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緘默。他們在狗卷棘的面前維持著和睦相處的表象,沒讓後者發現半分端倪。
乙骨倒是收斂了很多,除了親親抱抱,其他兒童不宜的事情沒再發生。但對於伏黑來說,秀恩愛這項技能,無論是傷害性還是侮辱性都極強,偏生他又沒合適的身份去批評或阻止,只能板著一張臉去牽狗卷前輩的手,暗自生悶氣。被狗卷問及的時候,學弟露出微笑將人摟進懷裡,表示不用擔心。在前輩看不見的角度,伏黑朝乙骨投去示威的眼神,雙方視線交會時自然少不了一番暗湧。
不過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身為特級咒術師的乙骨被安排了海量的任務。原先念及狗卷的身體情況,他給自己休假了幾天,儘量留守東京待在戀人的身邊,可惜手頭上的任務多如牛毛,涉及的地區廣泛,哪怕是早出晚歸也做不完。
在輔助監督的再三催促下,乙骨再次遠行,投入「007」制度的工作崗位。
「明太子?」狗卷的臉突然湊到伏黑的眼前,將後輩神遊的思緒拉扯回來。伏黑注視著前輩淺紫色的眼瞳,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沒說些甚麼。
「要出去走走嗎?」他提議說。
「鮭魚。」狗卷關了電視機,從衣櫃裡翻出外套,表示準備妥當可以出門。
「外面還有點涼,把圍巾也戴上吧。」雖然最近開始回暖,但夜裡的溫度會掉到十幾度,狗卷天生怕冷,穿少了容易著涼,伏黑走過去幫他翻出圍巾和手套,以備不時之需。
「生筋子。」狗卷笑他操心太多,伏黑反倒把耳罩也翻了出來:「以前下雪的時候,前輩都會把自己裹成皮球一樣,但身體還是不停地抖。」
「木魚花!」狗卷反駁説那是因為氣溫異常,而且沒有準備暖貼,如果準備充分,打雪仗的時候他就不會輸。現在圍巾和手套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說甚麽都不肯戴上耳罩。
「我知道前輩很厲害,」伏黑歎了口氣還是沒勉強對方,他仔細地幫狗卷繫好圍巾,又為他戴上手套,「但我還是希望前輩可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絕對不要逞強。」
後輩的身量不知從何時開始悄然拔高,還在高專就讀的時候,伏黑跟他的身高差只有半個頭。每次行動,惠都習慣站在他的身後,站在他餘光能及的範圍內,只要狗卷一回頭就能看見。
狗卷偶爾心血來潮,都喜歡放鬆身體往後倒,他穩穩當當地靠上學弟的肩膀,毛茸茸的髮絲擦過伏黑的頸項和下顎,癢得後者淺皺眉頭縮了縮肩膀,卻又舉手扶住前輩的肩膀,讓他重新站好,然後一臉正經地説:「這樣很危險的,下次狗卷前輩要是摔倒了,我可不管。」
嘴上說著不管他,卻在下次又下次的後仰中接住他。
惠比誰都要溫柔,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地縱容他的惡作劇。而他恃著惠的寬容,得寸進尺,總是逮住惠來捉弄。
就連現在也是,因為他的痛症,而將惠留在了身邊。
「我會擔心的。」伏黑的聲音喚回了狗卷飄遠的意識。
前輩仰起頭來與後輩對視,學弟原來稚氣的臉孔已然蛻變成輪廓分明,與記憶中有所差異。狗卷有些晃神,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錯過了學弟好多年的成長,在這五、六年的時間裡,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惠長大了很多,變得更加帥氣和穩重。
可又好像甚麼都沒有變,惠依然喜歡對他說教,為他操心瑣碎事。
伏黑現在比他要高將近一個頭,體格也比他壯實,似乎狗卷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被學弟攏進懷裡。
狗卷這樣想著,身體就行動了。他摟住伏黑的腰,偏頭枕上學弟的胸膛,他聽見那顆年輕的心臟在跳躍,急促的心跳聲巨細無遺地傳入他的耳內。
惠的心跳好快啊,狗卷想。
「狗卷前輩?」被暗戀多年的學長投懷送抱,親密的姿勢讓伏黑欣喜若狂,他的雙手停在半空,想要觸碰卻又不敢。他害怕這一切都是他臆想出來的泡影,一戳即破。
「高菜。」惠長成獨當一面的大人了呢。
12.
東京夜晚的街道燈火通明,伏黑牽著狗卷的手漫步於街頭。
這算得上是狗卷出院以來,第一次出門閒逛,他留意到很多人都牽著手,雙雙對對,無分性別。
「金槍魚,金槍魚。」雖然看過報導,但親眼目睹這樣的場面,多多少少都覺得震撼。狗卷頗為激動地向學弟分享這項見聞,説是大家都變成了連體嬰兒。
「現在很多人都患了這個病。」伏黑循著前輩的視線放眼望去,牽手的人可能是情侶,可能是家人,可能是朋友。他們給予對方最深厚的信賴,哪怕是性命都能交托。
狗卷發病的時間較晚,大概是痛症出現後又過了半個月,加上他多留院了一個星期,所以不太清楚外界的變化。自痛症出現以來,才過了短短一個月,患病的人數已經多不勝數。東京本來就是繁華的都市,以前市民獨來獨往的時候已是人潮擁擠,現在人數倍增,更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鮭魚。」狗卷指了指旁邊售賣關東煮的攤檔,眼裡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
伏黑不動聲色地將前輩護在懷裡,用背部阻隔擁擠的人群,以身體為前輩劃分出一處小空地,將人帶到攤位前。
「麻煩來一份關東煮。」
伏黑付了錢,狗卷正想要接過攤主遞來的紙碗,卻發現自己戴著的連指手套限制了他的動作,稍有不慎美食就會脫手而落,全便宜了水泥路面。
「木魚花。」狗卷的語氣帶著幾分消沉。
「我拿著紙碗,前輩用竹籤戳就好了。」伏黑伸手接過紙碗,看著狗卷戳起一塊魚糕,「先吹涼了再吃。」
剛出爐的關東煮燙得很,咒言師的舌頭本就敏感,稍微高一點的熱度都會讓狗卷不舒服。有次他倆出完任務,狗卷買了盒章魚小丸子,他聞著香氣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夾起往嘴裡送。熱騰騰的丸子在他的口腔裡翻滾一圈,燙得前輩齜牙咧嘴,不停地舉手往嘴巴裡扇風,試圖快速降溫。
貪食的後果是那之後的一個星期,狗卷的舌頭和口腔裡的軟肉都被燙紅了,就連喝水都覺得又痛又麻。伏黑記得前輩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著大家吃東西時,流露出委屈的眼神。避免再發生那樣的情況,他都習慣提醒狗卷一句。
「鮭魚。」狗卷嘟起嘴唇,耐著性子將魚糕吹涼,然後遞到學弟的嘴邊。
伏黑從善如流地咬下半塊,軟軟糯糯的魚糕表面覆蓋著鮮美的湯汁,他咀嚼著吞咽下肚,連帶胃袋也變得暖烘烘的。
狗卷毫不介意地把剩下的半塊送進嘴裡,他們都是男生就沒甚麼講究。從小開始,兩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會選不一樣的菜式,然後互相分享,能吃的種類會更多一些。狗卷習慣了照顧後輩,有好吃的都會先讓給學弟,哪怕是幾年沒見,這個習慣依然沒變。
狗卷彎著眸細細地品嚐,唇邊的咒印隨他的動作而晃動,看起來像是貓咪一樣可愛。
當你用「可愛」這個詞來形容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栽在他的手裡了。
伏黑看著前輩的臉,抿著唇笑了。
「明太子?」
「哢嚓!」
眼角餘光捕捉到一道白光閃爍,他們不約而同地偏過頭,就見一位女生舉著拍立得相機,朝他們吐了吐舌頭,露出歉意的笑容。
「對不起,就是……那個……很抱歉沒徵求你們的同意。」女生捏著剛沖曬出來的相紙,走過來,「請收下這個,是很美好的回憶呢!」
狗卷放下竹籤接過相紙,相片裡,他們牽著手站在擁擠的街頭,身後是被模糊的煙火人間。他們處於中央,眼裡只有彼此。
「鮭魚。」狗卷朝女生露出了笑容,稱讚她高超的攝影技術。
「鮭魚?」面對突如其來的飯糰餡料,女生聽得一頭霧水,連忙向另一位主角投去求助的眼神。
「謝謝你,照片拍得很好看。」伏黑熟練地翻譯出前輩的意思,向女生表達謝意,並補充道,「我們會好好珍藏的。」
「不客氣。」女生笑逐顏開,朝他們揮了揮手,轉身尋找下一個入鏡的目標。
「狗卷前輩,可以的話,能把相片給我嗎?」伏黑看著前輩舉起照片翻来覆去,似乎是因為第一次被陌生人抓拍而感到新奇。他對上前輩詢問的目光,眼神開始左右飄忽,連耳根也染上了緋色:「我們都沒甚麼合照,我想要留个紀念。」
他們上一次單獨合影,已經是伏黑從高專畢業的時候了。除了團體照以外,他們也拍過幾張合照,但現在想起來,他們僅有的幾張合影都離不開學校活動:交流會、海邊一日遊、畢業晚宴。
咒術師本就是忙碌且拼命的職業,畢業以後,他們疲於奔命,忙得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連軸轉的高強度工作量已屬常態。加上伏黑有意躲避,專挑遠離東京的任務,他們就真的沒再見過面。
伏黑想起了手機螢幕的壁紙,是他生日那天,狗卷與他的自拍。
他們止步於同校前後輩的關係。
一晃眼,五年過去了。
他們的命運卻在第六年重新糾纏在一起。
「要是不行的話就算了……」伏黑垂眸斂去眼中的失落,他向來是個不卑不亢的人,他的理智大於感性。正因為性格使然,他才能壓制著自己的感情,藏起將近二分之一的人生的愛戀。
沒關係的,不是早就知道這份感情得不到回應嗎?
伏黑想到這裡,不由得眼睛發酸:你不喜歡我就算了,現在連張照片都不讓給我。
「鮭魚。」狗卷猜不到學弟在腦海裡上演了一齣大戲,他把照片放進伏黑的衣袋裡,將拉鍊拉上防止弄丟,鄭重道:「金槍魚蛋黃醬。」
他説:惠要珍惜屬於我們的回憶。
伏黑一掃剛才的委屈心情,喜形於色:「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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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釘崎野薔薇推門走入包廂,就看見了意料之外的身影,她來回掃視房間號和入座的同級生,駐足於門前,面露驚訝:「伏黑,你不是説趕不回來嗎?」
「好久不見。」伏黑朝她點頭問好。
釘崎用劉海遮擋著眼邊的薔薇狀圖樣,這是她後來去紋的刺青。涉谷大戰以後,乙骨幫她治好了受傷的眼睛,作為愛美的女生,她以另類的方式遮蓋臉上的疤痕,看起來浪漫又野性。
同學聚會的負責人每年不同,由他們兩屆學生輪流擔任。今年輪到釘崎,她在任務期間發現了這家新開的中式餐館,試食過以後覺得味道不錯,一錘定音了聚會地點。
「你來就跟我說一聲啊,今年應該由你來籌辦。」十人座的大圓桌,釘崎落座於伏黑對面的位置,開始數算他的劣行,「同學聚餐這樣的大事件你一次都沒來,距離上次一起聚會,還是畢業晚宴那次。我們所有人都輪一圈了,下次你請客。」
「抱歉,之前實在是抽不出時間。」一成不變的藉口用多了,伏黑説起來毫無愧色,但念及自己再三推卻,怎樣都要平息同級生的怒火才行,「下次我請。」
雖然每年都是AA制,但伏黑好幾年沒露面了,怎麼都得宰他一頓才行。
「我要求不高,就神戶的和牛放題吧,」談到好吃的,釘崎雙眼放光,「我前兩天出任務的時候看見了一家裝潢超棒的店,要是能跟大家一起去就好了。」
「那你一開始就應該預約那邊的位置。」伏黑看了看手機熒幕,然後往旁邊座位前的杯子裡添加茶水。
「因為這邊很早之前就預約了,突然退訂總覺得過意不去。」釘崎將散落的髮絲別至耳後,對於伏黑的舉動感到莫名其妙,「還有誰這麼早就來了?」
「昆布。」狗卷用外套兜著好幾瓶飲料,側身用手臂撞開房門走進來,朝釘崎打招呼。
「伏黑你是跟狗卷前輩一起來的?」
「你要喝甚麼?」伏黑沒有否認,他走過來幫前輩把飲料放在桌子的中央。
釘崎看了看包裝紙,最後選擇了葡萄味的果茶:「真罕見呢,狗卷前輩竟然自己一個人先來。」狗卷習慣與乙骨一同出席,因著特級的工作繁多,這些年來他們都是踩點進場。現在只見狗卷,釘崎覺得稀奇極了。
「鮭魚。」狗卷掃落沾在外套上的水珠,將衣服掛在椅背,與伏黑重新入座。
「生筋子。」狗卷提醒了伏黑一句,後者從身後取出一個紙袋,遞給釘崎,「這是我們上星期路過奈良買的土產。」
「這個好可愛。」釘崎接過來發現是小鹿形狀的曲奇餅,「你們是雙人任務?」
「算是吧。」伏黑含糊其辭。
因著狗卷不能離開伏黑太久,之前接下的祓除任務又不能更換,於是兩個人結伴前往。原來隻身一人行動時速戰速決,可現在兩人的時間全花在路途上,工作的效率太低,他們正向上面申請高級的雙人任務。
「狗卷前輩的身體已經沒事了嗎?」釘崎收好禮盒,想到當天的情況,心有餘悸,「要我説乙骨憂太這樣的男朋友太不稱職了,竟然不能第一時間趕回來,超差勁!」釘崎憤慨的心情一如當年交流會前夕。
狗卷為了不讓同伴們擔心,後續只説找到了緩和痛症的方法,並未細説詳情。
大家從新聞報導中得知相關資訊,默認戀人才是治療痛症的良藥。釘崎也不例外,潛意識裡認定是乙骨治好了狗卷,因此對於乙骨不在這件事更覺奇怪:「不是説不能分開超過三個小時嗎?可我看前輩發佈的動態,你們不是完全異地了一個多星期嗎?」
「木魚花。」狗卷用手指比了個小型的交叉,釘崎一時間想不清對方在回答哪條問題。是沒有分開超過三小時,還是沒有異地一星期?
「説出來你可能會覺得詫異,但狗卷前輩的止痛劑,是我。」伏黑面不改色,他的語氣平淡得興不起半點波瀾,卻在釘崎的耳邊擲下了一道驚雷。狗卷配合地牽起學弟的手,這樣的畫面讓她當场石化。
釘崎的腦海裡天人交戰,滿腦子的疑問毫無保留地反映在臉上,最後卻只能發出高昂的單音節語氣詞,來表達自己的驚訝:「誒——?!」
14.
乙骨到場的時候,收穫了三人和一熊貓的石化雕像。他提著好幾個紙袋,走到狗卷面前彎腰抱了抱後者,輕柔的吻落在戀人的額前,這才在旁邊的空位置坐下。
這些年來,大家都識趣地將相連的位置留給這對情侶。
「大家這是怎麼了?」乙骨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定格的房間如同被按下了播放鍵,眾人從衝擊中回過神來,七嘴八舌地圍繞著中心人物展開討論。
「怎麼想都覺得奇怪吧?」釘崎率先開口,將氣氛炒熱,「是被標籤為悶騷的伏黑哦,完全想像不出來他會主動做些甚麼。」
「棘你是移情別戀了嗎?」熊貓順著學妹的思路,腦補出一部狗血的偶像劇,繼而擺出一副振奮的神情,非常期待後續的劇情。
「憂太你應該要再生氣些,」真希托著腮為乙骨打抱不平,向他獻計,「教訓一下這個『變心』的傢伙。」
「我倒是覺得很正常啊,伏黑你以前不是……」虎杖的腦海裡閃現出各種各樣的回憶,只要是他的目光所及,都能看見伏黑和狗卷形影不離。他弱弱地舉起手,試圖提出不一樣的意見,卻被旁邊的伏黑打斷了發言:「虎杖你話太多了。」
「可是當初你跟狗卷前輩……」虎杖正想要反駁,又被另一位主人翁打斷。
「這是我路過宇治買的抹茶點心。」乙骨與伏黑對視一眼達成共識,他將伴手禮分給眾人,絲毫不給虎杖再開口的機會。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大家一致地將炮火對準了狗卷,默契地打趣道。
「憂太和惠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呢,棘喜歡哪種?」
「狗卷前輩又不是小孩子,當然是兩個都要。」
「棘想要享齊人之福嗎?」
「狗卷前輩好像有點無辜……」
「高菜,鮭魚子。」我也給你們帶了小鹿餅乾,怎麼突然就攻擊我了呢?
大家刻意地扭曲了飯糰語的含義,任憑狗卷一挑四也是有理說不清,他最後氣鼓鼓地不予理睬,反倒是旁邊的乙骨手忙腳亂地哄著。
等到店員上菜完畢,這齣鬧劇才算告一段落。
「你們現在是三個人一起住?」熊貓問道。
「是啊,棘半個月前出院,伏黑君就是那個時候搬過來的。」
其他人不知道發生過甚麼事情,就覺得同一屋簷下的三個人生活和睦,連狗卷也是這樣認為,但當中的暗湧只有乙骨和伏黑知曉。
「也挺好的,你們三個人能互相照應。」真希轉移了話題,咒術師這種職業,如同在高空中踩鋼絲,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但如果能有牽掛的人或事,說不定會為了對方而努力地活下去。
經過這麼多年,她臉上和身上的傷疤早已變淡。大家的身上或多或少都留有疤痕,唯獨乙骨、狗卷和伏黑,臉上一點損傷也沒有。
「狗卷前輩真是逆生長的代言人,混進高中生裡也是毫無違和感。」釘崎再次感嘆道,「前輩有甚麼護膚的秘方嗎?」
「如果是這個的話,大概是反轉術式用多了……好痛!」乙骨猝不及防地被拍了後腦勺兒,旁邊的罪魁禍首惱羞成怒,正瞪圓了眼睛看著他,以威脅的眼神去鎮壓亂說話的男朋友:你再說一句試試。
相隔一個位置的伏黑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狗卷前輩的任務那麼兇險嗎?需要經常用到反轉術式?」虎杖好奇道。
釘崎追悔莫及:「我就不應該挑起這個話題。」
真希投以揶揄的目光,似乎在說:真不愧是特級。
熊貓:「我只是一隻熊貓,我對你們人類的夜生活不感興趣。」
「說起來前輩們是怎麼在一起的?」虎杖努力地回想,「好像都沒聽你們提起過。」
「我以前還覺得憂太和真希有戲。」熊貓憶述起一年級的往事,自己還是他們後援會中唯一的成員,「沒想到最後會和棘在一起。」
「明太子。」狗卷指了指乙骨,説是對方先向他告白。
「那是畢業一年之後的事情了,我們碰巧接到共同任務。」乙骨靦腆地笑著,一晃眼仿似回到了幾年前的青蔥歲月。
任務的地點是山上的一座廢棄廟宇,失去香火供奉的假想神明最是難纏,祂耗盡了信仰之力拼死一搏,兩人大費周章才將其祓除。還沒等帳完全褪去,筋疲力竭的咒術師雙雙倒地,他們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慶幸自己存活下來。
「說是九死一生也不為過,我們體內的咒力所剩無幾,棘的嗓子更是啞得說不出話來。」
「那天我們攙扶著下山,適逢山腳的神社在舉行祭典,我們就躲在角落裡看。」他們的身上沾滿了血跡和塵土,若是步近人群定會引起不必要的騷亂。
「那天的煙花,是我二十年的人生中,見過最燦爛的煙火。」不止是因為花火,更是因為倒映在狗卷眼裡的流光,讓他將那份悸動記了好多年。
「我當時想,能夠活下來真是太好了。」
「醃魚子。」狗卷毫不留情地揭露他當時哽咽著,眼淚完全止不住,像個小哭包一樣。
「那是喜極而泣哦。」乙骨牽起狗卷的手,笑道,「那瞬間我只有一個念頭,想要和你看晨光絢麗,看落日餘暉,同你走遍萬水千山,讓你步入我的生命裡,成為我人生中不可缺失的部分。」
「畢業一年之後?我以為前輩你們早就在一起了。」虎杖驚呼道,他對乙骨的往事略有耳聞,後者分明就是會早戀的性格,很難想像出來他會這麼遲才下手。
「在同學會上告訴你們的時候,我們才剛開始交往。」乙骨還記得自己在面對大家的追問時,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反而狗卷一臉淡定的模樣,讓大家誤以為他們在開玩笑。
「我當時還以為是棘的惡作劇,畢竟這像是他會幹出來的事情。」熊貓承認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15.
乙骨藉口要上洗手間,從包廂裡出來。才剛走了幾步,包廂的門被重新打開又關上。他轉過頭來看,就見黑髮學弟插著兜跟在身後,伏黑擰緊了眉心,周身散發著一股低氣壓。
「有話想跟我說?」乙骨沒分給後輩多餘的眼神,他徑直走在前面,邁步下樓。
伏黑一言不發地跟著,剛才接收到的信息量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現在正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他的不悅。直到看見了飯店門邊的收銀櫃檯,他才開口喊住乙骨:「那個時候,我以為你們已經交往一年了,或者是更長的時間。」
自從狗卷他們升上三年級以後,任務的數量明顯增多。除了熊貓,其他人基本都不回高專了,反而在外面租房子住,為適應及投身咒術師行業而拼命工作。
原先狗卷較常發佈動態的時候,伏黑還能從社交軟件上得知對方的生活日常,但他後來可能過於忙碌,一個月只發兩、三條動態。因此有關對方的近況,伏黑更多是從五条的口中聽聞,但老師並非全知全能,仰賴於優越的記憶力,伏黑可以肯定,在乙骨宣布和狗卷交往時,五條的臉上浮現出饒有趣味的表情,顯然是與他們同時得知這個消息。剛踏入三十代的老師比情竇初開的中學生還要興奮,於晚宴的後半段時間淨逮著遠親詢問有關戀愛的感想,當中還隱晦地摻雜了一些成人話題,弄得乙骨滿臉通紅。
伏黑與其他人的想法一致,默認他們礙於同性戀人的身份,待感情穩定以後,才向他們這一小撮人公開。而實際上據他瞭解,狗卷家的人至今還不知道前輩與乙骨的關係。
正因為他們是關係要好的同伴,所以才會選擇在同學會上宣告,想要得到他們的承認和祝福。
伏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可事實卻與他想的大相徑庭。
現在,他不得不思考兩個人選擇保密的原因,和背後的深意。
「嗯,我們當時才交往了兩天。」乙骨向店員報出包廂的房間號,拿出信用卡提前結賬。
他怕後輩沒聽清楚,重申道:「從告白到同學聚會,只是相隔兩天。」
他如實地說出了交往的過程,卻隱瞞自己為此而籌劃了很長的時間。
「原來我只差了兩天的時間。」伏黑心有不甘,他早就計畫好畢業以後向狗卷告白,當聽聞兩位前輩交往,他一直害怕自己的感情給狗卷帶來困擾,才會設法躲避,選擇將那份情感埋藏心底,永不見天日。
可現在乙骨告訴他,他只是晚了兩天。
兩天的時間,讓他錯過了狗卷六年。
「萬物都有它的軌跡,」乙骨依照店員的指示簽署賬單,「這只能說明你跟棘不能發展另一種關係。」
「你不是清楚這一點,才會阻止虎杖君說下去嗎?」乙骨反問道。
席間,虎杖試圖點出伏黑和狗卷之間的蹊蹺,當事人卻配合乙骨屢次打斷虎杖的發言。
「因為我還不知道你們那時只交往了兩天。」伏黑拔高的聲量惹來店員的側目,幸好正處於人流高峰的飯點,餐廳裡熙熙攘攘、聲音吵雜,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態。
「可這六年裡,陪著棘的人是我。」
「我是不想讓棘知道你的心思。」乙骨收了單據,轉身步向樓梯上樓,「那你呢?你為甚麼不讓虎杖君說下去?」
「病患和止痛劑這層關係太複雜,我不想狗卷前輩抱著虧欠的心情回應我。」伏黑斟酌道:「前輩從以前開始就不懂得拒絕人,我不想讓他覺得困擾。」
「你是說我讓棘感到困擾了嗎,伏黑君?」乙骨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來,俯視站在低一級臺階的學弟,黝黑的瞳孔裡藏著慍怒的情緒,「你以甚麼身份來跟我說話?」
愈是溫和的人,生氣的時候愈是駭人。乙骨咬牙切齒,他對於後輩的話中有話感到不悅。
「乙骨前輩,你應該很清楚,好久沒見的同期,怎麼可能會因為一次任務而交往。」
身為特級咒術師的乙骨,根本無需他人輔助就能輕鬆地解決咒靈。
「狗卷前輩是個無比溫柔的人,他寧願自己受傷也不會去傷害別人。」明明可以待在更安全的後方當輔助,狗卷卻非要衝上前線弄得遍體鱗傷。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前輩將自己擺在最後的位置,為他人犧牲自己,他可以奉獻自己的一切,無論是生命還是幸福。
「狗卷前輩潛意識地選擇了我作為止痛劑。」伏黑面對特級的威壓,依然毫無懼色:「足以說明我在他的心中,是特別的存在。」
從前、現在、未來,他之於狗卷,抑或狗卷之於他,都是彼此生命裡彌足珍貴的人。
「伏黑君,盲目的自信可不好。」乙骨咬牙切齒道,他壓抑著怒氣,試圖為自己留住最後的體面,至少在大庭廣眾之下,他要維持住親和的表象。
不要著急,不要自亂陣腳,不要讓棘看到他陰暗又醜陋的內在。
乙骨深呼吸了一口氣,平復體內翻湧的焦躁:沒事的,棘是我的,他不會離開我。
「是棘現在的狀態給了你無謂的希望嗎?」就因為這該死的痛症,才讓學弟有了插足的機會。
「我一定會治好⋯⋯」
他還想說些甚麼,身後卻傳來了虎杖的急促的呼喊:「伏黑!你快回來,狗卷前輩要出大事了!」
伏黑聞言拔腿就跑,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跨上臺階,越過乙骨和虎杖,直奔到狗卷的跟前。
「狗卷前輩,你覺得哪裡痛?」
包廂裡一片狼籍,散落在地的瓷碗、杯子支離破碎,狗卷蜷縮著身體側躺在地面,裸露的皮膚被劃出了血痕,下唇被他咬破了皮,鮮血淋漓。伏黑撥開碎片,將前輩扶起來摟進懷裡,柔聲地安撫著:「不疼了,不疼了,已經沒事了前輩。」狗卷顫抖著握上學弟的手,但這個簡單的動作,再也無法抑制從骨頭裡傳來的痛楚。
「……惠。」狗卷臉色蒼白,他覺得有無數根銀針刺進他的血肉和骨頭,他艱難地發出了嗚咽,連一個多餘的音節都吐不出來,他像是被人從水池裡打撈出來一般,銀色的頭髮黏著皮膚,額頭和脖子都是汗津津的。他伸手攀上伏黑的肩膀,後者會意地將他擁抱入懷,循著本能將狗卷抱得更緊一些,輕拍著前輩的背安撫道:「沒事了前輩,不疼了。」
這與以往發病的情況截然不同,病情來得更加洶湧和棘手,因為家入沒有告知他們後續的緩解方法,所以眾人都束手無策,他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想到的可行方法。
「憂太的反轉術式不可以嗎?」
「快點叫救護車啊!」
「要不直接送去家入老師那裡?」
「牽手不行的話,改成擁抱怎麼樣?」
伏黑雖然心慌,但是這種時候,他更加不能自亂陣腳,他是狗卷的止痛劑,他必須要待在前輩的身邊,用盡所有方法減輕前輩的痛楚。伏黑壓低了聲量湊到狗卷的耳邊,他希望藉由言語的力量,減緩前輩的徵狀:「不疼了,不疼了。」
狗卷喘息未定,他攥緊了後輩的衣領,貪婪地蹭著伏黑的臉頰,依靠觸碰來緩和渾身的疼痛。他們依偎著彼此,使他人完全沒有插足的餘地。
乙骨的眼神暗了暗,其他人亦臉色陰沉,伏黑和狗卷只分開不到十分鐘,牽手卻無法緩解後者的痛楚。
他們心知肚明,狗卷的病情惡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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