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多,王國的副都,是在廣闊的平地上興建起來的多重環狀都市,人口逾萬與首都不相上下,歷史之悠久更是不在話下,甚至在王國建立起來之前智多就已經屹立在大地上,宏偉的城牆雖然一直有做保養但仍然無法掩蓋歲月的痕跡。
要說為什麼不選這裡當首都而是另覓一個地方,首先絕對和地土肥沃或水源充足與否這些環境資源無關,既然遠古的先賢在這裡立都,就足以證明此處是塊寶地,至於能否說是與歷史無關則是有點微妙,因為這裡有著超越人智的造物深藏於地底之下,亦是因為有著「未知」而令當初建立王國的國王決定另外選址作為首都。
那是名為「地下遺書庫」的地方,亦是此刻擁有一頭深藍色露額短髮的十五歲少年想要潛入的禁地。
「我一定要找到父親的遺書,弄清楚真相。」他彷彿為了替自己打氣般低語,站立在智多外郊其中一座哨所天台的他,正以那酒紅的眼睛遙望著智多,繃緊的臉似乎在生氣,予人一副不好招惹的印象,特別是那強壯的身體更增添幾分這樣的感覺,小麥般的健康膚色也間接印證他經常在太陽底下活動。
輕握著拳頭的他似乎鼓起了足夠的決心,四處張望確定周邊沒有其他衛兵——為了萬無一失他可是成為衛兵在這郊外的哨所調查了半年,這個時間絕對不會有人來確認他有沒有好好待在工作崗位上。
把哨所設立在與智多城門相距半天以上路程的地方,其目的當然不可能是真的警戒外敵,畢竟王國建立至今幾百年都一直相當太平,既無發現外敵,亦沒有內亂的因子,換言之這座哨所另有目的,那就是確保不會有任何人闖入「地下遺書庫」。
少年離鄉背井來到智多,報考並成為衛兵之後,努力爭取調派到這種比較不會惹人注目的邊野哨所,再潛伏了半年,其目的就是位於地底的禁地,如今正是機會來臨。
平常在這哨所當值的衛兵只有兩人,其中一人待在哨所內待機或者在樓頂上監視四周的狀況,少年目前就是擔當這職務,另一人則是在外面附近巡邏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人物,實際上被分派到這哨所輪值的四人都會趁這個空檔在外面睡個美好的午覺,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因此要來這種不近人煙的哨所反倒是得努力爭取才行,也就是所謂的優缺吧。」少年不禁苦笑的同時已經回到哨所內,簡陋得只有基本用具的地方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相處了半年,想著今天就是分別的日子難免有些許感傷。
以他所知,守護「地下遺書庫」出入口的人其實有兩種,一種當然就是在地面上像他的衛兵,另一種是負責管理地底的人,雙方獨立運作確保「地下遺書庫」的安全。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這次犯禁潛入得要應付地底的看守者,因為像是那種雙重保險的關卡,只有在都內的出入口才會設置,大概是地底的人員數不足,這也是他挑選郊外哨所的理由之一。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不過大概應該誰也沒想到會有人這麼處心積慮潛入『地下遺書庫』,畢竟內裡又不是藏有什麼秘寶,只不過是他人一生的記錄罷了。」少年在心裡嘀咕著好減輕內心的罪惡感,他已經走到哨所的地下室,在微弱的燭光底下推開了遮蔽暗門的木箱,倒抽一口霉濕的空氣之後,便打開了暗門。
殘舊的石梯朝著漆黑的深淵延伸,牆壁上佈滿的也不知道是裂痕還是石頭本來的紋路,少年顧不得撲面而來的危險氣息,開始往下邁開腳步,潛伏半年至今他只知道通路但未實際走過,但是步伐並未因為陌生而放緩,反倒比平常還要快上些許,也許是階梯的距離十分工整讓人走得放心,也許是探秘叫人興奮得腦袋充血。
一步,又是一步,階梯深不見底,周邊石壁上的紋路理應是隨機的,但總是讓人覺得好像在之前看過一樣,令人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在前進,抑或因為未經准許踏入禁地,受到了永遠走不到出口的詛咒。
「不不不,怎麼可能有什麼詛咒?這可是神建造出來的,本來就是為了讓人進入才會興建通往地底的通道吧?」少年輕聲安慰著自己,就在這時他察覺到前方終於不是無盡的黑暗,而是傳出了微弱的暗黃色光芒。
那或許只是在封閉且不見任何改變的空間中待得太久而產生的幻覺,但是少年還是忍耐不住喉頭發出了咕嚕一聲,加快了腳步追隨著光明,終於走到了階梯的盡頭踏入平地,那不再是容許兩人並肩行走的通道,而是一個大約能容下幾十人的廣闊空間。
暗黃色光芒來自於牆壁上鑲嵌著的某種礦石,數量不多但還是勉強足夠讓人視物。這空間中一邊的角落擺放了幾張簡易的木床,另一邊角落有些不知道擺放了什麼的儲物櫃,另一處堆放了封存好的木箱,它們之間唯一的共通點就是欠缺打理而佈滿了塵埃。
「臨時的休息據點又或者為了前往『地下遺書庫』的準備間之類嗎?」少年嘗試分析,不過令他比較在意的始終是這些東西的狀況,可以藉此判斷出這裡是真的很久沒人來過,這加添了他幾分安心感。
他不是來當小偷,而是尋找父親的遺書,自然不會去翻找那些木箱或者櫃子儲放了什麼,他稍作休息讓心情平服之後,便朝著這房間另一端的出口前進,但沒走幾步拐了個彎之後便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愣住了。
「這……不,畢竟是從郊外就能進入,能夠想像到這個『地下遺書庫』很大,但大到這個程度……要怎樣找到一本書?」少年一時之間難免有些棄餒,但是長久以來花費的努力以及想要沉冤得雪的決心讓他很快振作,挑戰眼前的迷宮。
在少年面前的,是朝六個方向展開的通道,以他手上的燭台無法照亮遠處,近處的話不論是牆壁還是地面的材質都是深灰色的石磚,感覺起來比之前的階梯有著更精細的做功,觸摸起來頗為光滑,不見任何老化,確實會讓人聯想到神的造物。
「總之……一直朝右邊走吧。」在沒有其他因素可以判斷的情況下,少年作出了看似草率但實際無可奈何的決定,即使心中仍然有一旦迷失方向會不會永遠走不出去的憂慮,不過事已至此實在沒理由退卻。
硬著頭皮邁步的少年嘗試估算著移動的距離,最初的兩、三分鐘是幸運的,他沒遇上岔路,而這也意味著在幾分鐘之後他再次面對如何擇路的困境,這一次在他面前出現了一條三岔路。
少年遲疑了數十秒,還是決定走右手邊那一條,如此一來得往回走的時候才不會迷路,如是者他走了幾分鐘之後又遇到了分岔路,重複了三次之後,他覺得再這樣走下去不是辦法,途中除了牆壁之外還是牆壁,根本看不到什麼遺書,思考著是否該冒險往中心處移動時,轉變彷彿是為了給他解答一般出現了。
在少年眼前的是一道木門,與石造迷宮格格不入、一整塊黃棕色的原木門忽地出現在通道之中,那就像惡魔的誘惑總會讓人猜疑會不會是什麼陷阱,特別是在這種走投無路什麼都想嘗試的時刻就更是如此,他作了個深呼吸,思緒變得清晰,認為與其在迷宮中迷路至死,倒不如踩進這個陷阱。
少年推開了木門,門比他想像中還要輕,也許只是他的心情過於沉重,他手中的提燈照亮著門口周邊,是一排又一排巨型書架,由地面一直延伸連接到天花板,整整將近四公尺的高度,分成十二行放滿了書本。
這樣的書架放眼望去一個又是一個,因為照明太弱的關係完全看不到這房間到底有多深、有多寬,而且彷彿是為了用盡他剛剛所走路程的長度,這房間的門口恐怕是在中央,換言之書架是往左右兩邊展開,那藏書量感覺起來就像翻了一倍。
目睹這番陣仗的少年禁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從進入時他就意識到這「地下遺書庫」之大,既然存放了人類至今每位先人畢生的記錄,想必也確實會有十足的遺書,只是直到親眼看見,那股想像中的震撼遠遠不及真實所反映出來的誇張。
「我……真的能找得出父親的遺書嗎?這樣藏書的空間在這個書庫裡恐怕有無數那麼多個吧……」少年雖然心裡知道自己面對了同一個問題好幾次並認為自己應該成功克服了,只是眼前的震撼實在不得不叫他感到無力。
不過,大概是真的重複面對了好幾次,所以這一次他只是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之後,就開始調查各個書架上的藏書。
「阿爾、阿達、阿蓮、阿……這些應該是人的名字吧?全部都是『阿』作為開首發音,這樣只要找到下個發音再推測當中的排列邏輯,應該很快就能鎖定想要的目標了吧?」沒想到轉機這麼快出現的少年頓時喜上眉梢,立即加快腳步推進。
只是當他翻越第七個書架,上面的名字還是以「阿」這個發音作為開首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天真。
「不對不對不對,幾百年來有多少人會用『阿』作為名字的開首啊?一定還有更多的線索才對,例如出生時間,或者活了多久的分類……」少年停住腳步,雖然他對自己的體力很有自信,但當下還是應該多用腦袋提升效率,否則恐怕找到累死都不會找到父親的遺書。
就在少年催動著他那小小的腦袋時,突然傳來了一道十分微弱的聲音,最初他以為是聽錯了,但是那聲音在漸漸增大令他確信有著什麼,特別在這個理應只有他一人的空間中很難想像那斷斷續續出現的聲音是聽錯。
「糟糕!該不會是書庫的管理人吧?」少年作出了最合理的推想,雖然不知道那聲音為何聽起來是「嘶嘶」、「唧唧」的,但他認為此刻該做的是專心傾聽聲音的來源從而判斷出對方的位置,然後努力迴避不讓對方發現。
少年用自己的外衣遮蓋著燭光,然後把身影隱伏在書架背後,那道奇怪的聲音依然在接近,他唯有嘗試錯開方向移動,然而聲音仍然在步步進迫,顯然是在追著他來。
正當少年遲疑著是不是不該為了避免發出聲音而小心翼翼地移動,應該改為快步奔離時,對方已經來到他的身後了,察覺到這一點他也只能回過身來面向對方,思忖著該怎樣說明,可是在他看到對方的身影後腦袋立即變得一片空白,反射般發出了慘叫:「怪……怪物!」
少年嚇得倒退了一步,然後趕緊又退開了兩步,可是對方的速度比他更快,或許是牠有四條粗壯大腿,或許是因為牠有一條長如大蛇的脖子,無論如何少年都不似有辦法擺脫這狗身蛇頭的巨型怪物。
既然擺脫不了就只有正面應對——在危急關頭下,少年長年接受騎士訓練而練就出來的本能讓他的腦袋不至於陷入混亂與麻痺,抽出了因為當衛兵而佩帶在腰間的長劍,壓抑著從心底不斷湧出的懼意直面怪物。
那怪物打量著少年,不停吐出的蛇信發出「唧唧」、「嘶嘶」這種叫人起雞皮疙瘩的恐怖聲音,混濁的橘黃色眼睛散發著妖異的光芒,緊接著蛇首在毫無徵兆之下彈射而出,搭配著四足的衝刺朝少年襲去。
少年雖然被那股壓迫力震懾住,但身體的本能反應還是讓他舉起了劍朝著襲來的蛇頭揮砍,只是那蛇頭之靈活超乎少年的想像,輕輕一搖就把劍鋒彈開,並且繼續進擊。
少年因為巨大的撞擊力導致虎口生痛,所幸亦因而回過神來,眼見劍來不及抽回應對,便迅即蹲下身體躲開從上襲來的撕咬,眼見對方死心不息繼續追擊,也只好小腿發力往旁邊著地翻滾。
少年的動作看上去十分滑稽,但至少是保住了命子,在一排又一排如牆壁般封鎖通路的空間之中,這樣拐過彎角的翻滾,就算怪物的蛇頭再靈活也難以追擊,讓少年有個短暫的喘息空間。
「不可能贏的,跑……盡全力地跑!」少年果斷地採取行動,在無法打倒的強大敵人面前選擇逃跑保命並不可恥,他如此說服自己暫時忘記騎士精神。
只不過,不論少年怎樣逃,擁有四足的怪物比人類的步伐快多了,輕易就追上他並施展奪命的蛇咬,他也只能連滾帶爬不停躲避,可是這樣也不過是把死期推後,實在看不到什麼活路。
最終讓這場追逐戰落幕的,倒不是少年氣力不繼又或者速度不夠快被怪物追上,而是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這房間的盡頭。
沒錯,他身處的是「地下遺書庫」某個擺滿了遺書的房間,而不是外面彷似無盡迷宮的通道,理所當然會有盡頭。
少年背貼著石壁,不知道那是石磚傳來的涼意還是由脊髓湧上腦袋的寒意,不論是何者殘酷的現實都不會有所改變,龐大的狗身蛇頭怪物擋在了兩個書架之間,亦是這條死路的唯一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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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廂,一名披著一件白色披肩的少女在這「地下遺書庫」中迅速地移動,她在大量不同的奇珍異獸之間穿過,而眾異獸亦沒有理會她只是默默地按照本來的模式行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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