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裴爾潞進到屋內,這裡的裝潢擺設十分普通,普通到就是一般人家應該有的樣子。
方桌、椅子、爐灶、醃製食物的甕、吊掛在牆上的衣物和乾襙植物,乍看之下和曉露記憶中愛米耶的家大同小異,差別就在於這裡的空間比較大,還有因天氣漸冷而升起火的壁爐。
但最不一樣的,莫過於那正在搖籃裡安然入睡的小嬰兒。
「哇,好可愛!」
無意間瞄到嬰兒甜甜的睡臉,曉露情不自禁地小聲喊了出來,也忘了裴爾潞之前的冷漠,難掩欣喜地問著:
「裴爾潞小姐,這是您的孩子嗎?」
被曉露這麼一問,裴爾潞竟露出溫和的笑容,瞬間打破了裴爾潞先前的強硬形象,答案當然也就呼之欲出。
「沒錯,這是我的女兒。才只有五個月大而已。」
「難道這是您的第一個孩子?」阿奇葉忽然拉高音調問道,彷彿這是什麼值得令人驚訝的事,但曉露知道阿奇葉並不是個會大驚小怪的人。
莫非這有什麼玄機嗎?
「嗯哼,很奇怪對吧。我都已經是四十歲的人了,卻到現在才有孩子。與我同年紀的女人可都是在十幾歲的青春年華裡就生了一窩孩子,說不定現在還當奶奶了。」
裴爾潞一邊說著,一邊招呼兩人坐下,並且走到爐灶旁倒了三杯熱茶端到桌上。
曉露看不到裴爾潞目前的表情,也聽不出她的語氣究竟是喜是悲。不過就她個人而言,她覺得四十歲還能生下一個健康的寶寶,絕對是一件厲害的事。
「那個,我想我們應該先跟您說聲恭喜才是,因為這是值得慶祝的第一個孩子。」
曉露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這是她的心裡話,也正好符合她與阿奇葉之前說好的懷柔方向。
「呵,這倒是謝了。但現在還是你們的事要緊,來說說看你們找人的緣由吧。」裴爾潞將茶放到二人面前,自己則是坐在他們倆對面。
裴爾潞小姐現在感覺起來好像又更親切了一點,不知道是由於室內較溫暖,還是由於提及她的孩子,而使她卸除了一些心防……
這點發現令曉露稍微鬆了口氣,因為接下來可是要由她自己「擔綱演出」。
「其實……那個朋友是月裂大陸來的女奴,她因為受僱於康姆普絲的貴族之家,而與我們相識。就在象徵聖女轉世到來的流星隕落之時,她便跟著王國軍到忒爾拉的王家別墅待命。
可是就在不久之後,義勇軍攻入別墅,連帶殺害了許多女僕和侍從,我們也對她的生還抱持絕望,所以想說要將她的遺體帶回她的故鄉安葬……」
曉露緩緩地說出事前與阿奇葉商量好的謊言──這是隱藏她的身份和表達單亞外貌的最好辦法。
「這件事鬧得很大,聽說磊卑斯的人還為此與王國軍及義勇軍兩方鬧翻……」
裴爾潞不經意喃喃說著,然後啜了一口茶,像是要擷取一些溫暖,接著說道:
「哼,早就該這麼做了。那兩邊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聽著裴爾潞滿是諷刺的語氣,顯然她早就不滿二方已久。而事實上,這座村子確實也沒見到兩派勢力出現。
據阿奇葉所說,原本像這樣的邊境之地,是王國軍與義勇軍必爭的戰略隘口,先不論根據地位於北部的王國軍,那遍布六省的義勇軍若不出現在這,更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也就是說,這座村子抗拒義勇軍的入侵。
曉露很好奇沐可斯落如何辦到這件事,因為這裡並不像亞克羅布斯和磊卑斯,規模大到可以擁有自己的自衛兵團,而且那還是擁有自由統治權的城市所各自暗藏的兵力。
「抱歉打斷了妳的話,請繼續。」裴爾潞偏了一下頭,示意曉露繼續講下去。
曉露明白地點了點頭,再次敘述起安排好的理由。
「結果,在陸續運回康姆普絲的遺體當中,卻沒有一具是外地人的模樣。這讓我們十分驚訝,於是決定前往王家別墅的所在地『磊卑斯』一探究竟……之後我們得到情報,得知有一名外國女子與二名男子曾出現在磊卑斯鎮,而且打算前往密力突絲。
不過我們無法確定他們是走陸路還是海路,所以我們只好選擇距離較近的陸路,一路來到了沐可斯落,卻沒料到到此地之後,竟然再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就在我們陷入困境的時候,聽說了有關裴爾潞小姐異能力的消息。
這對我們而言,就像是在載浮載沉的水中看到了一塊浮木,因此我們便到這裡來請求您的幫忙。」曉露好不容易說完這一串話,感覺心臟還在撲通撲通地跳。
但她知道這還不是放鬆的時候,因為接下來最重要的,還是裴爾潞的反應。
「我大致上瞭解了,不過我不懂的是──繆拉小姐,妳和妳的弟弟真的有必要為了一個朋友做到這種地步嗎?甚至可以離開居住已久的安穩家園,不顧旅途的艱辛而奔波至此。這會不會太無怨無悔了呢?」
裴爾潞用滿是興趣的眼神望著她,令曉露無法推斷出裴爾潞的想法。可她想要找到亞亞的心卻是真真確確的,因此她以萬分認真的口吻說道:
「不對,這並不是無怨無悔的。我其實非常地後悔,若不是我的粗心大意,她也不會受難於這場無妄之災……不,應該說這是一場事先就可預知的人為殺戮。而她也明白自己將會因為代替我而受罪,卻仍在臨走時關心著我……
所以,當我得知她的死訊時,我無時無刻都在心中想著,如果我能在那時阻止事情發生就好了!但是我沒有,因為那時的我根本就什麼都不明白。
還好就在我強迫自己要面對這一切的時候,她可能還活著的消息就這麼傳進我的耳裡,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根本就是奇蹟了!因此我發誓一定要找到她,向她道歉,向她承認自己的幼稚,向她補償全部我所虧欠她的……」
說著說著,曉露抓住裙襬的雙手也越抓越緊,她必須努力忍住心中萬般起伏的感觸,好讓想要表達的話語能夠明確地說出口來。
突然,一股被包覆住的溫暖自手背傳來,曉露低頭一看,發現有一只比自己還要大的手掌正覆住她的──是阿奇葉的手。
曉露從未注意過,原來阿奇葉的手是如此厚實暖和,即使他們很常牽著手。
而這只大手,卻也正好安定她的情緒。
曉露滿是感激地抬頭望去,只見阿奇葉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便望向裴爾潞,並且接續曉露的自白說道:
「裴爾潞小姐,其實您說『居住已久的安穩家園』是不正確的。
事實上,我們出身於胡慕絲省的芙蘆歐村,但我們的故鄉卻在末年之戰的毒河事件中化為死村,唯一倖存下來的就只有我們姊弟倆,至今我們身上也都留有當時的『痕跡』……
為了討生活,所以我們才會從胡慕絲輾轉流浪到康姆普絲尋找工作。也因此認識了姊姊的好朋友,她對我們十分照顧,也替我們姊弟倆找到工作,有了穩定的生活。
因此就另一方面來說,她也是我們的恩人。」
「嗯……原來如此。」
裴爾潞像是思考般地闔起了眼。接著,她又張開眼望向兩人。
「有件事我想問問你們,這是出自於我個人的好奇……你們到了磊卑斯後,有聽到任何關於聖女轉世的消息嗎?」
「咦?」曉露被裴爾潞這一問嚇了一跳,她明白自己是心虛了,但仍舊趕緊恢復正常的語氣解釋,以掩蓋過剛才的奇怪表現。
「我們也有稍微有打聽過這件事,不過那裡的人都表示不知道聖女轉世的下落,他們以為應該是義勇軍帶走了聖女轉世。」
曉露將當初從樵夫那裡聽來的話,再重新轉述一次。
「義勇軍是嗎……」裴爾潞垂下了眼,像是在想些什麼。
等她再抬眼看向兩人時,卻是以十分銳利的眼神盯著曉露看,讓曉露不禁心跳漏了一拍,唯恐自已在不注意的時候說錯了話。
「事實上,我認為聖女轉世並不在那兩方勢力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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