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鴴舟並未和紀謹雩同寢,和吼彩霞兩貓不知去了哪。
吼彩霞臨走前讓紀謹雩安心歇息,不必擔心食宿。紀謹雩見鴴舟並未叮囑他什麼,完全明白了鴴舟對吼彩霞的信任。
除了鴴舟的表現之外,紀謹雩的直覺也讓他相信吼彩霞。在面向這個世界的光怪陸離時,紀謹雩發現自己似乎擁有更敏銳的感官;並不是說他能夜視或有千里眼,也不是突然獲得了蝙蝠的聽力,而是他對周遭的氛圍變得格外敏感。他能感知到潛藏的情緒,環境中的惡意和善意都像暗夜中的花火一樣顯眼。氣韻,這種摸不著說不清的存在,在這個神祕莫測的世界中,竟成為他探照的燭光。
前日在金槐和陶華居處時,他無法解釋自己的惶惶不安,而今日在吼彩霞的小院裡,他也無法說明自己的自在悠然。彷彿這些感受完全源自靈魂。
無法證明的靈魂。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O6EMegMCk
紀謹雩和衣側臥在睡榻上,晚風薰香了小院的窗,竹枕和身下的竹蓆透著引人入夢的清涼。他伸了個懶腰,因為太過舒服,不自覺的呻吟出聲。
突然,門外輕輕叩了兩聲。他並未感到惡意,抬眼看去,兩個約莫四、五寸大小的小紙人合力推開門,一個烏木托盤飄了進來,細一看,托盤下也有四個小紙人,腳步似乎是因為頭上的重負而有些凌亂,但抬著托盤的動作倒挺一致。紙人是用生宣摺成的,有的寫了字,有的畫了畫,看起來各有意趣。
待一眾紙人噠噠噠的來到紀謹雩榻前,他已翻身下榻,隨即接過托盤隨手放在一旁,笑著戳了戳帶頭的紙人。紙人毫無戒心地圍在他身邊,好奇地翻看他的衣襬。
其中一個紙人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跑到托盤旁,試圖把托盤拖過來。那紙人身上有一塊塊濃淡不一的墨色;它雖盡力而為卻並未拖動那托盤分毫,掛在托盤旁邊,看起來就像是有人用托盤上那壺茶任意施為,鋪染一紙山水,再揉亂一腔情思。
紀謹雩的眼神隨著紙人憨態十足的舉動變得愈發溫柔,噗哧一笑,將托盤移近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他將茶杯托起,尚未入口便聞到杯中之物帶著一股溫和平正,尾韻卻略帶苦澀的藥香。
「那是安神茶。」一個低沉沙啞而略顯老態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語氣和藹,像是在和自家受寵的小輩說話一般。一隻玳瑁貓端坐在門外:「這些紙人不通人言,小友莫怪老夫不請自來。」
紀謹雩忙起身,思緒在電光火石間找到勉強適合的稱謂:「前輩請進。敢問前輩名諱?」
那玳瑁貓頗是知禮,在紀謹雩出言相迎後才緩步走進房間,用與他聲音不符的輕巧貓步,躍上了窗邊的美人榻。隨著他的腳步,一股淡淡的中藥藥香跟了進來,把竹香沁涼了的臥室又暖了起來。
玳瑁貓的回答給房內的氣氛又添了一把火,紀謹雩驚的差點跌回榻上。
「老夫姓孫,名思邈。」
「藥、藥王?藥王孫思邈?」
紀謹雩的大腦陷入一片混亂。上回貂蟬的案例還能接受,畢竟是正史沒有的人,但孫思邈是貓?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藥王是貓,那到底有多少古人是貓?孫思邈和吼彩霞同住,吼彩霞又是誰?
「想不到還有人知道老夫。」孫思邈看似滿意的抖了抖鬍鬚:「小友先把安神茶喝了吧,放涼會散了藥效。」
紀謹雩聞言,立刻端起茶杯,想一飲而盡卻因茶湯滾燙而只得小口啜飲。這安神茶雖是藥物,卻無比順口,一入喉,便撫平了紀謹雩這幾天日夜驚懼又舟車勞頓的疲憊,也不覺昏昏欲睡,只覺寧靜安詳。
待紀謹雩慢慢喝完安神茶,孫思邈方開口:「小友是哪方人氏?」
紀謹雩感知到對方並無惡意,報了姓名籍貫,又道:「藥王欲喚我名姓,或行之皆可。」
「我叫你行之,你且喊我一聲孫老吧。」孫思邈見紀謹雩將安神茶喝的一滴不剩,滿意的點點頭。
「是,孫老。」紀謹雩應下,有些吞吞吐吐的問道:「晚輩有一問……這方天地是孫老居所嗎?」
「非也,老夫是應友人之邀,長居於此。又恰好江南溫暖,草木茂盛,有藥材培育之利,很是宜居。」
紀謹雩原想問孫思邈此間主人是誰,轉念一想,又怕此一問有所冒犯,便問道:「孫老和此間主人是如何認識的?」他語中帶著些微試探和好奇,但一片誠心,毫無惡意,故而孫思邈只是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臥下:「從哪說起呢……」
「我和他是差不多的時候,開始和人族接觸的,只是我倆的方向不同……」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BI48FbCbT
孫思邈的喵聲微啞,自然地融進窗外的蕭蕭風響。紀謹雩感覺自己像在一隻小舟上。
「夜深了,你歇下吧。」孫思邈站起身告別:「太白出言留你,你且放心住下。」
紀謹雩逐漸昏沉的思緒漏掉了那個名字,就像蒙上一層層紗。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ACmVhzxBw
§
紀謹雩感覺自己的意識飄在雲上。他「看見」一個深山之中的村莊,也就大概十幾戶人,屋外掛著晾曬的獸皮;他猜測,這裡人們也許是打獵維生。不知為何,村莊卻暮氣沉沉的,屋外一個人都沒有。過了半晌,幾個婦人背著竹簍出來,她們一起往林中走,彼此卻沒有交談,眼神空洞而死寂。
走了一會兒才有一人唯唯諾諾地開口:「你家那口子……好點了嗎?」
被搭話的那人看了她一眼,語氣平淡:「沒有。左右不過是個死。病死鬼總比餓死鬼強。」
紀謹雩聽她行屍走肉一般的語氣,不禁毛骨悚然。
「有大蟲!」突然一聲慘叫從村口傳來,響徹雲霄。
「不必驚慌。」一個微啞的聲音隨之而至,一名青衣居士款步而來,一隻老虎走在他身側,虎背上掛著藥箱。
那是孫思邈。
沒有任何提示和線索,但紀謹雩就是知道。
那是藥王孫思邈。
看著村莊中很快地蔓延開的喜意,聽聞比病情傳染地更快的歡聲笑語,紀謹雩的耳畔突然出現孫思邈的聲音。
「老夫知道你好奇,這點和我族倒也相像。」在夢中,孫思邈的聲音更為縹緲:「讓你親眼見證,這種事老夫還是能辦到的。」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WTAD3HecK