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棘/乙棘】痛症 - 新生之芽

36.

皎潔的月光映照著青年俊秀的眉眼，狗卷在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來到他的身邊躺下，他順著床褥凹陷的方向滾到來人的懷裡，對方冰涼的指腹拂過他的臉龐，輕柔的吻落在唇上。

「惠……？」清新的檸檬香氣縈繞鼻腔，狗卷掙扎著想要從睡夢中睜開眼睛，卻被溫熱的手掌蒙住了眼，未能窺見分毫。

「抱歉，吵醒你了。」伏黑的聲音低啞，他努力地抑制體內的痛意，逮著狗卷的唇啄吻。他的動作很輕，如同羽毛落於水面，只夠蕩起半圈漣漪。他闔上眼，鄭重地親吻他的摯愛與珍寶。

哪怕是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狗卷的直覺促使他下意識地握住伏黑的手腕，生怕對方突然離開：「生筋子。」

狗卷筋疲力盡，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的音量很輕，句尾的語調上揚，聽起來像是在撒嬌，聽得伏黑的心臟亂顫，讓他一時分不清是源於心慌還是意亂。

伏黑小心翼翼地環住狗卷，病患與止痛劑接觸，折磨他多時的痛感逐漸平復，然後隱匿。

寂靜的夜裡，他們依偎著，耳邊是狗卷綿長的呼吸聲，還有彼此重合的心跳。

他捨不得了。

他捨不得離開狗卷，捨不得將他送到別人手上。

他甚至會想，哪怕被痛症折磨一生，跟狗卷當一輩子的連體嬰也可以。

可乙骨說了，如果趕不上，迎接他的只會是狗卷冰冷的屍體。他做不到，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狗卷死在他的眼前。他的前輩就應該站在陽光底下，鮮活而燦爛地笑著，度過一生。

明明說好了要一起去海邊，要約會，要做更多的事情，可他卻食言了。

伏黑將銀色的指環套進狗卷的無名指，戒指是他前幾天準備的，總是揣在兜裡不離身，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送出去。現在這個場合，也跟他想像中的場景大相徑庭，明明應該要更浪漫一些才對。

直到剛才，戒指還被握在手裡，餘留著他的體溫。

「你要記住我。」伏黑牽起他的手，虔誠地親吻圈著指根的戒指。他繾綣地蹭著愛人的手背，眷戀於他的溫度。

眼淚從眼眶溢出，滴落在狗卷的皮膚上，濺起水花。直到最後，伏黑還是遵從自己的心意，對狗卷說出詛咒將他纏繞：「棘，」

「我愛你。」

37.

乙骨在廚房裡準備早餐，狗卷趿拉著拖鞋來到他身後，依偎著門框看他忙碌的身影。

「很快就弄好了，今天吃烏冬可以嗎？」特級咒術師的聽力敏銳，哪怕是有沸騰的水聲干擾，他仍能聽見狗卷的腳步聲。

「……鮭魚。」狗卷盯著對方的身影觀察了幾秒，才開口回應。與惠相比，憂太的聲線要高一些，更別提那頭標誌性的炸毛，怎樣都梳不順。憑藉著乙骨的嗓音，狗卷完全確認了自己的推測。

特級的咒言果然很厲害，可以輕易地篡改記憶。

「憂太。」

狗卷突然的呼喚讓乙骨的身體僵了僵，他像是被老師抓包的學生一般，愣在原地不敢回頭。乙骨的心思千迴百轉，最後歸咎於咒言失效。畢竟他從未試過在人的身上使用咒言，加之狗卷家代代相傳的高等術式並非常人可以掌控，經他口中說出來的咒言效力一定有所減退。

沒關係的，只要他再一次下達咒言，棘還會以為他是伏黑。

「別動。」狗卷輕而易舉地識破他的意圖，提前遏止乙骨的動作。然而一級的咒言無法限制特級的行動，背對著他的人放下廚具，轉過身來。

乙骨沒有被戳穿的慌亂，反而一臉平靜地拉近與狗卷的距離：「棘，我是惠。」

他彎起眉眼，黝黑的瞳孔裡只映照著狗卷的臉龐，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愛人，眼裡容不下任何事物。

怎樣都行，只要棘能留在他的身邊，他願意為對方拋棄一切，哪怕是迷失自己。

乙骨輕而易舉地融入新的身份，扮演著「伏黑惠」這個角色，欲蓋彌彰地重申：「我就是惠。」似乎只要他說的次數增加，他就會成為學弟本人，變成狗卷喜歡的模樣。

他可以為狗卷編織名為「愛」的羅網，編撰無數的謊言，讓狗卷留在美夢裡：「棘，你是愛我的。」

「停下來。」狗卷絲毫沒有退讓，他堅定地開口，身體繃緊著，完全防備乙骨的接近。

「為甚麼？」乙骨停住腳步，收斂了笑容。

「惠在哪裡？」狗卷單刀直入，他顧不得咒言會否被人聽見，他唯一的念頭是找到伏黑。屋子裡有關伏黑的物件消失得無影無蹤，學弟似乎不曾存在過，那幅由他親手繪畫的油畫也不見了。

「伏黑君已經不在這裡了。」乙骨的語氣很平淡，仿佛對方只是出去了一趟，很快就會回來。

「惠在哪裡？」狗卷直覺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他太清楚乙骨的舉動，自然知道對方有所隱瞞，便再次質問，「惠在哪裡？我要見他。」

狗卷抬手捂住胸膛，感到心臟抽痛，好似有人將水泥灌進去封住心臟，限制其躍動。心臟愈是掙扎著想要逃脫枷鎖，就愈被無形的重力拉扯下墜。狗卷嗚咽著直接跪倒在地，頓時大汗淋漓。

乙骨對此早有預料，他清楚這是戒斷治療的第一步，他見過很多患者出現這樣的症狀，便不慌不忙地走到狗卷跟前，將他扶起來擁進懷裡。

「沒事的，棘。」乙骨低頭親吻他的髮梢，「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我會陪著你。」

「所以你不要喜歡伏黑君，只愛我好不好？」讓我成為你的藥，讓我成為你最愛的人，像以前一樣。

狗卷窩在乙骨的懷裡深呼吸，這次發病的症狀與以往不同，似有若無的痛感在身體內迴盪。他清楚地感知到四肢變得冰冷，心跳幾乎要停滯，生命力正在流失。

狗卷陷入了恐慌，他攀上乙骨的手腕，追問道：「惠在哪裡？」

「伏黑君已經不在了哦。」乙骨握著他的手，親吻指尖，毫無保留地說出前因後果，「因為棘，他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

因為兩個只能活一個，他毫不猶豫地選擇讓狗卷活下來。

自醒來以後一直縈繞心頭的不安預感，終於透過乙骨的話得到認證，狗卷望著頭頂的天花板，他的意識開始渙散，靈魂似是要脫離沉重的軀殼，飄到無人之境。

如果現在閉上眼，他能到達惠所在的地方，與他重逢嗎？

狗卷扯著唇角對乙骨笑著，舉起手覆上他的臉龐。銀色的指環被詛咒覆蓋，與他密不可分。

「真是笨蛋啊，我、惠，還有你。」

因為根本就沒有甚麼治癒之法。

38.

狗卷戴著貝雷帽，他赤腳踩在鬆軟的沙灘上，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認真。略長的褲管被他挽到小腿位置，浪花的泡沫吻過他圓潤的趾頭，又害羞地往後退，同時抹去他留下的腳印。

工作日的海邊空無一人，海鷗在遠處展翅，於海面盤旋。陽光照在狗卷的身上，溫暖他近乎腐朽的靈魂。

年輕的咒言師突然頓住了步伐，他舉起手試圖觸摸懸掛天邊的雲朵，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被照得熠熠生輝。狗卷的右手捏著一張便利貼，孩子氣的飯糰圖案與他成年人的形象格格不入。

這是狗卷在油畫背後找到的，紙上是伏黑潦草的字跡，寫著意味不明的詞語：電話、大海與我。

也許他能在海邊找到答案，所以他來了。

乙骨的手裡提著狗卷白色的短靴，他一言不發地跟在對方身後，始終保持著半米的距離。

狗卷的身體狀況比他想像中更差，借用家入老師的話來說，就像是枯敗的古木，從內部開始腐爛，然後驟然倒塌。也許會在某個瞬間，悄無聲息地逝去。

「你最好有心理準備，因為這情況會導致最壞的結果。」硝子的指尖夾著香菸，醫務室裡還有病人，她只能靠咬煙嘴來解癮，「你說的那些案例，看似能緩和痛症，實際上不然。」

「我們對痛症患者的觀察遠遠不足，可以分析的數據也是大同小異，得不到甚麼結果。但我能夠告訴你的是，你說的那兩個方法，都不能根治痛症。」

「我知道。」乙骨握著狗卷的手，銀髮的青年被注射了麻醉劑，正陷入沉睡狀態，「我只是想讓他脫離生命危險，我不想有一天，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棘突然暴斃。」

差之毫釐，失之千里。

他不想狗卷有任何的意外。

「狗卷現在也面臨暴斃的可能。」硝子舉手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真的是，無論是誰都不讓她省心。

「沒有了止痛劑，取而代之是他的生命力流失。參天大樹從內部開始被腐蝕，最後崩塌。」硝子歎了口氣，「支離破碎，不可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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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ing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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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差不多要回去了。」乙骨喊住了狗卷，後者應聲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拒絕道：「木魚花。」

「回去吧，已經很晚了。」乙骨走到對方跟前，單膝跪地。他小心翼翼地托起狗卷的腳丫，用手帕幫他拭去趾縫和腳底的沙粒。

狗卷低頭盯著他的髮旋，看他彎下腰為自己忙碌。一直都是這樣，憂太對他的照顧無微不至，看似事事順從著他的心意，應聲附和。可他們的關係裡，憂太才是主導的那方，只要是對方決定的事情，就沒有更改的餘地。

無論是祓除咒靈的作戰方式，還是戀情的終結與否，都掌握在憂太的手上。

完全不講道理的強勢。

「憂太。」

「怎麼了？」乙骨抬起頭來仰視他。

「你現在幸福嗎？」隔著口罩，狗卷的音量很輕，他的聲音順著風吹往乙骨的耳邊。把一個不愛你的人綁在身邊，就是幸福了嗎？

「嗯，只要能留在你身邊，我就幸福。」乙骨幫他穿上鞋子，為他放下褲管並仔細地整理，「如果你能收下我送的那盆薄荷[1]，我會很高興。」

沒有不求回報的付出，他想要的，從來都只是狗卷。

「木魚花。」狗卷抬起頭來望向廣闊無際的大海，夾雜著鹹味的風吻過他的臉頰，橙色的晚霞如流光溢彩，映在他的瞳孔裡，經久不散。

我（I）、大海（Sea）、電話（Tel）。

愛してる。

「金槍魚蛋黃醬。」一瞬間，狗卷豁然開朗。他想通了便利貼的內容，是伏黑對他的告白。那個夜晚，他於睡夢中錯過的表白，以另樣的方式補上了。

驅使他行動的執念被化解，近乎極限的身體摇摇欲墜。乙骨眼明手快地扶住狗卷的肩膀，面露緊張：「棘？」

「昆布。」狗卷覺得眼皮有如千斤重，他情不自禁地闔上眼睛，五感開始變得遲緩。

抱歉，憂太，我就睡一覺，一下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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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ing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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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能收下我送的那盆薄荷，我會很高興。」

「木魚花。」狗卷退後了兩步與乙骨拉開距離。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別人的身影在晃動，好奇心驅使狗卷回頭面對堤岸。

夕陽照亮了來人的五官，熟悉的眉眼讓狗卷愣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

日思夜想的學弟就站在不遠處，狗卷卻覺得雙足被灌滿了鉛，邁不開腳步。

怎麼會？憂太明明説……

「過去吧，伏黑君在等你。」乙骨從後推了他一把，狗卷踉蹌著走向前，回過頭來卻見乙骨抿著唇，淚水溢出眼眶，留下兩道淚痕，「對於我來說，你的幸福比甚麼都重要。」

「金槍魚？」

這幾天，乙骨寸步不離地跟在狗卷身邊。看著狗卷蒼白的臉，他怕了。他每天都在提心吊膽，生怕狗卷倒在他的懷裡，呼吸戛然而止。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他。他的偏執、瘋狂和陰暗情緒都被無限地放大，他刻意地隱瞞了部分信息，將學弟逼上絕路，因為他知道伏黑會讓棘活下來。他的選擇差點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後果，再次傷害他所愛的人。

還好，還好他多留一個心眼，讓事情回到正軌。

「過去吧，棘。」乙骨釋然地笑了，「遵從你的心意，向他奔赴。」

狗卷受到鼓舞，束縛他多時的枷鎖終於崩潰。无盡的力量從胸膛湧出，他步履如飛地向伏黑跑去，撞進學弟的懷裡後徑直跳起來，四肢並用地纏到伏黑的身上，與他抱個滿懷。

「抱歉，我來晚了。」伏黑穩穩當當地接住他，雙手托著狗卷的大腿，將人往上顛了顛。

狗卷攀附著他的頸項，扯下口罩，垂首親吻伏黑的唇。

失而復得的喜悅如同養分源源不絕地供應著能量。腐爛的枯木長出新芽，受傷的靈魂開始癒合，體內的痛感完全散去，使他們重獲新生。

「金槍魚蛋黃醬。」狗卷笑彎了眼，告訴他自己解開了謎題。

伏黑看著他手上的便利貼，相視而笑：「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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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ing (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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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乙骨前輩還在這裡？」伏黑拉開房門，就見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前輩，正擁著抱枕看劇。狗卷則在廚房裡忙碌，完全不讓他們進去。

「好過分啊伏黑君。」乙骨回過頭來，指著掛在牆壁上的時鐘，「晚上不安全，我要在這裡留宿。」

伏黑斜睨著，給予他一個眼神：你這個特級不是更危險嗎？一刀砍一個咒靈都不帶手軟，完全碾壓。

「而且，你在我家賴多少天了？任務呢？」

「任務都推給五条老師了，因為他是最強嘛。」乙骨聳聳肩，毫無愧疚地拒絕了所有的任務，讓老師加班，「我已經很久沒放假了。」

「放假也別待在我家，請自己出去旅行。」伏黑倒了杯水，在乙骨身邊坐下。

「對我來說，圍著棘轉一圈就是環遊世界了。」乙骨也不嫌肉麻，倒是伏黑差點被水嗆到。

「差不多得了，狗卷前輩的前男友。」伏黑拉長了「前」字的發音，提醒他跟狗卷已經是過去式了。

「可是我沒有答應分手啊？」乙骨露出無辜的表情，在伏黑看來非常欠揍。

「有沒有人說過，你臉皮很厚？」

「跟五条老師一樣？」

想到兩位特級是遠親，伏黑覺得他們半斤八兩，誰都別嫌棄誰：「吃完飯就給我回去。」

「不回。」乙骨沒理他，再次投入劇中。

「高菜？」狗卷聽見他們的騷亂，從廚房裡探出頭來。

「乙骨前輩説接到任務，差不多要離開一年半載。」伏黑先發制人，扭曲乙骨的原意。

「鮭魚，金槍魚。」狗卷覺得這頓飯雖然簡單，但剛好可以作為餞別宴。

「棘你不要被他騙了，我是說以後都跟你們住在一起。」乙骨碰了碰學弟的手臂，説他這個後輩的心思壞得很，也別怪他的回擊得寸進尺了。

「哈？」伏黑自覺說不過他，搬出狗卷當救兵，「狗卷前輩，我們之前說好要過二人世界的。」

「鮭魚……」

「棘，我也想過二人世界。」乙骨打斷了狗卷的話，「難道就像熊貓君說的那樣，你是喜新厭舊的人嗎？」

「生筋子……」

「不要的前男友建議將其拒之門外。」伏黑還記著以前的種種，找到機會就要揶揄乙骨一句。

「我又沒答應分手。」

「狗卷前輩在跟我交往。」

「我就跟著棘了，不行嗎？」

「不要當電燈泡好嗎？」

兩個人唇槍舌劍，差點升級到要動手動腳的程度。狗卷完全插不上話，他深呼吸一口氣，對他們喊道：「閉嘴！」頓時耳根清淨。

「明太子，醃魚子。」狗卷向他們說教，兩人一同舉手指責對方的不是。

「是伏黑君啦……」

「是乙骨前輩……」

狗卷抄起拳頭，朝兩人的頭上各來一記爆炒栗子，把兩人降服：「高菜！」

看著正襟危坐的兩人，狗卷滿意地點點頭，指揮他們進廚房拿菜準備吃飯。

現在的他還不知道，這場鬧劇只是開始，以後的日子裡，他們三個人住在同一屋簷下，會面對更加吵鬧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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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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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薄荷的花語：再愛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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