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流水輕巧地繞過湘妃竹和太湖石,月光竹影讓竹上的淚痕更加斑駁縱橫,彷彿潺潺溪水是集淚而成,融成一澗銀白波光,流進某人的夢裡。
竹間暄風有時,枕上清夢無邊。高眠聽水,水榭接舊緣。書藏杳冥葬雲煙,待君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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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鶴西北來,飛飛凌太清;仙人綠雲上,自道安期名。」
天空萬里無雲。紀謹雩眼見一個個濃重的如永夜一般的筆劃,在空中構成一首詩。筆酣墨飽,隨著吼彩霞的長吟,筆鋒劃開天空,字字句句如刀似劍,又像鑄文之人一樣龍飛鳳舞,濃墨重彩到山河失色。
「兩兩白玉童,雙吹紫鸞笙;去影忽不見,迴風送天聲。」從遠方傳來清麗的笙蕭之音,卻是只聞聲而不見人。曲音悠然融進風裡,飄向天涯海角。
「我欲一問之,飄然若流星;願餐金光草,壽與天齊傾*1。」隨著他話聲落下,空中的字一邊聚合,一邊散去,不疾不徐,像燃燒後的焰火,亦如塌縮的星雲。
世界又回歸平靜,留下無聲又無盡的餘韻。
這是只有在夢裡才能看到的景象。在自己的夢中是看不見的,因為凡人沒有能力造就這樣煙花般燦爛的驚心動魄,連嘗試用語言描繪都顯得蒼白無力。
只有仙人才能織出這樣的夢,壯麗到剝奪觀者的心志和感官。
也只有仙人能接收觀者全然的意志,讓時間和空間都只能仰視聆聽他的所思所想和每一個起心動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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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謹雩突然有一種感覺——他不再擁有這個夢境。
畫面中的貓型的孫思邈從老虎肚子上跳下來,拍了拍虎頭,老虎睜開半瞇著的眼睛翻身起來,伸了個懶腰,就像一隻大貓。
「他倒是愈來愈像我們了。」吼彩霞尚沉醉於木天蓼的幾分餘味。震古鑠今的名作只是自然而然隨手一為,無須喜悲,但木天蓼帶來的短暫快樂卻值得回味。
「也不知是好是壞。」孫思邈抬爪示意老虎去拿來藥簍,隨即對吼彩霞問道:「你哪天也想去人類的王朝玩玩嗎?」
「也無不可。」吼彩霞懶懶的晃了晃尾巴:「只是,你是為了專精醫術,探尋疑難雜症,我要為了什麼呢?」
「奇了,什麼時候你要為了什麼,還來問我?」孫思邈笑道。
「也是。」吼彩霞瞇起眼:「無論是何方生靈,向來都得自己定下方向的。」突然,他猛地起身:「若我入世,入朝,為政為官,是不是挺有趣?」
「你何時有這種想法的?」孫思邈疑道:「你不是一心求仙嗎?」
「誰也說不準,若入世即是出世之道呢?何為仙?絕情為仙,抑或多情為仙?多看看也無妨。我若進京,說不得長安街頭巷口小兒歌詠的便是我了。」吼彩霞取笑道。
「何止長安?你若入世,必成一方文豪。」孫思邈素知好友文采斐然,潑墨成文,出口成章,若進入人類世界後竟籍籍無名,只可能是時不予之。今夕,雖在偏鄉僻壤仍蟊蠆橫行,長安、洛陽等都城卻已盡顯繁華。友人的詩文在那裏必能大放異彩。
「那是當然。」吼彩霞彈了彈耳朵,漫聲吟道:「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2——」
「寫些詩文於我而言又有何難?不過天生我材。君今已譽滿杏林,且觀我出將入相,待我功成身退,我倆再把酒言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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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那隻貓一如他的名——在得意之時在帝王側放歌縱酒,失意之時以山水風月為友自飲自酌;他身負巨大的矛盾,雖冀求功成名就又看不上世人的汲汲營營;他有政治抱負卻無政治才華,彷彿人間的美好已佔據他全部心神而無心猜忌和弄權。在外在和內在的衝突下他迸發出最絢爛的光——無論處境,朝朝暮暮彩霞依舊。
孫思邈所說也的確不假。以他之才,何止名滿京城?
來自平行世界後世的紀謹雩最清楚不過。
李白是盛唐,乃至於整部文壇歷史中,最為瑰麗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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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晾在窗外,隔著窗紙把屋子暖了起來。
紀謹雩悠悠醒轉。一整夜橫亙古今的夢並未給他帶來疲憊,他感覺自己神清氣爽,恰到好處的一夜安眠。
他躺在床上,腦海中被這種極端的舒適感佔據,思緒如一張白紙,無念無想,直到鴴舟跳上他的胸口又給他臉上拍了一爪。
「喔!」胸口剛壓上重物,臉上就一陣刺痛:「好痛!」
「起來了。」鴴舟的爪子壓在紀謹雩臉上:「愚蠢的凡人。」
「鴴舟!」雖然才過了一夜,但過長的夢境,讓紀謹雩產生了久別重逢的錯覺:「你何時回來的?」
「一兩個時辰了。」鴴舟被紀謹雩揉進懷裡,仍板著一張貓臉:「你昨夜睡得好吧?」
「可好啦。」紀謹雩笑道,下意識回憶起昨晚的夢,話音漸小,瞪大雙眼:「鴴、鴴舟?那個?孫思邈?李白?是真的李白嗎?」
「也沒有那麼多個李白。」鴴舟壓低耳朵喵道:「你說,他也不是白毛的,為甚麼要叫『白』呀?」
小紙人們抬著臉盆和衣飾魚貫而入給紀謹雩盥洗。更衣時他也漫不經心地想著這個問題。三花貓是帶著些白毛的,但也沒那麼白吧。
只是,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一隻三花貓要給自己取名叫『白』,但思及三花貓的古稱吼彩霞,紀謹雩完全能夠理解——也只有詩仙有那樣的氣魄和浪漫,醉吼彩霞。
在斑斕的彩霞下,五嶽的厚重也相形見絀,而在李白口中,朝暮的雲暉也僅是他錦心繡口一念之間的吞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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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自李白〈古風其七〉
*2 引自李白〈俠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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